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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车臣到乌克兰,为何俄军犯下累累暴行?

在一张来自乌克兰首都基辅郊区布查的照片中,一名女子站在一栋房子的院子里,惊恐地用手捂住嘴,在她眼前是三名被杀平民的尸体,躺在不同的地方。当阿谢特·查德看到这张照片时,她开始发抖,仿佛被猛然拉回到22年前。

2000年2月,她走进车臣邻居的院子时,看到了三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的尸体,他们被俄罗斯士兵在那名女子八岁的女儿面前反复开枪打死。人权观察人士的调查发现,俄罗斯士兵对他们的村庄进行了扫荡,打死了至少60人,强奸了至少六名女性,还劫走了受害者的金牙。

“往事在我眼前不断回闪,”现住纽约的查德在接受电话采访时说。“我清楚地看到正在发生什么:我看到同一支军队,使用同样的俄罗斯手法,剥夺人民的人性。”

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争暴行有两种明显不同的形式,对那些在其他地方看到过俄军行动的人来说,它们都不陌生。

一种是俄罗斯用炸弹和导弹对平民和军事目标施加的有计划的暴力,目的是打击士气,击败对手。这种打击让人想起1999年和2000年对车臣首府格罗兹尼的空袭,以及2016年对叙利亚叛军据点阿勒颇的空袭。

另一种是个别士兵和部队的残忍,布查出现的恐怖似乎直接源自一代人之前发生在查德所在村庄新阿尔季的大屠杀。

每场战争都发生平民死亡和士兵犯罪的情况,更别提美国最近几十年里在越南、阿富汗和伊拉克打的几场战争了。解释士兵为什么犯下暴行,或描述指挥官的命令、军队文化、国家宣传、战场上的挫败感和个人之恶如何结合起来导致这种恐怖发生,一直都很困难。

但俄罗斯很少对战争暴行进行调查,就连承认暴行都罕见,更不用说惩罚了。这就让人搞不清楚低级别士兵的暴行在多大程度上是指挥官的意图,还是指挥官未能将部队控制好。把这些暴行与显而易见的轰炸平民战略结合起来看,许多观察人士得出结论,俄罗斯政府——也许还包括一部分俄罗斯社会——实际上纵容针对平民的暴行。

一些分析人士把这个问题看作是结构性和政治性的,与没人能对俄罗斯武装力量问责有关,普京的威权主义体制或之前的苏联没有独立的机构,导致了这个问题的加剧。与西方相比,俄罗斯很少有人对个人权利胜过纯粹的力量抱有幻想。

“我认为存在这种暴力文化,你要么控制人,要么被人控制,”乌克兰哲学家弗拉基米尔·叶尔莫连科说。

从所有方面来看,俄罗斯士兵能在乌克兰继续肆无忌惮地滥杀平民,事实证明,在车臣犯下战争罪行的作恶者中,几乎没人在俄罗斯受到起诉,克里姆林宫曾经以成千上万平民的生命为代价,把车臣的独立运动镇压了下去。

查德回忆说,俄罗斯调查人员当时告诉她,发生在新阿尔季的杀戮可能是假扮俄罗斯军人的车臣人干的。现在,克里姆林宫说,乌克兰的任何暴行要么是编排出来的,要么是乌克兰人在他们的西方“资助者”指使下干的,同时,克林姆林宫指责任何抵抗俄罗斯进攻的人为“纳粹”。

许多俄罗斯人相信这些谎言,而那些不相信谎言的人想知道,有多少这种暴行是以他们的名义进行的。

暴力在俄罗斯军队中仍然普遍,高级士兵虐待下级士兵的情况司空见惯。尽管20年来,俄罗斯一直试图将军队改造为一支更职业化的部队,但始终未能发展出一个类似美军军士的强有力中层——他们在指挥官和普通士兵之间起桥梁作用。2019年,一名应征入伍者在他位于西伯利亚的营地开枪打死了八人,他后来声称,这是因为其他士兵让他的生活像“地狱”。

专家表示,与21世纪初相比,俄罗斯军队中刁难新兵的严重程度已有所下降,21世纪初,俄军每年都有好几十名应征入伍者死于非命。但专家也说,许多俄罗斯部队中的秩序仍靠类似于俄罗斯监狱中虐待性等级体系的非正式制度维持。

谢尔盖·克里文科领导着一个为俄罗斯士兵提供法律援助的维权组织,在他看来,暴力与缺乏独立监督结合在一起,让战争罪行更有可能发生。他说,俄罗斯士兵可以对俄罗斯同胞和对待乌克兰人一样残忍。

“这就是俄罗斯军队的状态,这种状态表现出来的是不受惩处、攻击性和内部暴力,”克里文科在电话采访中说。“假如在(俄罗斯西部城市)沃罗涅日发生了暴乱,军队被调去进行干预,士兵们的做法也会完全一样。”

但俄军在乌克兰的罪行也可能与克里姆林宫多年来对乌克兰人丧失人性的宣传有关,俄军士兵们被要求观看这些宣传片。俄罗斯国防部网站上的一份日程安排样本显示,除周日外,每晚9点到9点40分,俄罗斯应征入伍者必须坐下来观看为他们“提供信息的电视节目”。俄罗斯的新闻报道显示,军队正在向士兵们传播的信息是,他们正在与“纳粹”作战,就像他们的前辈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那样。

在俄罗斯国防部分发的一段视频中,海军陆战队指挥官阿列克谢·沙布林少校说,他的祖父在“二战”中以及战后“曾在森林里追赶法西斯渣滓”,他指的是为乌克兰独立而战的人,他们曾在某个时候与纳粹德国合作。

“现在,我在光荣地延续这个传统;现在轮到我了,”沙布林少校说。“我不会让我的曾祖父丢脸,我将战斗到底。”

这种宣传也让俄罗斯士兵以为入侵时不会面对太多抵抗,毕竟,克里姆林宫的叙事是,乌克兰人民已被西方征服,正等待着俄罗斯兄弟们来解放他们。士兵权利倡导者克里文科说,他与一名俄罗斯士兵直接通过话,这名士兵拨通了克里文科组织的热线电话,讲述了即使在他所在的部队接到从白俄罗斯进入乌克兰的命令后,也没人明确告诉士兵们,他们即将进入战区。

军事指挥官“对待士兵的态度,基本上像是对待牲口”,克里文科说。普京曾表示,前往乌克兰作战的只是合同兵,但他的国防部上个月被迫承认,征召入伍者也已被派往前线,俄罗斯规定18岁至27岁的男子必须在军队服役一年。

乌克兰人奋力抵抗,尽管普京在他去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称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属于“同一个国家”,俄罗斯国防部已将这篇文章作为士兵必读物。研究俄罗斯安全事务的马克·加莱奥蒂说,遭到被认为与自己同属于一个国家的人的激烈抵抗,助长了俄军士兵对乌克兰人比战场上的典型对手更糟的感觉。

“事实上,普通乌克兰人现在拿起武器反对你——让他们感觉这些不仅仅是敌人,还是叛徒,”他说。

普京说,叛国罪“是最严重的罪行”。

在某种程度上,俄罗斯军方对平民的暴力行为不是一个漏洞,而是一个特征。加莱奥蒂说,在叙利亚,俄罗斯将医院作为目标,以粉碎对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最后几处抵抗,这是一种“残酷务实的战争态度”,具有“其自身的、可怕的”逻辑。这是俄罗斯在1999年和2000年空袭格罗兹尼的再现,也是当前入侵中对乌克兰港口城市马里乌波尔进行猛烈围攻的前奏。

近距离杀害平民和个别士兵的性暴力又是另一回事。在布查,平民告诉《纽约时报》,随着战争的进行,俄军的情绪和行为变得越来越丑恶,而第一批抵达的士兵则相对和平。

“这是一群拿着枪、睡眠不足的年轻人,他们觉得没有规则可以约束他们,”加莱奥蒂说。

暴力事件导致学者们重新评估他们对俄罗斯军队的理解。这场军事行动——至少在一开始——似乎是要争取乌克兰人效忠莫斯科,针对平民的暴行似乎适得其反。俄罗斯已经在车臣经历了这种情况,俄罗斯对平民的暴力行为刺激了车臣的抵抗。

“每一个死去的平民都意味着一颗子弹击中俄罗斯士兵,”在维也纳中欧大学研究俄罗斯军民关系的基里尔·沙米耶夫说。“我本以为他们已经吸取了一些教训。”

但是记者斯坦尼斯拉夫·古申科表示,他对俄罗斯在乌克兰暴行的报道并不感到惊讶。他在2000年代初曾在俄罗斯军队担任心理学家。他回忆起他所在部队的日常暴力行为和对俄罗斯平民的那一套陈腐的粗暴对待,比如有一次他与一群士兵一起乘坐长途火车,那些士兵偷走了车厢里一位年长女性为充饥而带上车的烤鸡。

古申科在俄罗斯南部城市顿河畔罗斯托夫接受电话采访时表示,很多俄罗斯人现在表示震惊,他对此感到惊讶。

“我说,‘伙计们,20年前的情况是一样的,’”他说。“你生活在自己的封闭世界里,生活在某种气泡里,或者像心理学家所说的那样,生活在舒适区,不想注意到这一点,或者真的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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