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总统府要搬离青瓦台 改风水还是摆脱历史？

2022 年 3 月 20 日，新当选的第 20 届韩国总统尹锡悦，提出将韩国总统府迁出著名的青瓦台，搬到位于首尔龙山的国防部。尹锡悦的这一主张相当震撼，因为长期以来，青瓦台几乎已经成为韩国总统乃至韩国政治的象征。

当地时间 2022 年 3 月 22 日，韩国首尔，傍晚时分青瓦台和候任总统尹锡悦办公室所在的钟路区金融监督院研究院亮起灯。（图｜视觉中国）

很多人将其与风水、命理等联系起来，在网络上，也常有 " 青瓦台的诅咒 " 这一说法，主要是由于韩国历任总统大多不得善终，比如李承晚流亡海外，朴正熙被暗杀，全斗焕和卢泰愚在民主化运动后被送上法庭，卢武铉自杀，李明博和朴槿惠都因为公务犯罪被送进监狱服刑。韩国第 14 届和第 15 届总统金泳三和金大中本人虽然得以保全，但子女都出了问题。金泳三的小儿子金贤哲因受贿被判处两年徒刑，金大中作为韩国名声最好的总统之一，三个儿子都因为受贿而被判刑。

因为这一传统，当具有铁腕检察长形象的尹锡悦成功当选以后，他的 " 政治对手 "，现任总统文在寅之后的命运是否 " 高危 "，也成为话题。事实上，青瓦台的诅咒之类，并不仅限于朴槿惠、李明博等人坐牢。对韩国人来说，许多伤心或惊悚之事，要追溯到更久远的岁月。

1

位于首尔的青瓦台，被三山环抱，北靠北岳山，东面有骆山，西面是仁王山，据说这里是朝鲜半岛山脉的中心点，从 " 一般见解 " 来看，风水应是极好。

现在青瓦台主楼是卢泰愚在任时于 1991 年完工，顾名思义，指的就是青（蓝）色瓦片的建筑。建筑样式是朝鲜半岛传统建筑样式中公认最漂亮的 " 歇山顶 "，共用 15 万块韩式青瓦，据称每块都经过烧窑，能使用 100 年以上。英语世界里，青瓦台被称为 " 蓝宫 "（Blue House，仿白宫 White House 之意）。

青瓦台的地理位置

青瓦台选址处，在十世纪至十一世纪的高丽王朝时代就是高丽肃宗王的太子宫所在。十四世纪，朝鲜李朝建立以后，后被称为朝鲜太祖的开国君主李成桂在北岳山南面建景福宫作为王室宫殿，并在景福宫向北 800 米左右的位置，也就是现青瓦台旧址建了一片离宫，做科举、练武场等之用，名 " 景武台 "。

李成桂建成景福宫后，除了在其统治末年，王都外迁过一段时间外，大约两百年的时间里，景福宫都是朝鲜王朝的正宫。但 1553 年，一场大火后，景福宫被焚为灰烬，此后直到 1865 年，景福宫才复建，并重新成为朝鲜王朝正宫。

《仁显王后的男人》剧照

不过此时，时间已经来到近现代，延续了近 600 年的朝鲜王朝已经行将终结。1910 年，日本吞并朝鲜半岛，设立 " 朝鲜总督府 " 进行统治，景福宫成为政府用地，大部分建筑被拆除或在火灾中焚毁，景福宫后方的景武台后来则成为总督官邸。1945 年日本战败投降，朝鲜分为南北两部分，日占时期的 " 总督官邸 " 又变成美国的 " 军政厅 "。

1948 年，朝鲜南部成立了由李承晚为总统的大韩民国，总统府和官邸就定在了原美国 " 军政厅 "，不过名字恢复成了李朝时代 " 景武台 "。值得一提的是，1993 年，时任韩国总统金泳三下令，拆除了日本总督们居住过的旧青瓦台主楼建筑。

1960 年，因为选举舞弊，韩国爆发了 " 四一九运动 "，李承晚的统治被推翻，他也流亡并死在美国夏威夷。在这一运动中，景武台发生了很可怕的事，那就是原定的李承晚接班人，副总统李起鹏全家在此自尽（长子开枪杀死父母和弟弟后再自杀）。

" 四一九运动 " 之后，担任韩国总统的尹潽善把景武台更名为青瓦台。据说原因是尹潽善不喜欢 " 武 " 字，还可能考虑到李起鹏全家自尽这一 " 大凶 "。他不光改了名，还把原本金黄色的瓦片换成青色。但显然，改名不会直接影响人类社会的种种怪诞。尹潽善仅在位一年多，就被朴正熙发动军事政变赶下来台，朴正熙上台以后，围绕青瓦台发生了两件更血腥的事。两件事没有直接发生在青瓦台，但都发生在通向青瓦台之路上。

2

第一件就是著名的 " 一二一事件 "，一般又被直接称为 " 青瓦台 " 事件。

20 世纪 60 年代， 南北朝鲜之间高度紧张。1968 年 1 月 21 日，一支 31 人的朝鲜特种部队伪装成韩军，剪断了位于三八线的美国陆军第二师防区内的铁丝网，翻山越岭，潜入韩国。根据事后唯一被俘者金新朝的供述，这支队伍的目标任务是攻入青瓦台，用现在的说法，就是直接 " 斩首 " 韩国总统朴正熙。

这支特种部队成功混入汉城（现首尔），一直走到离青瓦台只有 800 米的北汉山，才被巡查的韩国军警发现。暴露的原因有两说，一说是特种部队潜入韩国后曾和老百姓打过交道，老百姓事后进行了汇报，韩方加强了巡查；另一说是特种部队脚穿黑色胶鞋与韩军制式不符，暴露了身份。

当地时间 2022 年 3 月 16 日，韩国首尔，青瓦台外景。（图｜视觉中国）

双方在汉城市中心激烈交火。特种部队 31 人中，29 人战死，1 人自杀，1 人被俘（也有说法 1 人成功逃回北方）。韩国方面则死亡军人、警察、平民合计 68 人。事后青瓦台周边开始戒严，一直持续到 1990 年代韩国民主化浪潮后。

一环扣一环，" 一二一事件 " 又引出了第二件惨剧，那就是实尾岛事件。

为了对北方进行对等报复，韩国也组建了一支特种部队（敢死队），名为 "684 部队 "，隶属于韩国空军，人数也特意选为 31 人，目标是潜入北方暗杀金日成。训练地点在仁川附近黄海中的一个孤岛实尾岛。为了一项基本必死的任务，这 31 人被完全隔离，不分昼夜残酷训练，先后有 7 人在训练中死亡。

《辩护人》剧照

但朝鲜半岛局势很快出现了缓和，1971 年 4 月，北方提出统一会谈的提案，后来发展到进行首次南北红十字会谈 ，并最终于签署了《南北和平共同声明》。

在这种大环境下，韩国政府决定终止暗杀北方领导人的计划。诡异的是，可能由于只有极少高层知道这支部队的存在，计划中止后，竟没有对相关人员进行后续安排。在几乎被遗忘的状态下，这支敢死队依然停留在实尾岛上继续训练，补给条件日益恶化，队员产生强烈的不满。

1971 年 8 月 23 日，还活着的 24 名队员发起暴动，血洗了实尾岛，杀死大部分看守训练营的韩军士兵，只有少数人躲在粪坑和岛上洞穴里得以幸免。他们随后用临近小岛的渔船开到仁川登陆，劫持了 2 辆公共汽车，直奔汉城。讽刺的是，和 " 一二一事件 " 一样，这次的目标还是 " 青瓦台 "，只不过不是为了要杀朴正熙，而是要 " 发起请愿 "。

《实尾岛》剧照

结果不难预料，敢死队员一路与阻挡的军警激烈交火，最终走投无路，在今天首尔铜雀区的柳韩洋行附近引爆炸弹自杀。整个事件中导致 20 名兵变军人死亡，4 人被捕。这 4 人后来都在军事审判后被枪决。至此，684 部队无一生还。

由于 684 部队的存在属于绝对机密，韩国政府一开始宣称他们是一伙身份不明的武装分子。但这显然容易被误解为 " 北方来袭 "，从而引发更大的骚动和北方的反弹，所以不到 1 小时又改称为 " 空军特种部队叛乱。事后，韩国国防部长和空军参谋长引咎辞职 。相关档案直到韩国民主化以后才部分解密，但至今仍有很多疑点。

后来韩国影视界将这起惨剧改编为电影《实尾岛》。

3

理性地看，朴正熙之后韩国历任总统的所谓不善终，更多应该从政治积弊的角度来看，比如全斗焕和卢泰愚都是军政府时代的总统，民主化改革以后，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毫发无损。但以上这些和青瓦台有关的事如此血腥，显然很容易让韩国网友将之与历届总统坐牢联系起来，并用以解读尹锡悦的搬迁计划。

虽然作为一个现代国家的领导，尹锡悦明确否认，是受 " 巫婆一类的影响而做出搬迁决定 "。但这个表态，起码侧面说明了，风水之说，至少在韩国社会确有群众基础。

事实上，韩国的确是一个盛行风水的国家，风水问题，甚至进入过比较严肃的政治领域。1995 年，韩国总统金泳三在 " 光复五十周年 " 纪念中专门提到了著名的 " 日帝风水谋略说 "，指的是日本在殖民朝鲜半岛期间故意破坏半岛的风水。关于这件事的都市传说很多，最有名一种说法是日本在半岛各地的山里，打下很多铁桩，用这些铁桩来阻断半岛的气脉，更有人说这些铁桩是由日本军刀炼化而成。

《南山的部长们》剧照

金泳三在纪念活动的原话是：" 我国大部分国民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日本帝国主义为了断绝我们的民族精气，在全国的名山要所打下铁桩。1995 年 2 月开始，我们进行了调查，除掉了 180 根铁桩。" 金泳三的话术比较巧妙，" 国民都知道 " 这一说法，一方面，不能作为韩国政府官方认可此事的态度，但另一方面，确实又构成了对日的压力。

破坏风水一说，日本方面不分左右自上而下基本否认，甚至没有做过官方回应。学术界和新闻界一般斥为无稽之谈或 " 反日麦卡锡主义 "（发现的铁桩被认为是地理测量用）。因为缺乏佐证的历史文件，朝鲜半岛以外的国际学术界，也没有发表支持其存在的严肃研究。

但无疑，民间天然喜欢都市传说，此事影响广泛。很多港台媒体甚至在报道尹锡悦要迁走总统府一事时，也会引申到 " 原来青瓦台风水很好，但因为韩国的风水被日本破坏了所以才变差 "。另外，今天如果去首尔旅行，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日本驻韩大使馆，这里被周围高楼严密覆盖，不见阳光，在很多民间人士的解读里，也算是一种风水报复了。

4

迄今为止，韩国总统府搬离青瓦台一事还没有得到最终确认。据韩联社 3 月 21 日报道，已有超过 25 万人韩国人在问政平台发起请愿 ，反对搬迁。

对于搬迁，尹锡悦自己的解释是 " 要终结如帝王一般的总统形象 "。他认为青瓦台离市中心太远，在山麓之中，高高在上，并不贴近民心。迁到市中心以后，老百姓一眼就看得到总统。

当地时间 3 月 10 日，尹锡悦在韩国总统选举中获胜（图｜视觉中国）

确实，直到金泳三执政的 1993 年到 1998 年，青瓦台周边都是严格戒严的，平民只能在白天才被允许从周边通行。曾经在大部分地图和卫星图上，青瓦台的部分也是缺失的。

所以即使不搬迁，在多年的民主化进程中，青瓦台也一直在经历漫长的 " 去神秘化 "。现在青瓦台周边除了警备比较严密外，已经和一般热门旅游景点无异，只要提请申请，包括普通人和外国人在内，都可以进入内参观。

在这种情况下，尹锡悦仍想把总统府搬到老百姓当中去，或许也体现了一种民粹主义的政治技巧。毕竟 " 帝王一般的总统形象 " 背后，是韩国总统过去一直被形容为 " 帝王总统 "（Imperial Presidency）的真问题。这一概念本由美国政治学者小阿瑟 · 施莱辛格（Arthur M. Schlesinger Jr.）提出，用来形容 20 世纪 50-70 年代美国总统，简单来说，就是总统权力太大。

如今，这个概念对韩国总统来说或许更合适，因为在韩国，总统既是国家元首，也是国家最高行政长官。韩国没有副总统来辅助总统的工作，国会议员和政府官员可以互相兼任，韩国的总理经常一年一换，且毫无存在感。正因为这样的体制设计，从朴正熙时代开始，韩国总统就有依靠青瓦台的秘书室和警卫室来统治国家的传统（喜欢韩剧《第五共和国》的人应该会很熟悉这点）。

《第五共和国》剧照

这些问题导致韩国总统权力如帝王一般过大，在民主化以后，这种 " 帝王 " 又只能做 5 年。一位总统上任，积累了很多矛盾，到 3-4 年快卸任时，总会爆发。当然，也不要忘记，韩国成为一个真正现代化的国家，不过才 30 年，诸多政治上的积弊，才是韩国总统经常无法善终的原因。

理解一个国家的政治，从制度、历史和文化传统入手，远比风水玄学更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