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钉子户”:复读13年只为上清华

2009 年，21 岁的唐尚珺在读高三。

2022 年，34 岁的唐尚珺还在读高三。

他复读了 13 年。

这些年里，他多次被双一流大学录取，吉林大学、中国政法大学，重庆大学等等，但他都没有去上。

他一直对别人说他的目标是中科大，但实际上他的梦想是清华。

唐尚珺 13 年的复读是坚持理想？是认知的局限？是性格的执拗？还是逃避现实，迷失于复读学校开出的诱人奖金？

网图

1988 年，唐尚珺出生在广西防城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他上边有 3 个姐姐，一个哥哥，他是老小。

父亲以前做过村里的小学老师，后来因为超生丢了工作，就靠种甘蔗为生。

母亲也是一辈子没离开过那个村子，在家里打打猪食，喂喂鸡鸭什么的。

村子里前些年破天荒地出了一个清华学生，后来做了官，还给村里修了路。

因此村里人祭祖许愿时，总会将 " 考上清华大学 " 作为一种愿望。

这也给唐尚珺的心里种下了清华的种子。

唐尚珺

唐尚珺脑子好使，小生初，他以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上思二中。当时班里 40 多人只考上 3 个。

中考，他又是村里唯一考上钦州二中的人。

那个偏远的村子，信息闭塞，人们看不到太多东西，大学只知道有清华、北大，唐尚珺说他在高中阶段，甚至都不知道南宁也有大学。

钦州二中一个年级有 30 多个班。

唐尚珺在村里，乡里是出类拔萃的，但到了市里他一下就被淹没了。

再加上他对高考没什么概念，高中三年也没有很努力，糊里糊涂地就过去了。

2009 年 6 月，唐尚珺参加了人生第一场高考。

印象最深的是数学卷子一发下来，发现大题都不会做。这一年，他考了 372 分，连三本线都没达到。

成绩出来后，唐尚珺几乎想都没想就决定复读了。

唐尚珺说，当地复读很普遍 ，光母校钦州二中，每年就有十几个复读班，一千多名复读生。在他的意识里，考不好就去复读，是很正常的事。

尽管家里穷得叮叮咣咣响，父母还是给他凑了复读的费用。

网图

刚开始复读时，班上气氛沉闷，同学之间没什么话，唐尚珺倒没什么心理压力，只是考完试后，看到卷子上都是红叉叉时，心里有点着急。

这一年，他学习还是不在状态。

时间倏忽而逝。

2010 年，唐尚珺第二次高考考了 405 分，也只能上个民办三本，民办院校收费太高，他要读还是只能读大专。

父亲说，" 不好也要去读了，都让你复读一年了。"

唐尚珺很有主意，他拿着父母给他读专科的钱回去接着复读。

表面上，他在南宁上大专。

实际上，他留在了钦州二中继续读高三。

2011 年，他考了 475 分。

2012 年，他考了 505 分，过二本线了。

不知道该坚持还是放弃的时候，唐尚珺去了一趟清华大学。

那是唐尚珺长这么大第一次出省。

没有买到坐票的他，在火车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硬硬地坐了 28 个小时。

到了北京后，他不像别人去天安门，去长城，他第一站就直奔清华，这个他心目中最最神圣向往的地方。

唐尚珺租了一辆自行车在清华校园里骑了一圈又一圈，想象着自己日后成为这里的一分子，那该是多么幸福多么骄傲啊。

唐尚珺在清华园

当天晚上，他就在马路边的椅子上凑合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他又去了清华大学，他愿意靠近那里，靠近自己的理想。

他在清华带回几片还未变黄的银杏叶，夹在书里，时时激励着自己。

清华之行也是他的朝圣之旅。

这次之后，更加坚定了唐尚珺非清华不考的决心。

2013 年，他考了 537 分。终于过一本线了，但他觉得，来年会考得更好。

这年暑假，在家人眼里他已经大专毕业了。

唐尚珺就跟家里说自己进了南宁一家电脑厂，每个月挣 1600 元，管住不管吃。

家里也就不再给他提供经济支持。

但，他有办法。

过一本线的学生再复读的话，能进重点班，学费免了不说，每月还有 400 元的补助，就连宿舍也升级成了四人间。

最主要的是重点班的同学都是那么的优秀和努力，这样的学习环境也是唐尚珺喜欢的。

这一年，唐尚珺和他的初中同桌何汉立联系上了，想当初何汉立也只是考上了个二本而已，可发展得不错，他在市里的电视台做编导。

何汉立知道了唐尚珺的真实处境后，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题材，他提出要拍一个讲述唐尚珺复读多年的记录片。

唐尚珺

2014 年，是唐尚珺假装 " 大学毕业 " 在南宁工作的第一年。

过年，何汉立跟随他回到老家拍摄记录片。

临回家前，唐尚珺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准备带回家里，他买不起贵的，但多少还是要买一些，毕竟自己已经出来工作了。

这是唐尚珺 " 工作后 " 第一次回家，心情很复杂。

汽车穿过大山从柏油路一直开到了黄土路，来到了防城港市公安村。

家里还是老样子，不管是过一年、两年、还是几年，都和唐尚珺小时候没什么不同。

房屋、院子、街道，甚至村里人还在河水里洗衣服。

父亲 66 岁，母亲 67 岁，但显得比同龄人要苍老，已是满头白发。

唐尚珺母亲

唐尚珺给了妈妈 500 元钱，说这是他挣来的辛苦钱，妈妈头一次拿到儿子的钱，她难以掩饰地开心。

唐尚珺还给每个小孩子都发了红包，每个红包里塞了 20 元钱，尽管发完红包后他兜里只剩 200 元钱，接下来的生活费还要去想办法。

过年和家人团聚是很开心，但说话办事还是要小心翼翼，害怕自己复读的事情被拆穿。

回来时给家里人买东西的超市袋子上写着 " 钦州 " 二字，被他换掉了。

回家这几天高中复习的书本也不敢带，怕父母疑心。

父母这边，父亲觉得连最小的孩子唐尚珺都工作了，家里没有什么大的经济压力了，所以父亲今年做了几个大的决定。

比如给 96 年建的房子加做了排水沟。

唐尚珺父亲

比如他明年不准备再种甘蔗了。

父亲说，老了，干不动了，幸好孩子们都大了，他再也不用负担任何一个孩子读书了，倘若还有孩子在学校他就得继续种甘蔗。

除夕，母亲哭着说，" 为什么我总是很辛苦，还要一直操心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合适的姑娘不要挑三拣四的。"

唐尚珺泪流满面地安慰母亲，" 你不用担心我，讨老婆是容易的事情，你儿子一表人才。我今天拜了土地公，我心里祈祷保佑我爸妈身体健康就好了，儿子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去争取打算的。"

虽然这样地安慰母亲，唐尚珺喝醉了还是对着镜头说，" 我现在都怀疑那句知识改变命运是不是真的，这句话蒙了我很久，现在我有些后悔了。"

唐尚珺

这个春节他内心惭愧、尴尬又充实。

父母年迈，家里光景不好，他却没有能力照顾，这让他惭愧。

尴尬是他还得继续撒谎，隐瞒复读的事。

充实是因为帮父母把一年中最重的体力活集中给做完了。

过完年，唐尚珺说他得回去上班了。

其实，他是又回高中上课了。

2014 年，唐尚珺考了 573 分，西南政法大学录取了他。

但是复读的这些年，每年分数上涨 30 多分，这让他觉得离梦想中的清华越来越近了。

虽然慢，但有希望。

这一年，唐尚珺的同班同学，也是钦州二中的吴善柳拿了钦州市的理科状元，考上了清华。

吴善柳也是 30 多岁，复读了 8 年，几次考上了重点大学，甚至考了北大都没有去读。

而今年，他终于成功了，这也鼓舞了唐尚珺。

这年暑假，唐尚珺跟着同学去东莞打工。他干了不到 2 个月，受不了那种枯燥又不断重复的工作，还有打工人的不被尊重。他挣了 5000 元，回来接着复读。

这一次，唐尚珺去了钦州一中，因为那里的补助更多一些。

2015 年，他考了 587 分，收到吉林大学录取通知书，但是调剂的专业不好。

2016 年，他考了 625 分，中国政法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录取了他。

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唐尚珺回到了家里，和父母说了实情。

父母没有怪他，很开心，连堂哥也说，" 政法大学读完了你就风生水起了。"

唐尚珺的几个老师都劝他，" 可以啦，中国政法大学可以去读啦！"

" 除非说是清华大学和钦州学院有差距，不然的话大学和大学之间差距没有那么大的，你读了出来就知道。"

唐尚珺老师

但是，这一年，唐尚珺的父亲被查出肺癌晚期。

唐尚珺突然就觉得其实考上什么大学没那么重要，亲情才是最重要的。

他拿着同学何汉立向电视台帮他申请的路费，带着父母去了一趟北京。

唐尚珺与父母

唐尚珺带着父母坐地铁、爬长城、逛天安门，吃北京烤鸭。

他还带着父母还去了中国政法大学的门口，父亲说他很骄傲。

纪录片《高十》就记录到这里。

唐尚珺

本来，到这里，唐尚珺去读中国政法大学也真的很不错。

然而，故事并没有结束。

从北京回来的那个暑假，南宁平果三中的复读招生广告吸引了唐尚珺。

"600 分以上的考生复读，奖励 10 万元，复读期间每月给 2000 元补助，如果考上清北，再有 60 万的奖励。"

唐尚珺心动了。

10 万元啊，可以拿出一部分给父亲治病，将来上大学的钱也不用家里出了。

当然，也是为了自己的清华梦。

他觉得自己一直在进步，有信心第二年不会比今年差。

和六年前一样，他再次自愿回头复读，为了钱，也为了 " 越来越近 " 的梦想。

怕家人反对，他又选择了隐瞒。

2016 年 9 月，唐尚珺去了趟中国政法大学。但他没有去报到，只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就走了。

回到南宁平果三中复读的唐尚珺发现同班的学生都很牛，40 个人里 600 分以上的有 10 人。

这些 600 分以上的人，甚至都可以和学校开条件。他听说之前有个 640 多分的复读生向学校要了 20 万的奖励，并在 2 年后考上清华时，又拿到了 60 万元。

唐尚珺很是羡慕，" 能去读理想的学校，又能挣到钱，那肯定划算啦。"

这成了 2016 年之后唐尚珺复读的动力。

那年，他还和复读班的一个小他 8 岁的女同学谈了恋爱，两人吵吵闹闹的，也没啥心思学习。

2017 年高考，正巧赶上女朋友扁桃体发炎，他陪她每天去医院输液，因此也没考好。

2018 年、2019 年，2020 年唐尚珺就这样不停地重复之前的生活。

上课时，每天早上 6 点多起床，晚上 12 点睡，在看书做题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到了假期，就去给好朋友何汉立当摄影助理，帮他扛脚架，帮他挑杆录音，何汉立也从节目经费里给唐尚珺发放劳务费，缓解他的温饱问题。

20020 年 8 月，唐尚珺又转到了平果县一个新开的私立高中继续复读，这个学校给他 3 万奖励，每月补助 1200 元，此外还有单间宿舍。

这次他也不瞒着家里人了，父亲去世了，母亲觉得只要儿子自己愿意就好。

2021 年，唐尚珺考了 591 分，距离清华 90 分。

就这样，每次考不好，都想着再拼一次，然后还是不理想，再冲，就这样不停地循环。

一直想通过学习走出大山的唐尚珺，多年后发现，自己的人生又被另一座山困住了。

唐尚珺

至此，唐尚珺的历年高考分数是这样的：

2009 年，372 分，没到三本线，只能读专科。

2010 年，405 分，考入民办三本，但是收费过高。

2011 年，475 分，过了二本线，但选不了好的学校。

2012 年，505 分，本来可以选好一点的二本，但志愿没填好。

2013 年，537 分，终于过一本线了，但他觉得，还可以考得更好。

2014 年，573 分，被西南政法大学录取。

2015 年，587 分，被吉林大学录取，但是调剂的专业不好。

2016 年，625 分，被中国政法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录取。

2017 年，570 分，不理想，继续上高三。

2018 年，619 分，还行，再冲一冲。

2019 年，646 分，考入重庆大学，离清华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2020 年，619 分，没有上一年好，继续。

2021 年，591 分，被广西大学土木专业录取，距离清华又远了一点。

就这样，唐尚珺今年 " 高十六 "。

并且，随着唐尚珺高考的年头越来越多，随着以他为题材的纪录片《高十》的播出，唐尚珺的名字被很多人知道了。

网友们议论纷纷：

" 现代版的范进啊！"

" 我开始读小学你开始读高三，我读高三了，你还在读高三。"

" 这个年纪了就算考上清华又能怎么样呢？

"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唐尚珺自己说，" 没有在合适的年纪做正确的事，我不是故意的，很多时候都是后知后觉而已。"

唐尚珺

后知后觉！

是啊，也许唐尚珺现在才知道清华并不是唯一的人生路。

就像他的同学何汉立，二本院校毕业，如今早已成家立业，事业上也是做得有声有色，挺好。

就像《高十》纪录片里拍到的在集市上卖香火的唐尚珺的小学女同学，脚踏实地的过着日子，如今孩子都几岁了，挺好。

就像唐尚珺一直羡慕的那个复读 8 年考上清华的吴善柳，最后还是归于平凡，在一所高中当了一名教师，挺好。

人生可以有很多种选择。

比如，他可以用复读的时间去考个公务员，就这劲头，肯定能考上啊。

比如，他还可以去考研，十几年了，估计现在博士都读完了。

比如，他如果早上大学早毕业，这十几年在工作中打拼，生活也不会太差吧。

现在，唐尚珺把自己的人生停在高中阶段，往前，前路艰难迷茫，回头，沉没成本太大了，回不起。

况且，高考从来都不是一锤定音。

考场很小，社会很大，当哪天走出校门，社会硬生生辽阔地铺展在面前时，将会不知所措。

2022 年，唐尚珺又参加高考了。

还能说什么呢？祝他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