中国男子旅行途径阿富汗 被当成塔利班带走囚禁
接下来,你要参观的是位于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一座监狱,而故事的讲述者让我们叫他Fake。
人在囧途
我叫 Fake,老背包客,目前在一个地方高校教书。
2016 年 10 月底,我在英国研究生毕业后,开始了毕业旅行。
从英国伦敦出发,过了英吉利海峡,一路搭便车,经过法、德这样一些欧洲国家,直达中东,路过土耳其、伊朗到达阿富汗。 我本打算从那里前往新疆回国的。
这个过程中,我结识了很多新朋友。
但麻烦从土耳其开始接踵而至。
■ 土耳其入境处
在伊斯坦布尔,一个酒托儿差点儿骗了我十几万。
到伊朗的第一天,搭顺风车时,全部行李被抢,只剩贴身携带的现金、银行卡和证件。
所以后来,我只敢坐大巴,也不再随意找陌生人攀谈,只想平安回国。
■ 伊朗边境小镇大巴站候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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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枪林弹雨的大巴车
最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阿富汗,也是两个多月来,我所见到的最破败的国家。
■ 阿富汗 入境排队处
在入境之前,我就听说过当地关卡的严苛,枪战的危险,但实际上,并没有舆论宣传得那么紧张。
当地人更是对枪响见怪不怪,在车上还聊天,嗑瓜子。
到某个关卡,路上全部车辆都停下来,他们立刻安静,明显能听到远处的枪声。
我坐最后一排,假装当地人。
据我所知,在阿富汗当地有一个人种和我们东亚人长得差不多,只要我不说话,基本不会被发现。
■ 阿富汗小城赫拉特
■ 阿富汗首都喀布尔
■ 阿富汗首都喀布尔
到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后,我想去东北部的法扎巴德,那是阿富汗最靠东部边境的巴达赫尚省的首府,是全世界最贫穷的地区之一,也是塔利班组织的活跃区。
按网上的自驾游攻略,只要从这里出发,向东越过边境线,就能到达中国新疆的帕米尔高原了。
■ 法扎巴德和瓦罕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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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点站:法扎巴德
我买了车票,第二天下午去等大巴。
同坐的是个军人,为了隐藏身份我一直没有说话,半路上枪声实在激烈,我就简单地用英文询问他是不是有枪声,他没听懂,只回了几个简单的英文单词,说我不是本地人,让我别害怕,然后把士兵证掏出来,说可以保护我。
■ 大巴车上
下午三四点钟,我到了法扎巴德的汽车站,下车后很迷茫。
在汽车站出口,我找到个会英文的,35 岁左右的中年男性,当地人。 他也是往中国边境那个方向。 他说那边没有大巴,打车又贵又危险,只能走过去。 他也准备翻过那座山,就约我一起,徒步几十公里。
我觉得不靠谱,第一我体力可能跟不上;第二我不是当地人,跟他一起,有利可图时,他肯定会把我卖了,我们又互不相识。
第二天早上,我没去约定地,想看能不能自己徒步,或者打个顺风车、出租车。
往出城方向走时,人很少,几个巨石垒起来的地方,两三个警察拿着枪,站着交谈,盘查证件。
我把证件拿出来。 但我不会当地语言,只能说英文,他听不懂,要搜身。
他们从我包里搜到一个防狼喷雾剂,说是违法的。
过一会,来了一个英文翻译,挺帅的,带着变色眼镜,穿军装。
他们开着越野车,带着冲锋枪,让我坐后排中间,两边各一个士兵拿枪,不知在保护我还是控制我,把我带回办公室。
他们觉得我是塔利班。我说自己从英国来,坐大巴经过伊朗和阿富汗的交界,想从陆地回中国。
他说这不可能。 路程遥远,难度很大,整个沿线都由塔利班控制,他们认为我肯定有接头人,从英国过来,也因为后面有老板支持。
他们一口咬定我就是恐怖分子,让我一切从实招来。
到晚上三四点时,我们两个都筋疲力尽。
我问他有没有烟? 想让彼此都喘口气。
我当时心境蛮特别,好久没跟人聊过天了,还有点兴奋。
后来,他们把我送到另一栋楼的监狱,让我住进去。
一个很小的房间,只有床,冬天也没有暖气。 我很累,吃完饭就睡了。
他们是政府军,我有签证,又是合法的,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
被善待的阶下囚
从第二天开始,翻译一上班就带我进办公室问话,下班再送我回牢房。
第五天,翻译告诉我,他们已经查明我的身份,我的确是游客,不是塔利班。一旦天气允许,就会安排飞机,把我送到喀布尔,再回中国。
第九天上午,一个阿富汗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送我回喀布尔。
我离开那天,他们的 boss(我管他叫“省长”)和我在机场散步,他拍了拍我的肩,指着大山,简单说了几个英文单词“巴达赫尚,beautiful,but,塔利班”。
■ Fake 和“省长”
他说这句话时挺感人的。我跟他们朝夕相处了 9 天,每天看着他们一刻不停地抵抗塔利班,非常积极地维护国家安全,他们没有因为现况糟糕,经济低靡,恐怖分子肆虐,就消极,而是从上到下都积极应对着。
有天晚上,几个士兵跟我聊天,说一个小规模会战中,一个士兵的生殖器官附近被打了一枪,差点打穿,很危险。
他们很善良,虽然语言不通,但总会和我聊天,帮我买肉夹馍、炒米和烟。
在那里,我不像犯人,不过是暂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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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衣,手铐,脚镣和阿里
我本以为坐上飞机后,牢狱之灾就结束了。
到了喀布尔,我才慢慢意识到,法扎巴德方面根本没有权限放人,只是把我骗回喀布尔,交给上级安全部门。
几个部门轮番审我,第二天,我又被送到一个神秘的地方。 那地方入口很隐秘。 他们把我眼睛蒙上,后来取下面罩,给我戴了手铐、脚镣。 我一开始不愿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只能戴。
到了监狱入口,司机和翻译就走了,我当时还不知道那是监狱。 他们走了之后,工作人员就让我穿囚衣。 褐色,很长,像长袍马褂。 我不穿,又发生了肢体摩擦。
我问他们为什么原本说好送我回家,现在变成了蹲监狱。 他们老大说其他部门安排的,他没有权限放我出去,在这里我只能穿囚衣,等待上级安排。
我还是不穿。
四五个士兵武装控制我,把我的脸按在地上,不让我有肢体动作,看我不怎么反抗了,才把我放开。
最后他们老大说要下班回家陪孩子,我只能住这儿,但找了个英文翻译给我。 这也是我后面经常接触的翻译。 他个子不高,脸挺大,有点像范伟。
■ 翻译官也许长这样
他让我穿上,先过一夜,第二天他再去跟其他部门说,让我第二天再走。
但其实这还是在骗我。
没办法,最后我只能接受现实,但要求他们第二天一定要给我答复,并坚持自己住,不和别人一起。 他答应了,把我往里带,但人太多了,我只能住双人间。
那房间其实不大,正常情况会住五六个人。 有一个高一点的坡,是厕所。 垒墙护住一半,上面有一个窗户。
同住的人叫阿里,个子很高,伊朗人。他很瘦,大胡子,穿着阿拉伯人传统服饰,戴小平帽。他已经待了五六个月。他说自己也是游客,跟我一样,从伊朗到阿富汗玩,但翻译说他是塔利班。
牢里可以买东西,他买了些糖果,阿富汗一带的人喜欢喝红茶前先在嘴里放个糖。 他经常会把他买的葡萄干和其他零食分给我。
刚入住第一天,阿里让给我的睡的地方,也是背靠着暖气、最暖和的地方。
我每天看他礼拜,对着同一方向下跪,念古兰经。
他礼拜时总哭,觉得憋屈,虽然语言不通,但我能感觉他好像总是在说“我是好人,但为什么会是这种下场”,我跟他同病相怜。
我劝他不要总是痛哭流涕,抱怨没用,要像我一样反抗。
后来监狱长来时,他想起我的话,就问监狱长,他也住了五六个月,为什么还不放他出去? 他的结局是,监狱长没理他,直接让旁边的士兵把他安排到另一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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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 the Freedom
阿里走后,牢房里来了新室友,穆罕穆德。
他原本是当地的街头小贩,卖东西时,士兵收他保护费,他不肯交,就进了监狱。
他还说,之所以阿里会被那样对待,是因为他是伊朗人,不受待见。而我是中国人,他们不敢真拿我怎么样。
但我还惦记着监狱长的承诺,一有机会就大吵大闹,想讨要说法。 那位胖翻译每次都会用同一套说辞搪塞我,我只好等待。
这一等,就过去了十多天。
我天天闹,用力拍门,因为如果不闹出动静,引人注意,就只能一直待在那里。
大概第十天左右,我已经快疯了。
我找了一个类似玻璃渣的东西,把手划破,不是自残,只是电影看多了,想在墙上写“For the Freedom”之类的血书。
但只写了个 F,就不出血了。后面的人应该会觉得我要写 FUCK。
管理员以为我要自杀,觉得我不好管理。 几个带枪的士兵把我按倒在地,拿枪指着我,我只好认怂,他们也就不了了之,这是第一次发生这种冲突。
那之后,我就知道他们是不敢杀我的。
我还一直拍门,说要出去,狱长烦了,说我影响到了他们的正常管理,把我带到了一对一访问的地方。
我们住的地方有空调,那里没空调。 除了访问,没人住。 他关了我一小时禁闭,说再闹就一直关在这。
我觉得这不是办法,就敲门说不闹了,他就说“傻孩子,闹什么,没有意义”。
我当时想硬的不行来软的,哭着说想家。他有孩子,我就说我想爸妈。我跪在那里,他把我的头按在他肚子上抚摸我,看起来有点像上帝安慰他的子民,很有领导光环。
他通过翻译跟我说,“孩子,不要怕,我们在走流程,你很快会回到家,见到爸妈,只要你不闹,我就送你回去,这也挺冷的”。
回去后的晚上,我开始回忆人生,从呱呱落地到记事以来的所有精力,小时候做的傻事,爬墙摔到地上,大学欠别人钱……有特别开心的,也有悲观的,像翻书一样,我大概翻了五六遍。
我也跟翻译聊过当地的事,他很想来中国当英语老师,我算了一下,他来中国,确实待遇会更好一些。
实在无所事事,我就问翻译要英文杂志看。
他给我拿了一本英文版古兰经,还有一个通过证明科技发明不是科学,是他们的安拉在远古时就已经有的东西,来证明宗教、证伪科学的杂志。
我开始计划通过他们找中餐厅送餐,再暗示中餐厅帮我联系大使馆。 于是就拍门说过年了,想吃中餐。
翻译去跟 boss 反映,结果不了了之。 没办法联系中餐馆,但讨到了别的好处,他们第一次让我抽烟。
狱里不能抽烟,他们就带我去厕所,看着我,我抽了一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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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们你们总算来了”
突然有一天特别热闹,铁皮大门一直响,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翻译过来说,我快要出去了,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监狱长亲自领我去他办公室。 是他们安全局的主席来了,大使馆的人通过他们找到了我。
■ 安全局的办公室
监狱长领我到办公室,一开门,看到两个中国人。
我第一句话是,“两个哥哥你们可来了”,接着笑呵呵地分别跟他们拥抱。
他们说解救那么多人,第一次看到我这么乐观的。
他们找了我大半个月。 我被控制之后,当地所有中国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人被拦截的消息。 大使馆就公对公地让他们放人,他们一直声称没我这个人。 正赶上过年,大使馆就以春节对中国人十分重要,家人需要团聚为由,敦促他们。 他们确定了关押我的监狱后,就让我们碰面了。
我们聊了很久,交涉了一些手续。 差不多天黑了,有些程序实在无法完成,大使馆的人让我再将就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来接我。 我同意了,但希望大使馆能让狱方给我点好吃的。
他们走后,我就被安排和当地安全局主席共进晚餐。
那么贫困的国家,我们吃的却是很讲究的西式晚餐。他们平民都是非常贫苦的,在生存线上挣扎的状态。但坐在我面前的这个高层人员却戴着戒指,穿着绸缎,发型考究,温文尔雅,进餐过程中刀切一下,还会擦一下嘴,非常西式贵族。
席间他问我狱里的情况,也聊到他儿子在新疆读大学,他说中国很好,让我不要怪他们,国家不太安全,他们也没办法。
第二天早上,他们便送我离开了。 临走前,我还用阿富汗当地的礼仪和穆罕穆德告了别。 他比着大拇指,一直在重复,“中国好,我们阿富汗太糟糕了”。
出去后,我觉得外面空气特别新鲜,神清气爽,单纯地很高兴,是那种没有任何目的地开心。
■ 喀布尔城区拍的风筝
最终,费了一番周折,我回到中国,98 天的毕业旅行平安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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