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机场排长队 一边千人留学遇阻起诉美国政府
签证遭拒,黄钺不是孤例。7月,超500名留学生联名致信中国驻美大使馆,反映他们赴美留学签证申请被美方拒绝。2020年6-9月,美国国务院撤销了1000多名中国留学研究生和科研人员的签证。
中国赴美留学生签证被拒相关微博热搜
如此集中的签证“卡脖子”问题,源于一项总统令。
2020年6月,特朗普签署生效了“10043号总统令”,以威胁美国经济活力和人民安全保障为由,通过限制签证,暂停特定院校的中国学生和研究人员入境美国。2021年1月,拜登入主白宫后,这一总统令至今尚未撤销,被视为美国政府对中国系统性打压的缩影。
因新冠疫情,从2020年3月20日起,美国驻华大使馆中止了所有常规签证服务,直到今年5月4日才重新开放部分签证预约,在这之后,被拒签的中国留学生、学者集中出现。
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留学生,为何却被签证拒之门外?纯粹的留学计划为何受到如此大的阻力?
面对不合理的拒签,面对欺辱和打压,中国留学生们决定不再容忍美方对他们的不公待遇,他们寻找法律途径,将对美国政府提起集体诉讼。
01
千张白色拒签单
2020年9月,美国驻华大使馆仍未开放常规签证申请,为了前往美国密歇根一所大学继续博士学业,26岁的吕博思不得已飞往柬埔寨申请美国签证。
“你是否接受了政府资助?”面签时,签证官拿着她的材料问道,她如实回答:“得到了留学基金委(CSC)的生活费资助。”
对方追问:“你跟军队有什么关系?”这一提问让她摸不着头脑。“我肯定说没有关系,我这么大,连个军人都不认识。”吕博思对南风窗复述道:“我的专业跟军事差了十万八千里,我的专业是临床药学。”
但轮到他时,面签官看着他的材料,得知他本科毕业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读的专业是机械工程,面试官沉默了,开始对着电脑密集敲击键盘。
时间持续了近10分钟,韩益紧张了起来。
拒签单(受访者供图)
按她过去的经验,审查最快也要一周时间,她曾经等过1个月,“这也已经算快的了。”但一天之内就给出Check结果,这是第一次,她对审查产生了怀疑。“真正的审查,一天看不出什么。”这更像是基于某种标签的粗暴排除。
通知邮件中对“拒签理由”的说明,提及了美国移民法一项条文——212(f),旨在限制对美国国家利益有害的非移民入境,但吕博思不明白的是,她究竟如何有害,没有具体解释。今年3月,她在北京申请加急签证,再次被拒。
在沉默中等待终于结束,面签官给了韩益一张白色的拒签回执单,并告诉他:我不能给你签字。“I know it.(我就知道)”韩益回答。他询问是否因为它的本科学校和专业,对方没有明确答复。
在这之前,韩益已经听说有同学因此被拒签,但仍抱着“没准自己是例外”的想法来试试,但没能成功。
和韩益相比,黄钺曾有机会实地踏进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的校门。
6月中旬,他在北京面签,尽管也听说有同校学生签证被拒,还是来试试。面签官对他“毕业于北京理工大学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的学术背景没有异议,一系列常规问题过后,对方给出了“听起来很好”的答复,他当场拿到了意味着“签证通过”的蓝色回执单,并在他的护照上加盖了印章。
之后,订机票、租房子、选新课,他为赴美留学做好了准备。
“撤销签证”的通知(受访者供图)
10个月内,中国留学生、访问学者签证被拒、被撤销的遭遇发生了超过千起,学生尤其不理解,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他们,为何却被签证拒之门外?纯粹的留学计划为何受到如此大的阻力?
原先他们只是分散的个体,但因为相同的被拒遭遇、适用模糊且不合理的限制令、被损害的留学权益,逐渐从分散走向联结。
02
鸡蛋与高墙
签证第一次被拒之后,吕博思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回答出了疏漏,她在网络上寻找同伴,一开始只是抱团取暖,而后逐渐集结成了互助小组。
黄钺4月份进群时,群里还只有几十人,一个月不到,建起了四个群,成员超2千人。信息共享与交流中,他们才发现问题的真正源头——10043号总统令,也逐渐理清它针对的具体人群。
八所院校外,像吕博思一样得到留学基金委(下称:CSC)资助的留学签证申请人,也被集中拒绝入境。吕博思对此难以接受。
即便吕博思向面签官提供了美国博士院校为她开出的支持信,以证明她确实急需前往美国完成学业实习,但都被面签官无视了。“不管怎么证明我跟军队没有关系,我是无害的,就是不行,他已经罔顾事实了,没有地方申诉,这是霸凌。”吕博思颇为不满。
03
温和抗争
以国家安全和主权之名,一纸限制令成了竖在这群留学生面前的高墙,但这群95后,没有把自己当成受害者,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温和地抗争。
在一份反对10043总统令的倡议书里写道:名义上,这份总统令限制帮助实施军民融合计划(国家同高校、科研机构合作研究,这是国际社会通行做法)的实体,实际上,它扼杀的是大量无辜学生的求学之路。
留学生持续发声,终于在7月得到了积极回应。
在美国学界,他们也在寻求支持。
志愿者们联系上了麻省理工大学研究生联合会、卡内基梅隆大学研究生大会,二者代表1.4万名研究生联名致信美国国务院、国土安全部机构审查小组:国际学生对我们的研究生态系统至关重要……强烈支持废除有害的移民行政命令,欢迎全球多元化人才。
他们还联系到了康奈尔大学国际事务副教务长温迪·沃尔福德,后者去信美国务卿布林肯,询问10043执行的具体标准并表示:“一个明确的标准可以防止不平衡和武断的解释……否则领事官员可能会以反复无常、不明确和过度的方式执行前任政府的指导。”
美国高等教育协会也为此声援,从“延误学生学术生涯和关键项目进展”的角度,联名向美国国务院东亚和太平洋事务局表示担忧。
遗憾的是,这些联名信发出后,并没有得到美国官方的回复。
互助小组最后选择了胜诉率高、名声好的移民官司律师Ira Kurzban,认可他的诉讼思路,与之沟通的态度也让他们觉得“值得信赖”。“他是自己带中文翻译来跟我们交流。”莫奇说。
美国宪法在国家安全上赋予总统相当大的权力,法院很难作出完全推翻10043号总统令的判决。但Ira表示,诉讼并非没有获胜的希望。除了通过诉讼扩大我们的影响力、让拜登政府意识到禁令的不合理之处,禁令本身的模糊不清、签证官员对禁令的简单理解和粗暴执行,留出了起诉的空间。Ira会选择美国对华友好的时机,或是对华友好的州,又或对华没有偏见的法官发起诉讼,以利于诉讼进展。
同时,按照美国法律,一旦美国政府或政府官员作为被告,被告会对案件向法院请求驳回起诉;互助小组成员若成原告,就有机会对此进行反驳。“最理想的结果是庭外和解,撤销10043号令,这样我们就可以不战而胜,不需要再花后面的钱。”莫奇说。
但启动诉讼进程需要至少35万美元诉讼费,个体难以负担,互助小组在GoFundMe发起筹款,因其可以保证筹款不经过志愿者保存或转交,筹集完成后,将由代理律师提款,更加规范。但眼下距离目标金额仍有差距。
“(诉讼)这是唯一掌握在我们手里的事,不管赢不赢都要去做……如果不发起诉讼,他们(美国政府)仍然只会淡化和回避。”吕博思说。
至少,他们的主动表态都进入了两国政府的视线。
04
暗柳中寻花明
网络发声中,被拒签的留学生常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留学?
赴美留学,黄钺看重的是留学经历本身,专业学习是一方面,他只是想多延续一段校园时光,尤其是跨文化交流的经历:“本科浪费了很多时间,硕士留学是我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10043号令还没有松动的迹象,诉讼启动乃至最终结束之前,被拒签留学生面临着重新选择。
他们当中,有的已经“跳车”,重新申请到其他国家的留学,或是直接换offer转去香港的大学,要么一边上网课,另一边把重心放在实习上,又或者准备应聘就业,重新确定行进的轨道,这是他们没有更好选择之下的次优选。
已被拒签的留学生之外,像莫奇这样正在准备留学计划的学生对选择美国高校也更加谨慎,以免被卷入不确定、动态更新的拒签名单中。
这并非“多虑”,因为风起于青萍之末。早在2019年,南航的韩益就听留学中介说起,当时有北航计算机专业多名学生被拒签,他没有留心,留学时依然首选美国高校,一年之后,他也被卷入类似的风波。
福布斯新闻援引美国统计局分析,每年每1000 名博士被美国大学拒签,10年内大学产生的专利的预期价值估计为 2100 亿美元,10 年损失近10亿美元的学费。
从这一点来看,损害美国利益的不是中国留学生,而是制定了10043的美国政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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