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避免“个人自愿减碳”沦为噱头？

距2020年9月中国明确提出2030年碳达峰、2060年碳中和（简称“双碳目标”）已过去两年。在中国运行碳交易市场的背景下，各市场主体尤其是控排企业需要购买减排配额及碳抵消，增减的碳汇成为有价值的资产。

一些地方政府和银行、企业正在尝试收集和计算居民个人生活消费产生的碳排放及碳减排量。这些数据接入“碳普惠”“个人碳账户”等小程序，“谁减碳，谁获益”，带动个人自愿减碳，如购买低碳产品、乘坐公共交通替代开私家车……

碳管理软件及咨询服务提供商碳阻迹创始人晏路辉指出，推动碳管理或者碳相关政策，一般是“抓大放小”，先抓住一些重点排放单位。而个人用户端尽管是分散的，但是数亿用户加起来的排放仍有体量。管理个人层面的碳排放对推动全社会减排、实现碳中和具有影响力。他认为，个人碳账户的意义还在于让消费者（C端）接触和购买低碳产品，乃至形成为低碳买单的意愿，倒逼企业（B端）提供更加低碳的产品和服务，甚至影响至政府端。

目前“碳普惠”的概念没有统一定义，北京交通发展研究院称其为“一种面向大众、以碳为媒介的激励机制”。或许最为大众所熟知的案例，是2016年开始上线的支付宝的蚂蚁森林——用出行、旧衣回收等行为的减排量在蚂蚁森林上“种树”。蚂蚁森林声明其为纯公益项目，在荒漠化地区种树吸收二氧化碳所获得的碳汇流向捐赠，不进入碳交易市场。

2021年12月，深圳市打通个人碳账户和碳交易，把个人累积的减碳量统一打包放到交易市场上，供需高耗能的企业来购买，将产生的收益返还到“个人碳账户”，用户获得相应的碳积分兑换乘车卡等商品。

深圳市生态环境局发布的《深圳市低碳公共出行碳普惠方法学（试行）》称，“市民乘坐纯电动公共汽车相比一般市内出行，每人每公里可减少26.9克二氧化碳排放，乘坐地铁出行，每人每公里可减少46.8克二氧化碳排放。”深圳市碳普惠通过授权腾讯“低碳星球”小程序，连接腾讯乘车码、腾讯地图、微信步数的数据，能核算出每个用户使用搭乘公共交通的相应减碳量。

全球范围内个人间的碳交易实践迄今未放开。因为计算单一的产品或企业组织的减排量，可以靠算式和国际、国家标准甚至实测。譬如，想知道某家电厂当年燃煤产生的排放量，可以用公式：燃煤排放量=当年煤炭消费量×燃煤综合排放因子（E=AD*EF）。排放因子（Emission Factor）指“单位生产或消费活动量的温室气体排放的系数，例如每单位化石燃料消耗所对应的二氧化碳排放量”。

相比之下，想确保能真实严谨地计算出个人减排，目前缺乏通用的方法学。个人生活场景多种多样，不同场景中的行为、物品所产生的碳排放强度数据是有差异的。晏路辉举例称，想知道回收一件衣服，减少了多少碳足迹？消费者需要知道回收行为减少了多少衣物原材料的消耗。这样的数据可能要去找到衣服用的是哪种材料，不同的材料的碳排放因子不同，从制造商处找到对应数据，才能够算出来自己减少了多少碳足迹。

再比如计算绿色出行——采取骑自行车的方式和走路的方式——的减碳量，不是跟开车对比，是跟平均出行方式对比，要把交通所采用的各种能源都要考虑进去。用户需要知道，如果选择开车出行，电动车每100公里或者10公里耗电量，汽油车耗多少油，还有坐公交和地铁用到的电，或者是天然气……因此，场景决定了个人计算减碳量所需要的数据。

就碳减排数据的计算和管理而言，已经参与碳市场的企业生产端也仍在探索区间。

“标准缺失是这个行业的痛点，在已有的情况之下只能借助一些国际相对来说通用性比较强的标准，”晏路辉说。企业要核算自身温室气体排放，可以参照两个主要国际标准：ISO14064，GHG Protocol（温室气体排放协议）。如果要做一个产品的碳核算，企业可以参照的国际标准有： PAS2050、ISO14067 。对齐国际标准的好处在于国际企业认可中国企业的核算结果、同频对话，或者方便国内的制造供应商满足上游跨国品牌对供应链碳中和的要求、赢得订单。

为了更好地推动碳交易，我国也陆续发布了针对24个行业的温室气体排放核算指南。

其次，碳排放的披露不足，尤其是范围三碳排放，目前国内罕见头部企业能披露覆盖供应链整体上下游的核算数据。“目前全球应该还没有一家企业能够把范围三15个指标全部去核算，”晏路辉认为，核心是让企业做到透明，让公众可以去追溯。

对应上文列举的个人在生活场景中计算减碳量所需的种种数据，正依赖企业的透明披露的主动性，以及企业是否能有适合参照的披露标准。

另外，将个人减碳量纳入国家碳市场存在重复计算的隐患。一方面，假设企业已经核算出了其售卖的产品“从摇篮到坟墓”以及供应链上下游的减排量。那么购买了该产品的消费者，因购买低碳产品的行为产生的减排量便与企业端重合，对于地球而言实际的减碳量只能算一次。

另一方面，用户可能用一个低碳行为，如绿色出行代替开私家车，在不同公司推出的碳普惠项目——譬如高德地图、百度地图以及北京的“少开一天车”平台——多次获得积分。已有的解决方案来自北京MaaS碳普惠机制，它相当于作为一个官方的第三方平台来做裁判。MaaS平台对接了不同出行平台的数据，就能判断出某用户已经在百度地图获得了绿色出行的积分，不能再打开高德地图重复领取。

今年8月绿色和平发表在FT中文网的《“88碳账户”真的能减碳？》一文中，指出了“88碳账户”体系过于简化的减碳量计算方法——拍照上传随手关灯、购买低碳产品等低碳行为就能获取8.8克减碳量。文中提到，“平台既没有进行真实性核证，也未公布其应用的减碳量计算方法。在此情况下，即使消费者上传的低碳行为是真实有效的，如何避免同一行为在不同的项目中被重复计算仍是个关键问题。”

对此，晏路辉告诉FT中文网，平台需要明确做个人碳账户的目的，如果除了提升用户对低碳的关注之外，还有额外的譬如要将个人用户生成的碳减排量放到市场上交易的目的，就需要严肃性更强的数据。

个人碳账户和碳普惠机制均且处于萌芽阶段。未来的可持续运转或需要配套统一的核算标准、科学准确的核算方法，包括为个人提供产品服务的企业端完善碳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