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充杜甫 卢克文冒充鲁迅…是愚人节吗？

这俩笑话，真是难分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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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无数次决心以后在骂人这方面封笔了，但最近有个事儿，还是让我绷不住。

这两天，一些短视频平台的“诗词国学”博主发布了一首名为《暮年》的诗，作者一栏还大大咧咧的写上了“杜甫”的大名。

那么这首“诗圣遗珠”到底怎么样的呢……诗写的实在太搞笑，我文章就不引了，搬个截图大家自己看吧。

……怎么说呢？这要能是杜甫的诗，我觉得郭德纲老爷子应该能算中国春秋时代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因为想当年他改的那首《邶风·击鼓》比这强多了：执子之手，方知子丑。泪流满面，子不走我走。

毕竟人家天桥说相声多年，好歹韵是压得么。

但就是这么一首笑话一样的口水诗，在“原创号”上获得了20多万的点赞，两万多的转发，一堆野生国学号复制黏贴，还有人为其出深情朗读版，视频演绎版，评论区里更有一众读者认认真真的留言、直言被诗感动、还有人跟做仿作、写长评……

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看日历，这愚人节过去好久了呀，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对着一篇伪作感动、狂欢呢？这到底是审美的扭曲，还是智商的沦丧？

而细细一扒，这样的诗最近一段时间还真不少，棺材板按不住的诗人还真不止杜甫一个。

有祸害汤显祖的，

有编排沈复的，

还有一些人则疑似刨了李白的坟，强迫老爷子起来紧跟时事写藏头诗。

前段时间我写佛媛，恳请小姐姐们放过佛祖吧。如今我要发出相似的呼吁，恳请野生国学大师们，行行好，放过诗人们吧。

但这没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支持野生国学大师们兢兢业业刨诗人祖坟的动力，是中国有大量互联网受众疑似小学语文老师死得早、毫无基本语文鉴赏能力的现状。其实这帮人缺的又何止语文鉴赏能力呢？吃康帅富方便面，喝的是雷碧汽水，穿的是adadis运动衣，看卢克文了解天下大事，为中国“基尼系数”名列前茅而骄傲……

某些人的精神世界构成，总是突破我们的想象极限。而可悲的是，他们却是我们这个社会真正的大多数。

2

但本文想重点谈的，是一个类似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假设：假如杜工部复生，看到这么多“山寨杜甫”打着他的名号行走江湖，他愤而起笔，再写新诗，能不能写过这帮家伙？也混个网红当当？

我思考过后得到的答案，是不能。

因为杜甫当年活着的时候，他的诗就一直比较凉。

这个事儿，几乎都不用后人考证，杜甫自己就承认了。他晚年的时候曾经写过一首 名叫《南征》的五言律诗，我们来品鉴一下：

春岸桃花水，云帆枫树林。

偷生长避地，适远更沾襟。

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

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这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很素雅，全没有什么“花开花落忆江南，你话往时，我画往事”那种又土又艳的齁人感。但更重要的文眼，其实藏在尾联里——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是的，杜甫觉得自己写了一辈子的诗，却并没有碰到什么真正的知音。我每每读到这句话，总觉得他并不单纯是在做艺术的夸张，而说的是实话，他的诗在那个时代就是少有知音。

杜甫死后30年，有个叫高仲武的文人，编过一本叫《中兴间气集》的诗选，选录肃宗至德初年(756年)到代宗大历末年(779年)20多年间名家们作品，计有26人的130多首诗入选，号称“集一时之英华”，但请注意，这么多诗里，杜甫的诗居然一首都没有选录。

为什么呢？其实从书名里面就能看出。所谓“中兴”即安史之乱平定后的唐朝，当时的主流诗坛都在歌颂唐王朝经历曲折探索之后从胜利走向胜利的辉煌前景，连李白见太上皇李隆基回銮都写：“剑阁重关蜀北门，上皇归马若云屯。少帝长安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你听听，写的多提气。把皇家还乡团说的跟朵花一样。

这个时候，杜甫在写啥呢？他虽然也写“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可是后面全都是个人感受，半句圣也不颂。不仅如此，他还写《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写《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写“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写“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写“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简单的说，别的诗人都在写中兴，写“厉害了，我的唐。”唯独杜甫在写“吏害了我的唐。”

你说这样的人，朝廷会喜欢他吗？

这一页都翻过去了，你还在那儿叨逼叨的翻旧账，看不到肃宗中兴以后国家欣欣向荣的大好气象。这怎么好呢？所以《中兴间气集》这种正能量诗集，不带他玩儿，是很正常的。

而不仅朝廷看不上，时人也未必看得上杜甫的大多数作品。

杜甫死后第一个给他编诗集的人名叫樊晃，此人应该是杜甫的超级粉丝一枚和真正的知音。他在他编的《杜工部小集》序言里慨叹：“江左词人所传诵者，皆公之戏题剧论耳，曾不知君有大雅之作。”

所谓“戏题剧论”，就是随便写写的玩意儿。而樊晃眼中的大雅之作，则是杜甫后期，尤其是晚年借诗歌表达那些对百姓、对社会、对国家，幽深的思考。杜甫用他敏锐的思索发现，盛唐的宴席，不仅仅是被动地而来的渔阳鼙鼓打断了一下而已，而是早已从内部已经开始散发出腐臭的气息。于是他问“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他控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便安史之乱的阴云已经过去，他依然拒绝抬起他那颗忧伤的头。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杜甫是中国第一个刻意将忧民、社会矛盾和对整个国家前途的忧思用诗歌进行表达的人。屈原那里只是略略提了一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被他铺陈开去，写成了一部漫长的诗史。

然而这些东西注定是没法在他活着的时候走红的。正如“抖音”这种平台本身就是为了消磨受众的垃圾时间，在里面讨论真文学、真历史你就死定了一样。诗歌在唐代的主要工作是文人官员们的酒宴筹答、迎来送往。这个时候人们最适合吟唱的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这样的华丽辞藻，以便助兴。或者“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以表惜别。所以《春江花月夜》才能“孤篇压全唐”。因为它在这些场景中句句都用得上，泛用性实在太高了。

可这时候谁会平白无故冒一句“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呢？多不和谐啊，脑袋不要了吗？

所以杜甫注定是火不了的。那些善于迎来送往，写酬答诗、颂圣诗的人，是他那个年代的网红诗人。杜甫对人家的火爆与自己冷清其实想的很明白，所以他借着赞颂初唐四杰说了那句千古名言：“尔曹名与身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

热闹你们现在可以有，但那万古之名么，不好意思，各位就别想了。它注定只属于那些不媚俗，有担当，真正愿意用自己的笔诚实的记录世界的人。

所以加入杜甫复生，面对这么多冒用他名号流量的“国学大师”，在其坟头肆意蹦迪……

我估计他应该现场作诗一首——

3

当然，相比山寨杜甫骗流量，最近还有更无耻的事件。

不久前，某号称新世纪中国精英读品的周刊杂志，突然发文盛赞卢克文，把他捧为“当代鲁迅”。

我刚听这个消息一度都以为卢总是不是被“高级黑”了。卢总最近闹的妖可是不少：先是为恐怖分子拉登大唱赞歌引发公愤，被关了小黑屋一个星期。之后，又对国家的拉闸限电大放厥词，兜售“大棋论”，收割流量韭菜。闹得央视也无语，公开发文怒批其用反智论调去刺激社会情绪，是“低级红”、“高级黑”……

我们说，即便鲁迅笔下的阿Q，挨了赵四老爷的啪啪两掌，也知道收敛许多。可卢总越挫越勇，要当“当代鲁迅”了。

问题是谁给他的这个勇气呢？就凭他给比亚迪写了篇软文？这就算“批判资本主义”？也不对啊。人家比亚迪是资方才对啊。什么时候跪舔也成了批判的一种了呢？

想了许久，我联想起卢总曾经自比吴彦祖，号称自己是“邵阳卢彦祖”的旧事，也就释然了。

必须承认，卢总的脸皮厚度一直是很稳定的，他的脸有几分像吴彦祖，他的文就有几分像鲁迅。

说正经的，其实我一直觉得一个男人总自夸颜值有点那个。你看真鲁迅先生当年自题小像，也曾写诗一首：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并无一句像“邵阳卢彦祖”般在乎自己的颜值是否无双。我不知在初中毕业后，卢总有没有费心自学过鲁迅先生的文章，这些年他在自夸“貌比潘安”之余，就忙着拼命骂美国，骂公知，捧愤青，下大棋，靠着迎合极端情绪成功上位，成了超级大V，赚的盆满钵满。午夜梦回他若扪心自问一下，可曾写过一篇文字往鲁迅先生那个方向靠拢过？倒是鲁迅先生若真再世，就凭曾说过一句“我向来不惮于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中国人”，肯定就被卢总揪住把柄，扣上“公知”的帽子撕咬到死了。

所以跟杜甫复生干不过“当代杜甫”们一样，鲁迅若是再世，不被卢总这个“当代鲁迅”气死，也会被他踩死。

有人说，自媒体的本职就是娱乐大众，不能自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而是大众想看什么就写什么。所以为自己写文章，肯定会饿死的，因为曲高和寡。而迎合网络情绪，受众想看什么想听什么你写什么，才能赚的盆满钵满。

照这个理论，杜甫、鲁迅上天堂，口水诗和卢克文们遍地走，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宿命。野大师和卢克文们应该也想开了——做生意么，挣钱么，不寒碜。

但既然如此，你们就不要再打着杜甫、鲁迅的名头了，把人家挤兑死了，还非要借了人家的旗号行走江湖，这不跟鲁迅笔下要蘸着夏瑜的人血吃馒头的庸众一样无耻么？

野国学，卢大师，你们自己说，对不对？

你们饭可以继续恰、粉可以继续骗、良心可以继续昧，只是牌坊就不要这样立了，好不好？

太有辱先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