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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地铁的杀人小丑,究竟是怎样诞生的?

2019年10月,电影《小丑》在日本上映,反响极佳。

该片不仅在2个月内斩获了50亿日元的票房,还在互联网上引发了一波不小的讨论。

许多日本网友都对片子里主角亚瑟的经历唏嘘不已,并感慨是“整个社会的挤压,让一个可怜人最终堕落成了无差别杀人犯——JOKER。”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两年后的今天,这个小丑,竟从银幕里的哥谭地铁,走进了现实里的东京列车。

2021年10月31日,万圣节,晚8时左右,东京京王线的一列列车上。

在一声猝不及防的炸响后,一名身穿小丑服装的男子,先在车上泼洒盐酸,然后点火引燃,接着在大火中挥刀刺向毫无防备的乘客们。

至少17人被砍伤,其中1人重伤。

逃跑的乘客

而在犯罪后,这名24岁的犯罪者并没有逃离现场,而是平静地坐在车厢里,点起一支香烟,直到警察赶来。

一切都仿佛是电影《小丑》里桥段的复现,是一个魔怔的日本中二对虚构犯罪之王的血腥戏仿。

然而,如果你向前翻一翻日本的社会新闻就会发现,这是这两个多月里第三起发生在日本轨道交通上的无差别伤人事件。

10月15日,东京的上野站某自动取款机旁,一名45岁的男子持刀砍人,造成两人受伤。

犯罪现场

8月6日,东京小田急线上,一名36岁的男子用菜刀砍人,造成10人受伤,其中一名20多岁的女大学生被连砍7刀。

犯罪现场还原

这确实有些反常。

要知道,日本向来都是一个治安相对良好的国家。

根据2020年的《犯罪白皮书》,日本去年的刑事案件数为战后最低,比2000年下降了近7成。

在全球最大的协作数据类网站Numbeo上,日本当前的安全指数为77.52,与之对比,美国的安全指数仅为52.03。

但即便是这样一个被集体秩序所牢牢保护起来的国度,也完全躲不开独狼式的随机性行凶。

翻翻之前的新闻,你会发现在进入千禧年后,无差别伤人事件就像一根悬在日本社会上方的尖针,每隔一段时间,就落下一次,然后深深地刺痛这个国家。

而“刺痛”的手段则异常简单,归根结底,跳不出“杀人放火”这四个字。

人们在纪念被随机杀死的人

在日本,一个独狼型的犯罪者,要么,就是用商店买来的崭新刀具砍人,要么,就是在行凶场所点燃熊熊大火。

对于前者,典型代表是发生在2016年的相模原市的残疾人福利院杀人案。

2016年7月26日凌晨,24岁的植松圣趁着夜色,翻入该市的一家福利院,残忍虐杀19名残疾人,用匕首反复刺击他们的头和胸口,另有26名残疾人遭到重伤。

被抓的植松圣露出笑容

而对于后者,典型代表则是2年前,震惊全世界的京都动画纵火案。

2019年7月18日,京都,上午10时31分,一名叫青叶真司的43岁男子,突然冲进京都动画公司的第一工作室大楼,从自带的桶中倒出约10升汽油后点燃,引发火灾,造成36人死亡,35人受伤。

这场大火不仅带走了数十名极其优秀的动画人,也将无数公司保存了多年的珍贵动画原稿付之一炬。

被烧毁的楼房

并且,虽然媒体用“随机”和“无差别”来定义这些独狼犯罪者的行凶目标,但过往的案例告诉我们,在这看似毫无规律的“狩猎”中,弱者依然更容易被这群恶魔所盯上。

就像学生这个群体。

2010年12月17日,日本茨城县取手市,27岁的斋藤勇太登上两辆巴士,用手中25厘米长的大菜刀劈砍车上的学生,最终造成13人受伤。

行凶者

比这更恶性的事件,发生在2019年的5月28日的早上,面对17名小学生和2名成年人,51岁的岩崎隆一,手持两把长刀疯狂挥砍,致使一名11岁的女孩和一名39岁的家长当场丧命。

现场

而不论是杀人、放火,还是两者兼有,抑或像2008年的秋叶原随机杀人事件那样——凶手先开货车碾死三人,随后又跳下车用刀杀死四人——所有这些日本的独狼式犯罪,都有一个极其鲜明的共同点:

每一名凶手在行凶时,都不会遮挡自己的脸孔和身份。

而在被警方包围后,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慌张和恐惧,相反,有人在被抓后,直接表示自己就是希望坐牢或被执行死刑,而有人则在被抓指前,就把还沾着无辜者鲜血的尖刀对准自己,自尽身亡。

在烧死前被救回来的青叶真司

最重要的是,几乎所有凶手在接受审判的整个过程里,都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悔意。

因而,在互联网上,这群独狼拥有了一个惊悚而又奇怪的绰号:

无敌之人(无敌の人)。

无敌之人,是日本匿名论坛2chan创始人西村博之于2008年,在自己的博客上所创造的互联网流行语。

其所指代的,就是一群“因为已经一无所有,失无可失,所以便不再有任何恐惧和束缚”的独狼犯罪者。

每当出现随机杀人事件,推特上便会有人刷无敌の人

京都纵火的青叶,在犯案前曾对邻居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那这群所谓的无敌之人,又到底都失去了些什么呢?

翻看这些随机伤人犯高度相似的人生记录,我们会发现,最直观的,就是在犯案时,他们全都处在刚刚失业或长期待业的无职状态。

比如在巴士上砍学生的斋藤,就是一名始终居无定所的游民,而袭击小学生的岩崎,虽已年过五十,却依然是一个整天赖在叔叔家的家里蹲。

岩崎“蹲”的家

而造成这种无业现状的,则通常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杀残疾人的植松在工作中,因为总对客户使用语言和肢体暴力而被开除,另一位2001年在大阪杀了8名小学生的宅间,原本是个出租车司机,却因猥亵酒店的服务员而被强制辞退。

一言以蔽之,这些无敌之人,大多都缺乏与人正常交流的能力。

植松胜

他们基本上都性格孤僻古怪,不愿与人沟通,但反过来,在互联网上,他们的表达欲却异常旺盛。

在秋叶原杀人的加藤,在事发前三个月,总共在网络留言板上发了3000条诉苦的信息,而杀残疾人的植松,在杀人后,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了一张微笑的照片,配文“希望世界和平,日本美丽!”。

这些年来,人们总想搞清楚,抛开那些先天性的缺陷,究竟社会是怎样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无敌之人?

在日本,有专家把这一切归咎于1990~2000间,泡沫经济后的大衰退——股票大盘的市值,在短短一年里就蒸发了一半;昨天还拿着大捆钞票打车的上班族,今天却成了找不到工作,无家可归的街友。

1990之前建起的高楼大厦,在泡沫破裂之后也不会再高耸一米,但人们对未来的希望,轰然倒塌。

90年代东京十字路口

长期不景气所带来的冲击,让那个年代走投无路的个体,最终选择报复社会。

然而,无敌之人的年纪横跨20~50岁,并不仅限在一个特定的年龄层。

在海外,有人则将其归咎于日本民族的二向极端性。所谓《菊与刀》,平时压抑得越紧,释放出来的就越狠。

但把这点套到其他国家的独狼伤人者身上,似乎也说得通。况且日本的“独狼”虽然凶残,但直到今天也仍算少数,仅一个“性格”极端并不能很好地解释。

所以,我们还是要回到最开始那个问题上,无敌之人们究竟失去了什么?

在我看来,他们所失去的,是与其他人和整个社会的正常连接。在犯案之前,他们就已经被关进了名为孤独的牢笼当中。

上世纪末,日本作家村上龙曾写过一本《寂寞国的杀人》,将日本描述成一个“所有国民都越来越寂寞”的国度。

而在20多年后的今天,日本已经如他所谶,成为一个充斥着孤独的国家。

在这里,平均每年有三万名老人选择“孤独死”——在无人注视的空屋里辞世;疫情的居家隔离,让日本去年死于自杀的人数超过了死于新冠的人数。

所以,当你听到日本今年初刚设立了“孤独大臣”,并设立了“孤独与孤立对策应对办公室”时,应该也不会惊讶了。

而那些无敌之人,则可以说是这种孤独的夸张放大。

追根溯源,这些杀人魔小的时候,往往都经历过学校的霸凌,或是家庭的虐待。

京都纵火案的青叶真司,就在上中学时被同学疯狂霸凌

他们在一开始,就相当于和正常的人际切断了连接。

而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国家,虽然人们挤在大都市黑压压的人流里,但个体的内心,却都是一座座封闭的孤岛。

断掉的人际线,只会越飘越远。

所以,2018年,在新干线上随机杀人的小岛一朗只想坐牢,因为“一个人很难思考与生活”,而在秋叶原杀人的加藤则说:“(我)在网上世界和现实世界都是孤独一人。”

孤独引发痛苦,痛苦招致憎恨。

所以,无敌之人所报复的,与其说是社会,不如说是社会里那些正常的,人与人的连接。

今年8月在小田急线上砍人的男子就表示:“看见很幸福样子的女性,就想宰了她们。”

所以,无敌之人才想与社会强行连接。

他们一定要在公共场合伤人,一定要镜头拍到自己的脸,以此来诉诸自己名为“表演式暴力”的罪行——用极端的罪证,来获得大众的某种承认。

秋叶原无差别杀人事件的主谋,加藤智大

可以说,把亚瑟变成小丑的,是欧美一整个社会的挤压,而把凡人变成无敌之人的,则是日本一个社会的疏离。

尽管在这个国度,合群已经刻进了群体性的文化基因里,学会“读空气”已经成了每个学生、社畜和家庭主妇的必备技。

但总有那么几个个体,会被这氛围上的一团和气所排挤,孤立,直至在某一天,可悲的无能之人,最终堕落成了可憎的“无敌之人”。

然后,他们将回到那一团和气里,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会带上一把刀,或是一只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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