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亡和废墟中 乌人寻找战争的证据

伊霍·莫扎耶夫（Ihor Mozhayev）在被摧毁的房屋废墟上摇摇晃晃地走着，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在这条路上，只剩下他生活的余烬。

红色的圣诞装饰物、布满灰尘的豹纹枕头、字迹清晰的笔记本、一个书包和一些玩具，这些都是破碎的记忆。废墟中散落着一些家庭照片，它们的主人已经离开了人世。

废墟中散落着一些家庭照片，它们的主人已经离开了人世。

54岁的莫扎耶夫半边脸青紫肿胀，他拿起一把沾有血迹的小塑料椅子。“那是她的椅子，”他低声说，声音渐渐被附近推土机的嗡嗡声淹没了。“白天她总是坐在这把椅子上。”

这把椅子原本属于他12岁的女儿玛莎，8年前玛莎被一位醉驾司机撞倒，从此无法行走。周五，在首都基辅西南约6英里处的这个小村庄，玛莎和母亲、祖母以及其他三名平民在一次疑似俄罗斯的空袭中丧生。莫扎耶夫的两个外孙，一个7岁，一个8岁，被人们从废墟中救出，奇迹般地生还。

周六，当莫扎耶夫查看遍地残骸时，一名身穿迷彩绿色服装、脖子上挂着乌克兰军人证的瘦削男子拍摄了他的一举一动。他正在为一个可能在国际法庭上起诉莫斯科的案件收集证据。

随着俄罗斯军队包围乌克兰城市，并将袭击范围扩大到一度平静的地区，莫扎耶夫一家进入了联合国平民死亡登记名单，这份名单自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来开始编制，人数在不断增加。截至周六午夜，联合国已经录得364名平民死亡，其中包括25名儿童；707人受伤，当中有36名儿童。联合国周末说，重型火炮、多管火箭发射器、导弹和空袭造成了大部分死亡，并补充说，死亡人数可能更高。

平民伤亡人数不断上升，引发了人们的指责，称莫斯科在对城市非军事目标的无情轰炸中犯下了战争罪，而且据称莫斯科使用的武器增加了非战斗人员伤亡的风险。

为了寻找证据，乌克兰政府在冲突中开辟了一条新战线，派遣视像小组前往被炸毁的地点，在海牙国际刑事法庭（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对俄罗斯提出指控。

“乌克兰人被前所未有地动员起来了，”在废墟中进行拍摄的军方摄像师谢尔盖·李森科（Serhiy Lysenko）说。“这更多的是为了记录俄罗斯的罪行。我们相信海牙。”

2.

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17日在美国CNN的《国情》节目中表示：“我们看到了非常可信的报道，称对平民发动了可以构成战争罪的袭击。”

人权观察（Human Rights Watch）指责俄罗斯使用国际禁止的集束炸弹，在乌克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轰炸居民区，杀害平民。该监督组织表示，这种武器在大范围内散布数百枚小型子弹药，可能造成无法控制的伤亡，“可能构成战争罪”。

根据克里姆林宫周四的一份报告，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与法国总统马克龙的电话交谈中表示，俄罗斯军队正在尽其所能“保护”乌克兰平民的生命。

上周，国际刑事法庭宣布将“立即着手”调查乌克兰可能存在的战争罪行。星期五，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Jens Stoltenberg）对这一决定表示欢迎，说“我们看到了集束炸弹的使用”，以及有关使用了“违反国际法”的其他类型武器的报道。

莫扎耶夫说，他的家人所经历的这场空袭以及巨大的悲剧，可能将为未来的审判提供证据。

惨剧当天，莫扎耶夫宽敞的家里住着11口人，好几个都是从别处逃难来到这里的。当中包括他的女儿一家四口，他们刚刚逃离了在基辅的公寓；有一个侄女和她的男朋友，以及一个家庭友人也住在那里。

莫扎耶夫的女儿达莎·科米连科（Dasha Kormilenko）站在她父亲身边的瓦砾堆里说，“我们以为这里不会再遇到袭击。”

周五早些时候，一大家子人分头开车去囤食物和其他物资。大约下午3点，其中一拨人将车停到了自家门口，这里位于一条安静的街道上，旁边还有别的住宅。莫扎耶夫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

空袭就在此时发生。

“有一声巨响，然后是爆炸声，”他回忆说。“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埋在瓦砾下了。”

他设法拨通了电话。在他的呼救声中，邻居们及时赶到并开始在废墟中挖掘。五分钟后，他和他的两个外孙被拉了出来。

莫扎耶夫的胸部被倒塌的砖块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他说。“他们带我去了医院。”

莫扎耶夫的房子变成了一堆废墟

四个小时后，他的朋友不情愿地告诉了他悲惨的消息。

车里的六个人全都死了，包括他的妻子安娜、他的女儿玛莎和他的母亲。他的女婿、侄女的男朋友和那位家庭友人也当场遇难。

达莎和他的侄女逃过一劫：她俩去了基辅，从达莎的公寓里取了些东西。许多邻居也幸免于难。虽然这次袭击摧毁了至少5所房屋，但邻居中只有一名妇女手臂骨折。

莫扎耶夫说，他的很多邻居已经逃走了。许多人当时在西部城市利沃夫。“村里大约有三成的人似乎已经离开了，”他说。

3.

周六早上，米科拉·梅登斯基（Mykola Medynsky）到达了袭击现场。这位高大魁梧的乌克兰随军牧师手持木制十字架，身穿迷彩绿色长袍和金色刺绣法衣。陪同他的是军队摄影师李森科。

自入侵开始以来，牧师和摄影师已经安慰了数百名被困在首都战争中的平民。梅登斯基说：“我们去人们躲藏的地下室。如果我们感到人们非常焦虑，我们会通过祈祷、心理治疗和道义支持，温和地帮助他们。”

他们访问了五个地方，在这些地方，俄罗斯的火箭或导弹袭击了居民区或马尔卡利夫卡（Markhalivka）等地区，那里并没有政府大楼、军事基地或其他军事目标。他们表示，这是首都内外迄今为止最致命的袭击。

他说，他和摄影师来这里还有另一个原因。

“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人们，但与此同时，我希望我们的新闻机构向世界展示这段视频，作为俄罗斯针对和平平民罪行的又一证据。”

周六，乌克兰军队牧师米科拉·梅登斯基抵达现场，安慰莫扎耶夫和他的家人。

根据国际法，战争罪包括以平民为目标，以及根据军事目标造成不成比例的平民伤亡的袭击。这包括攻击医院、诊所、学校和其他重要的民用地点，以及攻击或轰炸没有防御和非军事目标的城镇、村庄或住宅。

然而，许多导致非战斗人员死亡的恐怖暴力行为不符合这一标准。在大多数情况下，要证明杀害平民构成战争罪是极其困难的，需要律师证明攻击者故意寻求伤害平民或打击禁止目标。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个村庄会成为袭击目标。李森科说，驻守村庄检查站的乌克兰部队说，附近有一个小型军事单位。他补充说，也有人猜测，这架俄罗斯飞机被乌克兰的防空系统击中，为了安全起见，它卸掉了炸弹。但李森科否认了这一观点。

“他向居民区发射只是出于泄愤，”他说，他指的是那名俄罗斯飞行员。“如果他只是想销毁军火，他会向附近的树林或田野里发射。”

几分钟后，梅登斯基站在一堆废墟上，把莫扎耶夫和他的家人邻居聚集在一起。然后，他进行了三分钟的布道。

“一个真正的乌克兰人民正在诞生，一个真正的乌克兰国家，一个没有人能够分裂的民族，”他对人们说。“你们的家人牺牲，是为了你们和后代都存活。让我们一起为那些为乌克兰牺牲的人祈祷。”

随着他的布道，眼泪从达莎的脸上滚落下来。

之后，这家人回到了废墟中。

他们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挖掘。达莎说，他们要找的是他们在基辅拥有的公寓的房契、孩子的出生证明、护照，还有放在卧室里的一大袋钱。

莫扎耶夫的家人们在伤痛中搜寻家中的物品，如果他们想离开这个国家，他们就需要找出孩子的证件。

她父亲的房子曾经是存放贵重物品最安全的地方。这些是他们离开村庄，甚至也许是离开这个国家时最需要的东西。邻居借给他们房子暂住，但这家人知道他们不能永远住在那里。

莫扎耶夫在废墟中搜寻时，发现了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他的妻子安娜还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她比我小八岁，”他看着照片说。

“她去买面粉，想要给我们烤面包，”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她排了一个半小时的队，回家后，车刚刚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