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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证:记录马里乌波尔剧院的600个恐怖死亡

2022年4月4日,卡车经过完全被摧毁的马里乌波尔剧院

她站在马里乌波尔剧院冰冷的地下室里,身上只穿着浴袍,全身裹着被爆炸震散的白色石膏灰。她丈夫拉着她离开,恳求她蒙上眼睛。

但她忍不住——奥克萨娜·赛奥米娜(Oksana Syomina)张望了一眼。直到今天,她都希望自己没有看这一眼。到处都是尸体,包括儿童的小小身躯。在主出口,一个小女孩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赛奥米娜不得不踩在死者身上离开剧院,一周多以来,这座建筑一直是马里乌波尔主要的防空洞。伤者在尖叫,那些想要寻找亲人的人也在尖叫。赛奥米娜和她的丈夫以及其他大约30人盲目地向大海的方向跑去,沿着海岸线一口气跑了近5英里,在他们身后,剧院已经成为废墟。

“所有的人都还埋在废墟下,没有人把他们挖出来,”赛奥米娜说。“这是一个巨大的万人坑。”

在乌克兰战争中发生的所有恐怖事件中,俄罗斯3月16日对马里乌波尔顿涅茨克学术区戏剧剧院(Donetsk Academic Regional Drama Theater)的轰炸,是迄今为止已知的针对平民的最致命的一次袭击。美联社的一项调查发现,有证据表明,这次袭击实际上比估计的要严重得多,造成大楼内外近600人死亡。这是目前估计死亡人数的两倍,许多幸存者认为死亡人数甚至更高。

美联社的调查根据23名幸存者和救援人员的描述,重现了当天剧院内发生的事情。美联社还参考了剧院的两套平面图、事件之前、当天、之后拍摄的照片和视频,同时援引了专家们的评估。

由于通讯中断,人们的记忆被创伤模糊,确切的死亡人数无法确定。根据美联社获得的一份文件,政府早先估计大约有300人死亡,并已开始对战争罪行进行调查。

美联社记者通过直接目击者反复查看建筑平面图的3D模型,获得了更多的数字。目击者大多来自剧院内部,他们详细描述了人们的藏身之处。

所有目击者都说,至少有100人在外面的一个战地厨房里,无人生还。他们还说,大楼内的房间和走廊挤满了人,大约每3平方米的空间就有一个人。

许多幸存者估计,空袭时大约有1000人在里面,大多数人估计逃出来的大约只有200人。幸存者主要从主出口或侧门离开;另一边和后面都被压碎了。

伦敦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 London)的国际安全教授詹姆斯·高(James Gow)表示,记录剧院发生的事情,对于确定乌克兰的反人类犯罪模式至关重要。

高说:“强有力的证人证词将对确定俄罗斯的非法行为至关重要。”高还曾在联合国前南斯拉夫问题国际刑事法庭担任专家证人。

马里乌波尔被视为俄罗斯军队和乌克兰抵抗力量造成的破坏的象征,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这座城市的命运现在岌岌可危,官员们说,大约2万名平民在俄罗斯的围困中丧生。由于马里乌波尔的交通被切断,许多人担心对剧院的轰炸预示着更多尚未被发现的战争罪行。

2019年时拍摄的马里乌波尔剧院

这座优雅的剧院在马里乌波尔市中心的广场上矗立了60多年,石头建筑有着白色的柱子、古典的横条和独特的红色屋顶。它曾被称为俄罗斯戏剧剧院,但地方当局在2015年从名称中删除了“俄罗斯”一词。去年7月,他们下令所有演出都要用乌克兰语进行。

俄罗斯对马里乌波尔的围攻始于3月初。几天后的3月5日,剧院的演员、设计师和管理人员来到这里避难。据曾在剧院担任了19年舞台监督的埃琳娜·比拉(Elena Bila)说,当时大约60人分散在一座能容纳600人的建筑里。

由于剧院有着异常坚固的墙壁和巨大的地下室,市政府很快下令将整座建筑作为防空设施开放。比拉说,第一天大约有600人住进来。

每天都有越来越多的人来,他们在走廊里安顿下来。16个男人组成了一个安全委员会,轮流看守前门。

“当人们进来的时候,他们认为自己是安全的,”比拉说。“事实上,他们并不安全。”

大约在爆炸发生前一周,剧院的布景设计师用西里尔字母在建筑周围写下了“儿童”这个词,希望能避开空袭。这些用白色油漆写下的标志涂在正门、后门和入口的人行道上,大到连卫星都能看到。

3月9日,俄罗斯空袭了几个街区外的一家妇产医院,据两名剧院工作人员说,为了安全,有两三名孕妇转移到了剧院。孕妇和有小孩的家庭被安排在二楼最舒适的化妆间里,通往舞台后面的走廊。这将是他们的末日。

到3月15日,大约1200人挤进了剧院,睡在办公室、走廊、更衣室、阳台和地下室里,他们坐在曾经的豪华座椅上,座椅的垫子已经被拆了下来,用作生火的引火材料。

但他们避免在舞台上睡觉,因为舞台位于穹顶之下,感觉就像靶子一样不舒服。只有宠物被养在舞台上。

到这个时候,这个城市已经没有水电和食物了。剧院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地点,任何人来到这里,都可以从红十字会获得食物和水,也可以打听到关于撤离的消息。前面有一个水箱,厨房设在一边。

人们成群结队地涌向剧院,新来的人在入口处登记,那里原来是衣帽间。登记结束,可以得到热情的欢迎:一个放着热茶的摊位。

3月16日上午,库特尼亚科夫一家及其邻居来到了剧院。

当隔壁的房子着火时,他们决定放弃自己的房子。

他们六人跑过一辆俄罗斯坦克,跑过一所已经被炮弹摧毁的医院,然后无意中跑向另一辆俄罗斯坦克,后者的炮塔转向他们的方向开火。他们在医院儿童诊所的废墟中藏了一会儿,然后沿着一条小街跑了最后半英里到达剧院。

56岁的女家长加林娜·库特尼亚科娃(Galina Kutnyakova)说:“立刻有人给我们送来了热茶。我们已经六天没吃没喝了。你可以想象,因为有热茶,每个人都很高兴。”

他们被告知,午餐时间在中午,他们可以在开饭前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加林娜·库特尼亚科娃在利沃夫

地下室已经满了。第一层和第二层也是如此。他们在三楼看到了一个地方,靠近巨大的窗户,每个人都知道,如果大楼被击中,这些窗户肯定会碎成飞落的玻璃刀。

那是唯一可用的地方,所以他们就住了下来。他们用扫帚扫了扫,铺上床单。时间刚过上午10点。

加林娜30岁的女儿玛丽亚·库特尼亚科娃(Maria Kutnyakova)为了寻找空地,走遍了整栋大楼,注意到四处都很满。她让母亲去办理登记手续,自己出去找住在附近的舅舅。他们已经九天没见过他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从海上飞来的战机,正飞往阿泽夫斯托钢铁厂。她又往前走了一点,听到一架飞机离她更近了。

然后是爆炸声。当她扶住离自己最近的建筑物时,她心想:“爆炸了。炸就炸吧。这样的炸弹我听过无数次,反正我都没有被击中。”

但她看到以剧院为中心的巨大公园里升起了烟。剧院被夷平,地上有一大块红屋顶。户外厨房旁边一米厚的墙壁已经碎裂成灰尘。

她的心脏好像都冻结了:她的母亲和妹妹在里面。

空袭发生在上午10点左右,击中舞台和户外厨房。

玛丽亚·拉迪诺娃(Maria Radionova)在剧院大厅的吊灯下面为自己和两条狗安排了一个角落。屋顶塌了下来,枝形吊灯碎了。

空袭正中剧院舞台和户外厨房

拉迪诺娃没在那里。当爆炸响起时,她站在剧院入口处的台阶上,一个男人抓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墙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碎片从四面八方朝他们飞来。

爆炸把另一名男子掀了回来,脸朝下摔在玻璃上。一名受伤的妇女躺在附近的一大片血泊中。

拉迪诺娃回到剧院,想进入大厅。人们在奔跑、尖叫,孩子在疯狂地寻找他们的母亲。拉迪诺娃知道她的狗死了。

“我只有它们了,”她哭着说。“它们就是我的家人。我在那里哭了大概两个小时。”

24岁的维多利亚·杜波维茨卡(Victoria Dubovytska)和2岁的女儿安娜斯塔西娅(Anastasia)以及6岁的儿子阿特姆(Artem)住在放映室里,当时她刚刚把毯子迭成一堆。当炸弹击中时,他们被甩到墙上。毯子滚到小女孩身上,保护着她的小身体,神奇地帮她拦住了随后掉落的石板。

在震惊之后的最初几秒钟,房间里一片寂静。杜波维茨卡担心她的女儿已经死了。然后安娜斯塔西娅的声音加入了其他人的尖叫声:“妈妈!”

“我意识到她还活着,”杜波维茨卡回忆说。“我把她拉了出来……她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她带着儿子、女儿和任何她能找到的文件跑出了剧院。这时,它的一半已经碎了。

当人们从相反的方向逃跑时,玛丽亚·库特尼亚科娃跑进大厅寻找她的母亲和妹妹。她去了三楼,但窗户都被打碎了,没有她所爱的人的迹象。

玛丽亚·库特尼亚科娃在利沃夫

空气中充满了对家人嘶哑的呼喊。一开始,她也喊“妈妈”,但她很快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喊着同一个词。所以她改成呼喊姓氏。

有人回答说:“玛丽亚·库特尼亚科娃!”大家都在大喊大叫,她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地下的什么地方传来的,但躺在那里的只有死者。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走到地下室和防空洞的楼梯下。她的妹妹站在那里,满身是灰泥,抱着一只猫。她当时在三楼,然后逃到地下室避难。

她们的母亲不在楼上,而是在一层,在医护人员办公室附近,她从一个侧面出口逃了出去。她们一家三口和大约50人继续逃往马里乌波尔爱乐乐团避难。日落时分,那里也遭到了炮击。

在经历了当天的第二次袭击时,玛丽亚·库特尼亚科娃记得当时痛苦地想:“我不会死在剧院,但我会死在爱乐乐团里,天哪,这就是我今天的文化活动。”

爆炸的冲击波也在剧院外回响。

3月16日是德米特里·尤林(Dmitriy Yurin)的31岁生日。这位渔民早上从家出发,来到相距100米的剧院,去拿食物和水。

在停车场入口附近,爆炸的力量把他击倒在地。尤林爬起来,跑去帮忙,把瓦砾堆下那些还活着但不能行走的人拖出来。

“我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一直到肘部都是血,”他说。“我当时惊呆了。”

他离开了大约20分钟,擦掉了一些血迹,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又回来了。大部分尸体都埋在地基深处,根本够不到,现在地基已经着火了。救援人员把所有能找到的人都转移到了公园。

“有些人已经死了,有些人在街上咽气。”尤林叹着气回忆道。“我们跟他们说了再见。”

他无法忘记一个大约25岁的年轻女子。当他回忆起她的脸时,他的句子变得断断续续。

他们把她放在一个光秃秃的冬季花坛上,她仍然清醒。两名妇女和一个孩子站在她身边,泪流满面,试图安慰她。

“我们会活下去,不会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说。“你会得到帮助。”

但她死在了他面前。

尤林之后很快就离开了。他麻木地穿上一套在寒冷的冬天钓鱼时穿的套装,把脚裹在塑料袋里。然后他跳入亚速海,“像条狗一样”游了近一公里,游出了马里乌波尔城。他花了几天时间,最终安全抵达乌克兰西部。

尤利娅·玛鲁科年科(Yulia Marukhnenko)也在剧院附近住。听到爆炸声,她先看了看战地厨房,但她知道那里的每个人都被埋了。于是她冲到地下室。

她受过急救训练,手头有一套完整的急救箱,但她面临着急救无法解决的问题:失去了各种肢体部位的遇害者。这些人要么当场死亡,要么在事后几天死在一个几乎没有正常运作的医院的城市里。一名妇女的腿被截肢,但还是死了。

玛鲁科年科和两名在她旁边工作的警察说,有12人被从废墟中救出,最后一个是在下午4点左右,也就是空袭发生6个小时后。她的名字叫纳迪亚。

纳迪亚仍然处于震惊之中,她说爆炸把她年幼的儿子和丈夫都带走了,他们死在了地下室。这位妇女抱着一条达克斯猎狗,这条狗是她儿子的,他给这只小狗取名为格洛丽亚。纳迪亚恳求救援人员把狗带走。

她要了一支烟。她说她已经七个月没抽烟了,因为儿子要她戒烟。但是她不需要再为任何人戒烟了。

玛鲁科年科收留了她的狗,纳迪亚被送往医院。

“如果纳迪亚还活着,告诉她格洛丽亚没事,”玛鲁科年科说。“她吃得很好,她很好,她和我在一起。”

剧院现在成了一片废墟,它的侧面和中心都被火熏黑了。俄罗斯军队控制了附近地区,美联社视频显示,重型设备涌入废墟,进一步进行破拆。但问题依然存在:那里有多少具尸体,它们发生了什么?

2022年4月4日美联社拍摄的剧院内部

一名在空袭一周后经过剧院的警官说,死亡的味道令人难以忍受。他不愿透露姓名,因为他在俄罗斯控制的地区还有亲戚。俄罗斯国家媒体拍摄的视频显示,里面没有尸体,与多名目击者的描述相反。

由于没有尸体,这名警察和一名马里乌波尔红十字会官员猜测,死亡人数可能不到500人,但大多数幸存者认为,这些尸体要么被俄罗斯人碾成粉末,要么被移走了。由于调查人员禁止进入该地点,废墟本身也已被清理,目击者的证词、剧院被炸毁前后的照片和视频将至关重要。

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宣布袭击马里乌波尔剧院“严重违反”了国际人道主义法。该组织4月中旬的报告发现,“那些下令或执行该命令的人犯下了战争罪。”它还发现,对剧院的破坏是蓄意的,这一点没有争议。

这一发现得到了美联社采访的两名军火专家的呼应,他们说,被摧毁的范围指向一枚来自俄罗斯战机的500公斤炸弹。

前炮兵军官、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炸药分析师马克·坎西恩(Mark Cancian)说:“如此大规模的炸弹正好击中了目标,这让我相信这就是他们的目标。”

俄罗斯军队想要接管马里乌波尔,是因为这是一个港口,能连接亲俄军队控制的南部和东部地区,具有战略价值。莫斯科已经宣布胜利,但乌克兰拒绝承认失败。

与此同时,家属们迫切希望得到亲人的任何消息。乌克兰失踪人员电报频道有超过1.9万个帖子,还有照片和其他细节。仅马里乌波尔就有9600多人。

剧院袭击事件的幸存者仍然被俄罗斯人的所作所为所困扰。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占领这座城市,而是为了摧毁它,”坐在利沃夫市另一个礼堂里的玛丽亚·库特尼亚科娃说。艺术家们最近在这里举行了一场表演,纪念马里乌波尔剧院和剧院内的遇难者。“他们试图掩盖马里乌波尔实际死亡的人数,掩盖他们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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