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美军庇护 习近平开始深入阿富汗真空的赌局

2001年10月9日，北京街头的头条读报，以全版报导前一日美英联军对阿富汗塔利班...

整个8月，随著北约与美国撤军，塔利班发起闪电战攻势，迅速夺下阿富汗各大省会与乡村地区。当首都喀布尔也被塔利班占领，西方国家基于人身安全与政权合法性考量，选择撤馆撤侨，少数国家则选择留下，展开后美国的阿富汗新局。

其中最受观察家瞩目的，当属中国习政权与塔利班的互动。众所皆知阿富汗素有帝国坟场之称，曾是导致苏联解体的原因之一，现在又被有心人士用以描绘美国从此衰弱，可说介入的外国势力都没好下场。

那麽，身为21世纪强国的中国会采取什么策略干预阿富汗？是否能获得不同的结果呢？双方到目前为止看似友善的交流，又可能在未来会遭遇哪些困境与猜疑？

早在千禧年，中国为了压制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ETIM），寻求与塔利班交涉。当塔利班因美国反恐战争而转进巴基斯坦，北京透过伊斯坦堡牵线，从2014年起塔利班开始公开访问中国，代表塔利班将中国视为影响未来局势的重要变数，也让阿富汗政府急于拉拢中国。

2019年，当时川普政府与塔利班谈判破局，中国、俄国等积极参与和平进程，除了呼吁美国尽早回归谈判桌，更想方设法与塔利班打好关系。中国先是邀请塔利班代表到北京会谈，跟着又邀集阿富汗政府代表与塔利班相聚，打算扮演和事佬，但没有具体成效。

图为喀布尔沦陷后，闯入机场跑道、追逐美军撤侨C-17运输机的阿富汗人。 图／美联社

图为7月28日，旋风式访问中国，与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右）首度高层级会面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治组领导人巴拉达尔（左）。 图／美联社

2020年，美军撤出阿富汗进入倒数，据媒体报导，中国与塔利班密集接触，提出建公路换和平的方案。北京表示若塔利班能稳定阿富汗局势，就会投资当地公路网的基础建设，为阿国带来财富，同时也展露出对能源的兴趣，企图以经济利益吸引塔利班合作。

到了今年7月，中国在天津接待塔利班代表团。习政权外长表示：中国尊重阿富汗人民决定自己未来的权利，意味塔利班的胜利反映了人民意愿。塔利班发言人则强调：中国是友好国家，欢迎参与阿富汗的重建和发展，“塔利班会保护中国金主和工人在当地的安全。”

缴获大量美援军械后，自行更新单兵装备的塔利班特种部队，在831美国撤军后，兴高采烈地在喀布尔国际机场展开“胜利大阅兵”。 图／法新社

▌“不干涉中国内政”的维吾尔问题

谈到ETIM等维吾尔武装分子的敏感问题，塔利班发言人回应虽然关心世界各地受压迫的穆斯林，但绝不会干涉中国内政。同时，塔利班也不支持中国新疆维吾尔的分离运动，承诺不再允许中国的维吾尔分离主义战士进入阿富汗寻求庇护，这些言词显然是为了取悦习政权，准备迎接战后的中国投资。

这里的关键在于双方互不干涉内政。对北京而言，意味塔利班不能将极端主义输出到新疆维吾尔地区，也不能像欧美一样，谴责习政权对维吾尔穆斯林的行为。

对于塔利班来说，意味该政权纵使有违反人权的行为──如强迫妇女婚配、恣意逮捕或杀害异议者，除非卷入中国公民，否则习政权不会提出质疑或反对。

然而，习政权很了解想与塔利班合作，还有很长的磨合期要走。大多数观察家都认为，中国将填补美国离开后的权力真空，建立影响力的最主要方式，便是扩大在阿富汗的一带一路计划。有趣的是，带路计划是习政权在2013逐步成型的外交政策，阿富汗是首批加入的成员之一，但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任何进展──

现存中国对阿富汗的两个投资案，如2007年的梅斯艾纳克（Mes Aynak）铜矿、2011年的阿姆河（Amu Darya）油田，都是在带路计划前敲定，且停滞不前。

“对于塔利班来说，意味该政权纵使有违反人权的行为──如强迫妇女婚配、恣意逮捕或杀害异议者，除非卷入中国公民，否则习政权不会提出质疑或反对。”图为2003年，一间位于喀布尔、供应啤酒的中国餐馆。 图／路透社

“带路计划是习政权在2013逐步成型的外交政策，阿富汗是首批加入的成员之一，但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图为2006年，中国捐赠大量装备给阿富汗警察。 图／新华社

▌梅斯艾纳克铜矿案：说好的一带一路？

以梅斯艾纳克案为例，中国中冶集团等国企联手赢得约28亿美元的竞标，可开采30年，但直至今日没有开采任何铜矿。除了矿场的安全考量（塔利班曾袭击矿场，后来同意开采），以及当地佛教历史文物的搬运转移，更重要的是这份合约本身的问题，让中国无法履行。

根据原始合约，中企不只要负担采矿，还包括提取和冶炼，并通过铁路运输到喀布尔然后外销——也就是说建造冶炼厂、燃煤电厂和铁路的成本都落在中企头上——然而阿富汗没有足够的煤炭、也缺乏铜冶炼过程所需的磷酸盐，甚至连运输用的一般道路都无法修建。

合约也载明若铜价达到一定价位，中企必须支付阿富汗“特许使用费”，而过去几年铜价都超过合约价，使中企在还未开采前就不断地付费。

因此中冶集团去年也曾表示：研究合约后发现不具经济可行性，正设法与阿富汗政府进行谈判，当塔利班重新掌权，或许会给梅斯艾纳克案带来新的变化。

“因此中冶集团去年也曾表示：研究合约后发现不具经济可行性，正设法与阿富汗政府进行谈判，当塔利班重新掌权，或许会给梅斯艾纳克案带来新的变化。”喀布尔北方的矿场矿工。 图／路透社

▌庞大稀土利益，有机会让中国插手吗？

此外，阿富汗存有庞大的稀土，以及电动车电池所需的锂等矿产，据美国估计达到1兆美元，阿富汗政府则认为有3兆。

但同样的，想采矿得先克服基础建设不足、人力资源孱弱、地方势力割据等不稳定因素，这些条件不是换了政权就有所不同，需要经年累月的改善。

唯一对中国有利的，应属塔利班可能面临资金缺口。因为塔利班攻陷喀布尔后，拜登政府冻结阿富汗在美国银行的外汇储备，让塔利班无法继承动用，估计约有数十亿美元，相当于阿富汗3分之1的年度GDP，如何启动战后重建，遂成为塔利班的难题。

由于现金短缺且产业凋零，加上塔利班宣称执政后将让阿富汗成为无毒国家，意味放弃经营毒品业务，转而向国际要求援助，使农民放弃种植鸦片等作物。但西方短期内不太可能承认塔利班的合法性并给予金援，塔利班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中国等不在乎人权纪录的国家身上。

因此，习政权目前具备较有利的谈判筹码，可以反映在修改既有合约或未来带路计划。不过，阿富汗的投资条件仍属恶劣，中国应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贸然签约，相反地，习政权将利用带路计划测试塔利班是否遵守承诺，不提供ETIM等组织庇护，并协助中国解决其他安全问题──如区域恐怖主义。

中国在阿富汗的投资，过往其实多需要美军的保护与西方开发标案的合约。图2004年6月10日，在阿富汗北方昆都士一带承包公路建案的中铁十四局集团公司，员工宿舍在睡梦中遭不明枪手屠杀袭击，当时至少11名中国籍员工身亡。 图／新华社

图为劫后馀生的中铁员工。 图／新华社

▌帝国坟场的幽灵：塔利班能确保中国不会踢到铁板吗？

要知道，即使塔利班拿下首都，阿富汗仍充斥着地区型的军阀与恐怖组织，最明显的就是巴基斯坦塔利班（TTP）。

过去十几年，TTP流窜于巴基斯坦与阿富汗边境，从事数百起恐怖攻击，近来更针对中国公民，甚至试图暗杀中国驻巴大使未果，被习政权视为眼中钉。

塔利班和TTP的关系紧密，除了成员大多来自普什图族（Pakhtun）外，双方据传有多次联合行动。有分析认为，塔利班重新掌权，对TTP等组织有激励作用，且过去塔利班曾利用TTP对付巴基斯坦，做为地缘政治的杠杆，对中国来说，也将构成中巴经济走廊（CPEC）的极大风险。

若未来几个月，中国宣布投资阿富汗并不足为奇，真正要看的是协议内容。做为中国与塔利班关系的一个观察重点是：习政权会否让塔利班继承阿富汗前政府的带路倡议——也就是连结巴基斯坦与阿富汗的高速公路——过去这条公路因美国施压而胎死腹中，美军离开后，又有复活的可能，端视习政权与塔利班的合作条件。

图为在阿富汗－巴基斯坦边境，被巴基斯坦塔利班武装绑架的中国公民。随著阿富汗塔利班的重新掌权，与之表面分裂但台面下仍千丝万缕纠缠的巴塔动向，也成为牵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两国局势的关键角色。 图／路透社

最后，也必须注意的是，当中国与塔利班交往更深，安全问题就会成为主轴。即使2.0的塔利班学会与现实妥协、拥抱外资，但不代表基层圣战士都能认同这种做法，就像所有的革命团体掌权后必须转型，而圣战士是否愿意在中资大举进入阿富汗后，就此化剑为犁还需时间观察。

8月底发生于喀布尔机场等地的爆炸案，其实已经代表塔利班并无法约束其他圣战团体，本次攻击的主谋是伊斯兰国的分支（ISIL-KP），而伊斯兰国先前就曾表达对中国压迫维吾尔族的不满，寻求血债血偿，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安全情势恐怕会更险恶。

当美军等西方势力撤离，中国又兴致勃勃的参与阿富汗，不难想像圣战的对象会如何转移。若习政权秉持韬光养晦的古训，那麽可能发生的损害只限于当地中资，不至影响太多。

但若习政权打算以索马利亚护航行动或吉布提驻军方式，维持在阿富汗利益，那麽帝国坟场的生死簿上，大概很快就会再添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