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俄乌战争与中国 印度外交将走向何方

美国给出了胡萝卜加大棒的组合：该国表示愿意扩大与印度的防务合作——长期以来，印度大部分武器都依赖莫斯科供应，但美国也称印度是重要民主联盟“四方安全对话”中的“不稳定”成员。日本和澳大利亚都是该联盟的成员，这两个国家的领导人都同印度领导人举行了会谈。以色列宣布该国总理即将访问印度。

但当联合国上周再次就一项批评俄罗斯侵略行为的决议投票时，印度坚持投了弃权票。随后，印度进一步强调其相对中立：在为一项有利于俄罗斯的决议投票时，印度也投了弃权票。相反，印度呼吁结束敌对行动，尊重各国领土完整——这表达了对俄罗斯发动战争的不满，但没有将其称为侵略者。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及其引发的强烈反弹，令印度有了最新的机会，得以展现近年来该国在世界秩序迅速变化的过程中如何开辟自己的道路。官员和分析人士说，其核心在于印度的外交政策战略家们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日益多极化的世界里，印度承担不起偏袒任何一方的代价。

印度的脆弱性包括经济增长放缓，难以满足不断增长的人口需求，以及装备不良的军队因与中国和巴基斯坦的领土争端而在两条战线上的捉襟见肘，这使得该国在远方与近处均需要盟友，即便这意味着新德里不得不应对这些盟友之间彼此激烈对立的残酷现实。

几十年来，印度一直试图巧妙地应对冷战时期两极世界的遗留问题，如今该国面临着更加复杂的局面，包括一个奉行扩张主义的中国在其家门口崛起。

“我们的立场不是说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的立场是我们支持和平，”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Subrahmanyam Jaishankar)在印度再次选择在联合国对俄罗斯问题投弃权票当天如此告诉该国议会。“印度的外交政策决定是根据国家利益做出的，我们以自己的思想、观点和利益为指导。”

当天在上议院的辩论表明了印度正面临的困难。

在欧洲继续购买俄罗斯石油的同时，西方却向印度施压，要求其停止从俄罗斯购买石油——俄罗斯的石油进口量仅占印度石油总进口量的1%左右，有人说，这是西方的“双重标准”。但也有人质疑印度的中立立场对其安全意味着什么。印度是否会有激怒美国和其他“四方安全对话”国家的风险？这些国家本是为了进一步对抗中国才合作的。如果俄罗斯和中国因西方制裁而走得更近又该怎么办？

苏杰生处于一个独特的位置，他既是印度在复杂世界新秩序中寻找道路的首席理论家，也是负责实现该愿景这一艰难工作的人。

在印度外交部门工作的40年里，他曾担任驻华盛顿和北京的大使，然后在2018年作为该国外交部门级别最高的官员退休。一年后，他被印度总理莫迪选为外交部长，但他利用这一空档期出版了一本关于印度外交政策原则的书，名为《印度之路——不确定世界的战略》(the India Way: Strategies for an Uncertain World)。

驻新德里的各国外交官都喜欢将该书作为参考，在这本书里，他将不断变化的世界的大部分挑战归结为近年来美国“更多的个人主义、更多的孤立性和急剧紧缩”的后果，以及一个更具侵略性的中国的崛起。

“这将需要通过识别和利用全球矛盾所创造的机会来增进国家利益，”苏杰生写道。

上周，在中国外交部长王毅访问新德里期间，这项工作在实践中表现出其微妙之处。

这是自两年前喜马拉雅边境发生小规模致命冲突以来，两国之间的首次部长级访问，此前的冲突使得两国关系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印度官员强调，与王毅的会晤旨在加快数万名军人的撤军。尽管两国军方进行了15轮谈判，但这一过程仍然缓慢。

然而许多分析人士认为，此次访问的时机以及北京和莫斯科围绕此次访问发出的信息，是为了利用新德里和华盛顿之间的分歧，甚至是为了显示印度与俄罗斯和中国处于同一集团。

未来可能会有更多这样的举动。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V·拉夫罗夫列举了印度和中国等等国家，称它们“永远不会接受美国治安官治下的地球村”。预计拉夫罗夫将于本周晚些时候抵达新德里。

印度之所以做出艰难的选择，是因为该国自身的脆弱性——尤其是经济至今没有发挥出潜力——以及数十年来对莫斯科的依赖和对华盛顿的不信任等遗留问题。

印度在开放经济方面远远落后于中国，错过了全球化早期的好处，而北京通过全球化成为了经济巨人。印度的GDP要小很多——大约3万亿美元，为中国的六分之一——加上14亿人口的需求，限制了该国的军费开支。

“归根结底，真正的安全在于经济增长，迅速接近10万亿美元，”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阿文德·帕纳加里亚说，他曾是莫迪的顾问。“基本上就是中国所做的事情。在1990年以前，有谁会严肃对待中国？”

在印度独立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里，其领导人不仅向莫斯科寻求武器供应，还向联合国寻求政治支持。华盛顿屡次惹恼新德里，包括援助印度的敌人巴基斯坦，以及对印度发展核武器实施制裁，而莫斯科始终是印度坚定的盟友。

美国现在已经是印度最大的贸易伙伴，尽管它们的关系发展到这一步，但新德里仍然有许多顾虑。最新的顾虑源于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印度一直将其在那里的利益与美国的军事驻留紧密结合，结果美国却将阿富汗留给了塔利班，而长期以来，新德里一直认为塔利班是与北京密切合作的巴基斯坦军队的代理人。

在寻求“战略自治”的过程中，印度一直在缓慢地拉开与莫斯科的距离。印度从美国购买的武器从十年前的少量增至约200亿美元，尽管如此，其60%的军事装备仍依赖俄罗斯。

“我认为美国政府的人明白并理解印度立场的复杂性，”美国前驻新德里大使肯尼斯·贾斯特说。“但普京犯下的暴行将对印度和其他国家构成挑战，在某种程度上，它们不得不与他的所作所为保持距离。”

印度政府相信，在对俄罗斯施压上，它与西方的分歧最终不会损害关系，根源在于印度是中国扩张主义外交政策的重要潜在制衡者。

新德里不顾俄罗斯和中国的强烈反对加入了“四方安全对话”，两国都将其比作东方的北约，旨在包围中国。但印度一直在维持平衡，即使美国威胁要制裁，它仍从俄罗斯购买武器，包括导弹防御系统。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大约两周后，四方领导人举行了一次首脑会议，尽管印度在俄罗斯战争问题上与其他国家不一致，这次会议仍被视为团结的表现。

“对五角大楼而言，我们是印度洋地区地图上的一个图钉，”在印度国家安全委员会任职近20年的塔拉·卡尔萨说。“我们在欧洲没有这样的位置，我们在硬防御方面没有任何角色。”

一些分析人士表示，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残酷行动，以及莫斯科很可能在战争和制裁中被削弱，可能会加速印度从莫斯科的转移，并促进与美国的国防关系的扩大。

但卡尔萨表示，这将是一个较为缓慢的过程，需要双方的官僚机构克服根深蒂固的犹豫。认为华盛顿傲慢且不可靠是印度官僚机构的一个遗留问题，在那里仍然存在“对美国的严重不信任”。

“美国官僚机构在签署任何东西之前会问很多‘如果’和‘但是’，而俄罗斯则会说，‘好吧，让我们一起合作，’然后就完成了，”卡尔萨说。“除非美国能够摆脱自己的官僚作派和思维方式，否则我们仍将继续依赖俄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