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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女弑夫获婆家谅解 生下自闭症儿子

一年前的黑龙江省七台河市,43岁的农妇刘苏梅决定杀死她男人。

手段称得上凶残。从醉酒的男人手中夺下尖刀后,她先划伤了对方的手腕和颈部,接着连续捅刺多刀,待其死亡后,她洗净血迹,藏起尖刀,再伪造成男人自杀的假象。

根据判决书显示,行凶原因指向连年的家庭暴力。两人生活十余年,共同养育一个自闭症的儿子,但不管是刘苏梅还是孩子,都长期承受男人无休止地酗酒和殴打。

“过不下去你走啊,何至于杀了他?”事情过去一年多,凶案带给家庭的阴霾没有散去,痛苦与疑虑时刻折磨着宋家的另外两个女人——死者61岁的母亲和41岁的姐姐。事实上,在这个家庭里,暴力如此日常且根深蒂固,跨越代际。母亲和姐姐在不同时代都曾被暴力胁迫,但当至亲成为施暴者,后来又沦为不幸的受害者——她们无法接受刘苏梅的选择。

开庭前,她们接到来自法院的电话:你们要谅解她吗?

两个女人出现了分歧。

宋老三之死

宋老三被发现死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准确来说,他的死亡时间是深夜,但因为无人察觉,这件事在第二天早上才被捅破传到屯子里。

三月的七台河,熬过一年最冷的时候,日子总算有些暖和劲儿。那天,宋老三家前院的大爷起了个大早,他把金黄的苞米粒在院子里铺拉开,抬头就瞅见宋家亲戚一边讲电话,一边着急忙慌往宋老三家赶。

紧接着,对面那三间破瓦房里就传来一则死讯:闹出人命了,宋老三死了,自杀。

原野村不大,满打满算不足三百户人家,稀稀落落的瓦房排在乡道两旁。宋老三家在屯东头,是这里最穷的人家之一。这么些年,他那瓦房漏了、塌了都是靠村里帮修的;家里一年到头吃不上肉,邻居接济的一壶豆油吃一年;虽然有瓦房三间,因为烧不起柴,每年冬天,一家人只能挤在一张炕上凑合过冬……

按屯里人说法,宋老三家穷成这样不是没原因的,“这年头,谁不是一个草头顶个露水珠,都得双手劳动”。如今屯里的年轻人都上外头打工了,宋老三36岁,却“不争干”,他接近一米八的个头,膀大腰圆,是屯里少见的壮年。家里有地却不会种,村大队里有时候给他张罗点工地上的活挣钱,他干一天得歇好几天,挣来两个钱全去买酒了。

在原野村,男人都兴饭后喝点酒,像宋老三这样喝得凶的却不多见,“一喝上没完没了。”手头紧巴,过去他总上村里小卖铺打散装白酒。宋老三出事的头几天,小卖铺老板娘还招待过他,因为店铺老头多了句嘴:“老三,你一早就喝酒啊?”宋老三气得破口大骂:“我X你妈!”老板娘赶忙劝走了他。

屯子里一张嘴就能讲给一百双耳朵,大部分人都能描绘出宋老三的特点:成天寻思喝大酒,喝完酒不干活,在家打老婆,在外逢人就借钱。

但关于宋老三媳妇,大家却知道得不多。宋老三一直和他爹过,有一年他外出打工,领了这个女人回来,没有办任何酒席,蔫声生了个儿子,凑成一家四口。这个女人平时话不多,不爱跟人来往,大伙也不细瞅她。

两口子都没正经活干,左右邻居总听见屋里一天到晚地骂仗,动静几乎赶上屯里的广播喇叭,“呼号呼号的”。有时候这俩人刚干完仗,邻居瞧见宋老三媳妇转头拿上酒瓶出门,给她男人装酒去了。

“这是正常人吗?一家人都魔魔怔怔的。”屯里几乎没人愿意招惹宋家这样的穷邻居,“虎了吧唧的,谁也跟他处不到一块去,说完就管你借钱。”因此,宋老三一家既不上邻里串门,前后院的也从不跟他家搭话。

宋老三一家在屯里这么不沾亲带故的活了十几年,从没像这天一样惹眼过——他的死讯传出后,2021年3月21日,原野村里大伙吵吵开来,把他那破屋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隔条过道,宋老三屋侧的邻居也伸长脖子往里瞅,觉得纳闷儿:死了?咋一点动静没听到呢?老人印象最深的是那天的宋老三媳妇,女人就搁屋前站着,“不慌不忙的。”

老三死的消息,转了几个弯才传到大姐宋青芸这里。那天早上,老三媳妇最先打电话通知的是七台河的姑姑,姑姑又打电话给自己。宋青芸那会离开七台河在青岛打工。电话挂断,她订了最早一班航班,从青岛往七台河赶。

“老三不可能自杀。”这是宋青芸听完电话的第一反应——弟弟的德性她再清楚不过:他那么自私的一个人,怎么舍得自杀呢?

宋老三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打从十五六岁就染上酒瘾,宋青芸印象中,这个弟弟喝醉的日子比清醒时多。喝完酒之后就不像个正常人,动不动就操刀“捅死这个捅死那个的”,别说是老婆孩子,爹妈和两个姐姐他也照打不误。

宋家人后来反思,这德性,“可不就是打小儿惯的吗,家里俩姑娘,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宋家虽然穷了那么多年,但对这个儿子,哪怕是倒泔水桶的活儿,都没让他碰过,“怕累坏了。”

大姐宋青芸23岁出嫁离开这个家,到后来弟弟成家,二十多年了,日子没真正安生过,她一直在给弟弟收拾烂摊子。她爹还能干的时候,家里吃穿都靠父亲往外借,爹前几年瘫痪后,事情都落在当姐的头上,就说他住的这三间破瓦房,也是二姐外出打工攒钱给买的。成家后的喝酒玩乐、买米买面、孩子生病,三百五百的,宋老三都找大姐借钱。

事儿多又穷,这样的家庭条件自然被夫家瞧不起。为了钱的事,宋青芸和对象没少干仗。那个男人也是个大嗓门,吵起架来,躲老远都能听见:就你他妈穷啊?我他妈挣钱也不容易,凭啥总接济你弟弟?

宋青芸总是说“一奶同胞,能狠下心来吗?”她知道,老三的脾气容易生事,虽然恨他不争气,但他要是真遇事儿,自己又不可能不管;不仅是她,亲戚们也都说过,这样的日子过下去迟早得出事。道理宋青芸都懂,但她没想到,这天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

没花钱的外地女人

比宋青芸先赶到现场的是母亲蒋莲英。她三十多年前就和孩子他爹分了家,平日和儿子不住一起。那天,老人连哭带嚎地从人群中撕开一道口子,远远就瞅见屋里躺在炕上的儿子,由一床破褥子包裹着,像睡着了一样。

血喷溅在墙上、淌进砖头缝里、连面粉袋子里也有几缕鲜红色。蒋莲英还想近前,警察死死拦住了她。

尸体很快被拉去尸检,当天下午,老三媳妇也被警察带走了。被带走的前一刻,面对婆婆,女人仍坚持男人是自杀,她告诉蒋莲英:是老三睡觉前自己把门插了。但蒋莲英一个字都不信。

蒋莲英到现在都记得,十几年前,儿子第一次把这个女人领回家的情形:家里穷,儿子在街坊四邻的口碑太差,好几年连女朋友都没谈上个。有一年他说要带媳妇回家,当妈的都不敢相信。

“妈,媳妇这不来了吗。”那天,就是这个女人,烫个鸡窝头,踩双老白鞋出现在跟前。她个头有些矮,整个人圆乎乎的,还不及蒋莲英一米五出头的个子高。

这个外地女人叫刘苏梅,比儿子大九岁。蒋莲英后来得知,俩人是在佳木斯认识的,老三上饭店吃饭,刘苏梅是服务员,两个人搭上话,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听说刘苏梅以前结过婚,还有个孩子,男人待她不好,她便一个人离家打工了。

蒋莲英其实对这个儿媳妇不太满意。但儿子说了,“没花钱领回来的,差不多就得了,要花钱你能拿得起吗?”照这方面想,蒋莲英勉强能接受,“没花钱还凑合,有个媳妇在家,至少有人洗衣做饭。”

但大姐宋青芸可没指望弟弟娶个媳妇就能安生。对于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她当时甚至隐隐有些同情:以后有她苦头吃了。

意料之中的,两口子的平静只维持了短暂的时间,没多久就开始频繁干仗,原因不外乎是宋老三醉酒打人,刘苏梅埋怨男人懒、不干活、挣不来钱。

“他打媳妇不是打两下解气就完事,那是往死里打。”宋青芸说,父亲身体好的时候还能跟弟弟抗衡,两口子干仗,他会在旁拉拔。后来老爷子身体不好,偏瘫,彻底没人能管得住弟弟了。因为干仗家里报过好几次警,都是父亲报的,希望借此震慑儿子。

蒋莲英最初也数落儿子。都是女人,年轻时她也挨过孩子她爸不少拳头,不过蒋莲英性格泼辣,挨打时她跟男人硬撕巴,实在忍不下去了,她撂下三个儿女一走了之。“(刘苏梅)没花钱的,也不能这么打”,她那会总这么劝儿子,但后来嫌弃这个儿媳妇埋汰、不收拾,不是“正经过日子”的媳妇,蒋莲英也劝得少了。

2015年,刘苏梅生下一个儿子,到了三四岁还不会讲话,检查出自闭症和智力三级残疾,宋老三酗酒更严重了。在大姐眼里,他对这个孩子喜欢不来,不但不哄,总嫌他烦,动不动就抡大嘴巴子。

很多次干完仗,宋老三总把刘苏梅往外撵。刘苏梅在七台河没亲戚朋友可投靠,回回都带孩子往宋家亲戚处躲,宋青芸印象最深的一次,刘苏梅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躲到自己这里。老三带着一股酒气找上门,看他急眼了,宋青芸提了把刀守在门口不让对方进屋,“你还是人吗?你老打人家干啥!”宋老三没招,跑了,不一会抡了根大棒回来,宋青芸拦着,他就直直往姐姐胳臂削。

这样的日子宋青芸都觉得看不下去,很多次她忍不住问刘苏梅:“我弟总揍你,不行你就带孩子走,你非得跟他过吗?”

很少有外人知道,两人其实一直没领证,十几年来以同居的名义生活在一起(电视剧)。刘苏梅怎么想的宋家人不知道——但宋青芸也看不上那张证,她和母亲都是走进婚姻又主动离开的人:行就过不行就散,就算登记了,该离婚也照样得离。

这样的话刘苏梅听了通常不吱声。每次宋老三撵她,她最远不过是住到旅店。冷战持续几天,等老三酒劲下去,想起媳妇了,打来电话,说两句软和话,刘苏梅就跟着回家了。宋青芸都替她着急,“换作我就跟他吵跟他闹,再不行就别跟他过,天天这样打我骂我,我还过啥?”

比起这个“不够硬气”的弟媳妇,23岁成家,宋青芸在结婚没多久之后就意识到婚姻里的问题。她男人也好喝酒,每次和矿友凑一块喝酒,喝多了就挑事干仗。

用当地话说,那叫“打死仗”——男人急眼了,干仗时总把门反锁上,宋青芸被打得两眼发青、直喷鼻血,隔着那道门,任她怎么叫唤都不灵。

每次挨完打宋青芸都决心不跟这男人过。但在农村想离婚没她想象中容易,男人不同意,低头认错,承诺改,把村委请来说情……宋青芸被说动过几次,完事被拉回家又是暴力反复。无奈之下,她向法院起诉离婚。

宋青芸几乎用尽了力气要逃离那个男人,她越是奋不顾身,就越无法理解弟媳刘苏梅的坚持,没那张证拴着,走还不容易吗?宋老三家闹得鸡飞狗跳的那几年,她甚至有了跟屯里人一样的想法:这个女人大概率不正常,不然,怎么能跟着她弟过这么久?

女人的选择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老三的死不简单,他身上的刀伤太明显了。后来的尸检结果进一步证明了这点,经当地公安鉴定:宋老三生前曾被他人用刀刃所伤,导致颈内静脉部分断裂,手部动脉断裂,左肺破裂,最终大失血而死。刘苏梅是主要嫌疑人。

事实上,这不是宋老三第一次在家挨刀子。“谁能让人老实打呢?”大姐宋青芸回忆,两口子干仗这么多年,刘苏梅不会一味忍气吞声,“打不过也要跟他(老三)硬撕巴几下。”

尤其是最近几年,宋老三酗酒越来越厉害,经常醉成一滩烂泥,失去力量优势,“撕不过她下手就会狠点。”比如有次在苞米地里,刘苏梅用苞米棒子敲破了他脑袋,还有次他提刀吓唬人反被刘苏梅夺刀划伤脖子……反击一次比一次猛烈。

最严重的一次是前两年,宋青芸听到消息赶到老家时,俩人已经干完仗,刘苏梅没大碍,宋老三却伤得不轻,不仅脑袋上横七竖八好几道刀口,胳臂上也被砍了一道很长口子。没钱上医院,伤口糊了不少面粉止血。宋青芸瞅那刀口,深能见骨,“跟张开的嘴一样,老吓人了。”

后来是宋青芸领着弟弟上医院包扎了伤口。遇上疫情,宋老三在大姐这里住了十几天,一只胳膊吊着,还是成天偷摸出去喝酒。姐弟俩为此闹得很凶,宋青芸彻底寒了心,和弟弟断了往来。

母亲蒋莲英当时也着急,想劝儿子戒酒,“我说老三,你媳妇已经砍你三回了,你再这样喝下去,你命都要没了!”宋老三没有理会,跟大姐闹翻后,他成天管妈要钱。蒋莲英每天手机一打开,儿子几十个电话打进来,都是要钱。因为拿不出钱,有一次被儿子打得脸上冒血,“我没你这儿子,你别喊我妈!”蒋莲英说,那是她这辈子对儿子说过的最狠的话。

有接近两年时间,蒋莲英和宋青芸都没跟宋老三再来往。

宋青芸去了青岛打工,蒋莲英把儿子电话拉黑了。这期间,宋老三家发生了什么,几乎没外人知道。原野村的村民们仍旧隔三岔五地听到屋子里传来打骂声,如果是别家干仗他们多少会拉拔,只有宋家始终无人靠近。

那三间瓦房仿佛成了村里的一片真空地带,暴力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消音”了。2021年3月21日,刘苏梅在后来的供诉中提到,晚上11点,宋老三上东屋喝酒,因为自己劝阻了几句,两个人发生争吵,厮打过程中,宋老三朝她伸出一把尖刀,刘苏梅推倒他并夺下那把刀,反抗的第一刀,她划伤了男人左腕。

但厮打没有就此停止。书面之外,很难知道当时刘苏梅在想什么,但杀人的决定就是这时产生的——第二刀,她在男人脖子上划出了血。宋老三开始求饶,并且在墙上画血印求救。

刘苏梅动摇了,找来白面给男人止血。但当她听到宋老三再次说要杀死自己后,一切就朝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了——她在男人后背又连续捅刺三、四刀,直到对方一动不动,她清洗刀上的血迹,重新放回男人枕头下,最后扫净地上散落的白面。第二天一早,她对外拨出了那个电话。

宋青芸没有见到弟弟最后一面,她赶到家时,遗体已经做完尸检,被转送至殡仪馆等待火化。她心里很长一段时间总不太得劲儿,“毕竟一条人命啊!”那段时间母亲蒋莲英成天以泪洗面。蒋莲英说,刘苏梅没对她儿子下狠手时,自己还有些可怜她,现在心里只有恨:他打你你就杀了他吗?你为啥不走呢?你要走就没有这码事!

但真的没有答案吗?她们听刘苏梅提过,老家没有亲人,有个哥哥但成了家,自己离婚后便不再跟对方来往;被往外撵的次数多了,有几次刘苏梅要带着儿子走,但宋家人说了,孩子就算不正常那也是老宋家的根,不可能让她带走。“舍不得孩子,走了也没人收留。”那些疑惑,蒋莲英总是问着问着就自己把答案说了出来。

她的软肋其实她们都清楚。

要真正从一段关系里脱身有多不容易,宋青芸更知道。当年她铁了心要离婚,起诉到法院,男人死活不松口,孩子又小,案子退回调解。没法忍受再被轻视和暴力的日子,宋青芸开始频繁离家出走,用分居抗议。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整整持续了13年,直到2016年,男人在下矿时意外身故,婚姻关系中止。以一个仓促又惨痛的结局,她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庭审时,双方亲属都没有出席。宋青芸和母亲不想再见到刘苏梅,而警方也没能联系上刘苏梅的亲人。

“你们选择谅解刘苏梅吗?”开庭前,法官给宋家人来了一个电话。

作为母亲的蒋莲英坚决不同意,她说杀人偿命,希望重判。“不谅解你养这个孩子一辈子吗?”宋青芸质问。当时宋青芸的考虑更多基于现实:侄子今年7岁,仍不会说话,比普通人更需要妈妈,她们虽收养了孩子,但不可能帮忙照料一辈子。最后,宋家向法院出具了谅解书,表示放弃追究刘苏梅的民事赔偿责任,并请求能从轻处罚。

没有答案的审判

宋老三死得突然,走得也简单。按照习俗,横死的人不能进村,家里也没有条件让他走得大张旗鼓。没有葬礼,甚至没有坟墓,宋老三火化那天,蒋莲英对着一抔白灰哭了半晌,最后狠下心作了决定:“(骨灰)扬了吧”,“既然老三活着的时候爱溜达,死了也叫他四处溜达去吧。”

61岁的蒋莲英知道,孙子日后也没法给他爸上坟。接管孙子后,她以近乎顽固的态度在他面前重复“爸爸”“妈妈”,期待从他口中听到同样的发音。宋青芸有一次听了忍不住打断:“他爸都没了,你还教他干啥?”“他爸没了……也终究是孩儿他爸呀。”老人带着哭腔。

案发时,宋老三父亲跟凶案只有一墙之隔,但偏瘫在床多年,说不上发生了啥。老人后来爱哭,有时哭“儿子没了”、不争气,“死了、活该。”他也问女儿“儿媳妇啥时候出来”,死那天能不能让她看看自己。瘫痪这些年,都是刘苏梅照顾他,“多少有些感情。”宋青芸说。

刘苏梅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根据二审判决书,法院认定她的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但考虑到她是在长期忍受家庭暴力下做出的选择,属激情杀人,犯罪情节较轻,而且有被害者家属谅解,最终做了从轻处罚。事后刘苏梅不满判决提起上诉,遭到驳回。

大姐宋青芸最终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只跟刘苏梅通过一次视频,那是判决落定之后,刘苏梅主动从看守所打来,视频里,她清瘦了许多,落了几滴泪。

“你为什么杀了老三?”宋青芸问。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刘苏梅说。一年后,宋青芸跟我描绘刘苏梅当时的语气,“好像是真解释不明白,有点蒙圈。”

刘苏梅还在电话里提到想继续上诉,宋青芸劝她:“五年已经够轻了,就这么认命吧,别折腾来折腾去了。”她看起来似乎接受了。那次通话只有十几分钟,最后刘苏梅拜托宋青芸帮忙照顾孩子,承诺等出来一定报答她们。

今年七月,我在七台河第一次见到宋青芸,她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圆乎乎的。身边是7岁的侄子,单看模样,男孩干净清秀,但现在,他歪着脑袋,钟摆一样在奶奶怀里撞来撞去,蒋莲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控制他的手脚。

即便化着淡妆,也能察觉出宋青芸状态不佳,脸色暗沉,眼睛明显发黄,说话时轻声细语,给人虚弱无力的感觉。一年多来,最让她棘手的就是这个孩子。出事后父亲没几个月也去世了,奶奶没收入,宋青芸就成为他唯一指望的亲人,她暂时和母亲共同抚养。

起初她们都没经验。孩子每次一叫唤,母女俩就开始手忙脚乱,“饿了?”“渴了?”“想上厕所了?”她们递上食物、更换纸尿裤,逐个试出他的需求。他也没有行为自控能力,24小时需要人看护,实在嫌他闹,她们就用布条把孩子手脚捆住。

我到访第三天,宋青芸诊断出肝硬化腹水,病情危急,被通知当即住院治疗。消息突然,蒋莲英需要实时照看孙子,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陪床的人。

那天我送她上医院检查、办理住院手续,病床前,我们聊到她自己的婚姻、个人选择以及突然的变故,婚姻和家庭影响下,她只想处个“踏实肯干”的对象,但再不敢轻易走入婚姻。作为离婚的“恶果”,19岁的儿子至今埋怨她,她没有他的电话,也不打算将病情告知,“他不会理解的”。

和刘苏梅在婚姻经历的重合,或许是达成谅解的基础。即便凶案之后,宋青芸也发现其实没那么恨刘苏梅,但她会避免直接在母亲面前表现。

还有更多理解在这一年发生:照顾侄子过程中,她发现孩子比想象中敏感得多,大人说话声音稍微大点,他立马吓得大哭。宋青芸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那个家里度过那么长时间的?

不久前为了办手续,她带侄子去医院,大夫一眼认出孩子:几年前,刚查出自闭症,刘苏梅也是带他来这里做康复训练。大夫忍不住感慨:“你兄弟哪怕在我们这,也舞马长枪(比划吆喝)给他媳妇一顿揍啊。”宋青芸有些尴尬,跟着附和了几句。

她想过,等刘苏梅出狱那天,找不到去处还让她在那套瓦房落脚,如果她愿意。凶案发生后,宋青芸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那里,只要站在屋内,她就不可避免想到弟弟惨死那天。

离开前我去了一趟原野村。村东头那三间瓦房彻底安静了下来:屋子四周长满杂草,门前小道被带锁的铁门阻断,邻居也在周围竖起栅栏,它在一排平房中显得孤零零的。

谈论起宋家,屯里人更多是唏嘘和后怕,“一刀是防卫,这么多刀咋说?”而这个结局似乎也更坐实了他们心中的猜测:“要不说魔怔呢,真的一家人都不正常。”如果刘苏梅回来呢?“那我不招惹她不就完了吗?”

只有一个瞬间,人群中一个声音感叹:“可惜了,那女人下地干活是很有力气的,一点不糊弄。”这座东北焦煤之都的偏远村庄正值盛夏,大片苞米地层层合围,已经蹿至半人高,密密实实,满眼都是汹涌的绿,走过一片,还是。

(应讲述者要求,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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