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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两"高学历"扎堆社区发生25起诈骗案

一个人从被骗到心甘情愿花钱要多久?

答案是一瞬间。

而让一个人有预防被骗的意识要多久?

答案是一场持久战。

社区摆放着反诈警官刘献国的KT板。

随处可见的反诈民警人形立牌;“男不裸聊,女不刷单”,红底白字的横幅拉满整个宣传栏;反诈宣传被印在扇子和玩具上,分发给居民们;社区工作者苦口婆心地询问,“你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了吗?”……在宣传反电信诈骗这件事上,浙大求是社区和曙光社区工作者和民警们想尽了方法。

当然,玩梗容易走心难,这是玉泉派出所民警刘献国接触反诈工作一年多以来最大的感触。刘献国的微信名有15字,叫“刘献国网贷刷单快递理赔都是诈骗”,一下子火了,很多人都来加他,诉说自己的被骗经历。

在刘献国负责的浙大求是社区和曙光社区两个片区,诈骗案件仍在持续发生。两个社区,一年多累计在玉泉派出所报诈骗案例达25起。

但抗拒和敷衍,是反诈宣传时遭遇的最大难点。刘献国听过最多的话,就是“从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及那些人从不认为自己是被骗。

记者走访了浙大求是社区和曙光社区,试图以此为样本,来回答一些问题——电信诈骗为何屡禁不止?受教育程度相对高的人,能有较高的警惕和防范吗?社区反诈难在哪里?

浙大求是社区

“我们不会被骗的!”

“他们都不肯说,因为说出来太丢人”

即便是对社区环境再不敏感的人,也能感受到身边的一些微妙变化。

比如,社区里红底白字的横幅,从平静的“警惕电信诈骗”到直白露骨的“男不裸聊,女不刷单”;小区的宣传栏上,挂着“平安三率”(安全感、参与率、电信网络诈骗防范知晓率)和各式各样的被骗案例;保安亭和办事大厅随处可见反诈警官刘献国的KT板,上面列举着一串串的诈骗类型和手段。街道工作人员在办理业务的同时,会“强行”附赠一份“反诈问卷”,让人填完了再走。

社区摆放着反诈警官刘献国的KT板。

走进浙大求是社区和曙光社区的办事处,社区工作人员会在每个人来办事时顺便问一句,“你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了吗?”大部分人点头应付过去。

但是,当小时新闻记者询问是否下载时,居民们则大多有些反感,“干嘛非要我下这个?”

下午,曙光社区老年活动室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位居民很坚定地告诉小时新闻记者,她住在社区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哪家人被骗了。一旁的大爷应声附和,退休前他在检察院工作,绝对不会受骗。

曙光社区是个老小区,里面的原住户大多是机关事业单位的退休员工,老年人居多。小时新闻记者在这里询问了6位老人,他们都说对电信诈骗的警惕性很高。

“我平时看到陌生电话号码,都不接的。”一位姓杨的阿姨表示,她平时也不上网,所以不需要接受反诈宣传,“这些我们都搞得灵清的。”

小时新闻记者进一步询问他们,是否听说过身边有被诈骗的案例,她们也会摇摇头,似乎诈骗距离她们很远。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你看,坐在桌角的那个阿姨就被推销电话骗过,买了个好贵的床垫。之前五楼的还被人骗过钱。不过他们都不肯说的,因为这种事情说出来太丢人了。阿姨偷偷告诉你,不要往外说哦。”一位杨阿姨私下里对小时新闻记者耳语道。

CFP供图

求是社区紧挨着曙光社区,住户一半以上都是浙大退休的教职工,还有约三成是浙大的年轻教师,另外就是为了学区房搬来住的三口之家,社区总共有4000多户。下午,在社区里闲逛的,大多的是老人。

婴儿的啼哭声和老人的杂谈声在宣传栏前混在一起(电视剧)。老人们在被问到诈骗相关的问题时,反应出乎意料地一致,他们都是先愣一下,然后确认小时新闻记者的身份,最后否认,“我们不会被骗的!”“这里住的都是浙大退休的教授,都是高学历,哪有那么容易被骗的?”

“抗拒和敷衍,是我们做反诈宣传时最大的难点。”负责求是社区反诈宣传的社区工作人员沈先生说,“他们都觉得自己不太会上当。但事实上,骗子是有剧本的,高学历有高学历的话术,低学历有低学历的话术。针对老年人,骗子就打感情牌,或者假冒熟人,老人们往往防不胜防。”

“为啥选中我来宣传?”

“任何人都会被骗,就算博士也不例外”

“当人处在被欺骗的环境中时,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一个红绿灯,就可以影响他们的判断。”刘献国说,一旦诈骗发生,如果没有民警的强行介入,受害者自己很难发觉。被骗者已经陷入被营造好的情绪氛围里,这样的氛围被行骗者营造得足够逼真,即使听起来很简单的诈骗套路,当事人也很难觉察出其中的问题。

两个社区,一年多累计在玉泉派出所报案25起诈骗案例。数量看上去虽不算多,但年龄分布各异,上至80岁老人下至12岁孩子,金额有多有少,被骗金额几百元到100多万元不等。“任何人都可以成为骗子的掌中之物,就算博士也没有例外。”刘献国感叹。

CFP供图

走入一个陷阱的动机,往往涉及到人性中最脆弱和最容易煽动的部分,例如金钱或是美色的诱惑。这些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或是履历的光鲜而消退。

在这25例样本中,20~40岁的受害者占到了整体的64%。他们作为一个家庭的主力军,似乎应该对惯常的诈骗套路有更清晰的判断和认知,但数据说明,事实往往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

年轻人和老年人同样不能幸免。随着“00后”慢慢成为互联网的新生力量,诈骗开始渗透进他们的世界。网络游戏、追星,在这些新的领域,同样的套路换上一个新的马甲再次上演——可以通过第三方平台交易而绕开监管,给钱就能得到某些稀有游戏装备,或是偶像签名。只要针对特定需求下手,总会有人买单。

样本里的老年人更具有特殊性。浙大求是社区聚集着一批教授级别的老人和家属,看上去他们往往懂得更多,更容易与时代接轨,但事实上,他们对互联网上的陌生世界,往往也是认知不够,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

曙光社区的老人。

在24%的50岁以上受害者中,他们被骗的原因往往是“冒充熟人”、“网络贷款”和“网络炒股”。在他们的过往印象中,不认识的电话不接,来推销的电话不理,但面对互联网上“有身份有工作”的人,他们却很难相信这些都是可以编造的。

“早些年,这些教授会收到一些带他们炒股的邮件。现在更方便一些,换成了微信。”刘献国说,“一般老人是不太会弄这些的,但这里的老人文化水平高,反而更容易上当。”

租客和外来务工人员是平时反诈宣传的重点,他们反倒是最配合的一群人。刘献国最怕面向社区里杭州本地老人的宣传,他们似乎坚信自己不会被骗,对上门的民警拒之千里,“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就算在刘献国的坚持下,他们下载了国家反诈中心APP,但敷衍的态度往往溢于言表。

他们往往会流露出一些极其微妙的个人情绪,包括——“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中我来宣传?”“他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就变笨了?”

“10个人中总有那么两三个不愿意配合,其实这些都还好。最怕是表面听进去了,心里根本不在乎,回头又来报案。”刘献国感慨。

刘献国举例,求是社区受骗金额最大的张乔(化名)阿姨今年80岁,两年前她开始被人带着“炒股”,结果先后3次,前后160多万元一分不剩全部“亏光”。但张乔至今还不相信,自己是被屏幕另一头所谓的炒股老师,骗走了所有的积蓄。

CFP供图

80岁杭州奶奶网上被“投资老师”骗走160多万元,

两年了还不相信被骗

直到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采访的当天,在张乔(化名)奶奶和民警的对话里,她依然不相信,手机另一头那个炒股老师,居然是“假”的。

张奶奶今年80岁,眼睛很大,烫着精致的短发,之前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去过40多个国家旅行,炒股三十来年,是很多人眼中的“股神”,从没有为钱发过愁。

而在杭州玉泉派出所,张奶奶的遭遇,只是其中的一起网络诈骗案。在这个辖区的浙大求是新村和曙光新村两个小区,从2020年2月至今年7月,一共发生了25起网络诈骗案。张奶奶的受骗金额最大,她被不同的“炒股老师”,在两年内被骗走了至少160多万元。

我们分析了这些网络诈骗受害者的大致画像:他们年龄分布各异,上至80岁老人下至12岁孩子,文化程度从初中到博士都有涉及,被骗金额几百块到100多万不等。

网络诈骗的共同点,是一场针对人性弱点的无差别打击。

跟着“老师”炒大盘

50万元一瞬间就没了

“我从90年代开始炒股,最高时账户里有400万元,到去年账户里也还有300万元。”说起这些的时候,张奶奶是足够自豪的。

确实,这么多年来,她过得顺风顺水,去过40多个国家旅行,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

CFP供图

张奶奶还是朋友眼中的“股神”,看中了哪一只股票,就做长线操作,从不炒短线。这些年,她给儿子买了一套房子和一个商铺,剩下的钱全部放在股市里,任凭涨涨落落,她始终能坚持不把钱取出来。

“这些钱足够我养老了。”提到过往辉煌的炒股经历,张奶奶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但这一丝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去年,因为儿媳妇投资亏了20万元,张奶奶心里也难受,就决定把长线股的300万钱拿出来,150万元给了儿子,剩下的150万元留给自己养老,顺便炒些短线股。

踏入陷阱的第一步,是从一个熟悉的名字开始的。

在网上,张奶奶偶尔看到了一个广告,上面是一个“炒股大神”的照片,后面一行大字吸引了她——“宁波股神xx是我师傅”。

这个人,是张奶奶炒股以来最崇拜的人,作为粉丝的她立马扫码加了微信。

张奶奶很快被拉进了一个微信群。每天七点半准时上网课,免费的,教她如何炒股。群里有一个助理,对她嘘寒问暖。群里的老师大谈财富之道。张奶奶甚至觉得有些愧疚,“助理平时给我们处理上课的事情都不要钱,我是不是要给她一点儿?”

就这样过了一周多,老师突然说邀请到了香港来三亚开会的投资老师,可以带着张奶奶她们一起“炒大盘”。老师说得有模有样,张奶奶有些心动。

“老师都说了,他平时带着大家炒股,一般都是操作几个亿的资金。我们的钱太少了,只够炒‘大盘’。”张奶奶回忆,她当时不知道老师口中的“大盘”具体指的是什么,但是看群里每个人都在接龙报名,想着很快钱就可以翻倍,她也决定跟着投了一笔,50万元。

张奶奶不懂如何操作,就放任助理远程操作自己的电脑。助理先给她下载了一个软件,告诉她这是“大数据操作”。接着按照提示,张奶奶把50万元全部取出来,放到软件里。

“钱进去之后,眼看着那边空变多,多变空,我的股票就这样一只一只全部爆仓了。一瞬间,50万元全没了。”张奶奶问老师怎么回事,老师说这是“数据失常”,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CFP供图

那时候,张奶奶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自己被骗了,而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她没有报案,而是用剩下的钱在股市里炒股,没想到,幸运的是,炒股真把被骗的50万元赚回来了。

正因为最终的结果是不亏不赢,张奶奶相信自己有“以小博大”的能力,也更不认为自己是被骗了。

175万元只剩下7万元

账户再次归零时她才报了警

去年10月,张奶奶又在网上认识了一位叶老师,同样的拉群学习,同样的指导投资。张奶奶还获得了所谓“西湖区唯一投资名额”。

群里的叶老师有学历,有工作经历,每天在群里发自己考察公司的照片,以及投资成功的案例。

“叶庆均-A股收益翻倍冲刺群”截屏。(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在这个名为“叶庆均-A股收益翻倍冲刺群”里,叶老师号称自己每年都招收“涨停板敢死队”学员,希望能改变每个兄弟姐妹的家庭和生活。群内的其他人都在发“感谢叶老师带我们赚钱”。

随后,叶老师便在群里推荐了某公司的金融项目,并表示每天至少有5~7%的收益。叶老师表示自己和该公司的经理一起考察,参与了多个座谈会,落实这个项目,并发来了会场的照片。

张奶奶不是没有查过这个公司,公司确实存在,于是便对叶老师的身份深信不疑,“他是投资学毕业的,跟着他肯定没错。”于是她再一次跟投了老师推荐的“体育项目”,这一次她拿出了97万元。

“叶庆均-A股收益翻倍冲刺群”截屏。(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钱并不是张奶奶自己操作的,依然是分批打到对方指定的地方,其中一笔说是保本金额。这一次,三天时间,张奶奶又亏了,但是她还以为自己还有57万的保本金额可以拿出来。可是到柜台取钱时,柜员却告诉她,卡上只剩下7万元了。

“7万?怎么可能?明明是57万!”张奶奶反复向柜员确认,然后一屁股瘫坐在了银行里。张奶奶打电话给叶老师,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叶老师反而“教训”了她一顿——“你不是想着投资吗,不去冒险怎么行呢?”

张乔和叶老师的聊天截屏。(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虽然有所质疑,但张奶奶并不甘心。她问身边的朋友借了40万,最后凑了78万,投资了另一位“张老师”推荐的投资项目。

当张奶奶看到自己的账户再次变成零时,恐惧感从背后袭来,左右犹豫之后,她才报了警。

不熟悉的投资不要去碰

她仍不信“那些老师都是假的”

“所有钱都没了!我只能卖了原来的商铺还钱,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在派出所,张奶奶有些激动。

她甚至想过结束这一切,去云南,找一个山让自己消失,又想过去东北,可她又怕东北很冷。

浑浑噩噩了很久,她给自己列了一个还钱计划,卖掉商铺,再让儿子还一部分。

她仍给叶老师发着消息,“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叶老师也承诺她,“会回来的。”但至今见不到钱。

玉泉派出所民警刘献国在一旁听着,告诉张奶奶:“叶老师是假的,根本没有这个人。你的钱也没有真正流入股市。”

张奶奶不信,她犟道:“我确定我的钱是用于投资了的,我这个教训只能说明:不知道的投资,不要去碰……”

即使按照民警的建议,删掉了高风险的软件和这些“老师”的微信,但她依然不相信那个老师的身份会是假的。

“这个人资料显示他就在上海,你们民警为什么不去找他啊?”张奶奶有些疑惑:大群里有几千个人,难道每个人都是假的?那些支持老师们的学员也是假的?那照片呢?学历呢?

刘献国旁敲侧击,说他们上个星期刚刚去北方,查了一起倒卖身份证信息的案件。张奶奶并不觉得这件事是在提醒自己,仍自顾自地说着,“不熟悉的项目不要投资”。

当刘献国再一次提醒她,并不是投资问题的时候,张奶奶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眼睛直盯着刘献国,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内心充满了不甘。

刘献国只能尽力安抚着她的情绪。因为这件事,张奶奶和儿子的关系闹得很僵,她不愿意让儿子再来找她,也不愿意再说起这件事。“早知道这样,那时候多给儿子分一点儿,也不至于让他帮我还债。现在说什么都完了……”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

潇洒了大半生,一眨眼张奶奶变成了以前她口中的“困难人群”。她发现,身边的朋友和自己聚餐时都开始AA,甚至不要她掏钱。

虽然她有些敏感,但也只能接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啦!再骗我也没有啦……”张奶奶背着手,独自一个人慢慢走远。

目前,警方认定张奶奶被骗的金额是160多万元,因为第一笔“消失”的50万元,张奶奶一直没有报案。这个案子警方还在调查。

张乔和叶老师的聊天截屏。(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男不裸聊,女不刷单”

“平时听进去的话,很大概率会避免被骗”

“被不被骗和学历高低没有关系,和人的性格有关。”沈先生说。

“这些人是被深度洗脑的,就算被骗也不相信自己受骗了。”沈先生在社区工作两年,他见到过的电信诈骗案例虽然没有完全的统计,但一定不像居民传的那样“绝对不会被骗。”

冒充老同学、冒充海外的朋友、冒充孙子同学等等是常见手段,这时老人往往会分辨不清。沈先生还遇到过有老人拿着手机直接跑来社区,指着短信问这是不是诈骗。沈先生也会接到不少求助电话,询问是不是遇到了骗子,这时沈先生会及时上门干预。

现在,年轻人往往会栽在一些非法视频、网络赌博等新式诈骗手段里。

“所以我们标语里提到的,就是现实生活中发生频率最高的诈骗案件。”刘献国说,小区里挂着“男不裸聊,女不刷单”的横幅,这和受害者画像高度吻合,社区5例裸聊受骗案,100%是男性,而4例刷单受骗案,100%是女性,“只要平时听进去我们的话,很大概率会避免被骗。”

事实上,根据刘献国平时对社区的走访和观察,发生在两个社区里的电信诈骗受骗事件,只会比实际立案的数量要更多。

“比如网络赌博和裸聊,很多人觉得丢脸。如果涉案金额较小,他们为了面子会选择不报案。还有人觉得网络赌博,赌输了是自己运气不好,不是诈骗。但事实上,网络赌博的后台是可以操控的,这也属于诈骗的一种。”刘献国说。

刘献国希望越来越多的受害者能够主动站出来报案,因为只有越快报案,钱被追回来的可能性越大。

“如果能从心里接受我们的反诈宣传,那我们这些工作就不白做。”刘献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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