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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一生中 和母亲磕碰的那些事

2013年2月初我陪父母游览越南和柬埔寨,我发了朋友圈:“活着多欢笑,去世不哭泣。”

在母亲的有生之年我和父母有过几乎足够的欢笑,但是母亲突然去世,我还是哭了,痛哭 ………, 因为我和母亲磕历史、磕观念、磕花钱,哪怕在她去世前不久,还有几次磕得堵心堵肺,剑拔弩张,这是不是也加速了母亲的突发性去世?

希望永远牵着父母的手

和母亲磕历史

小的时候,我和妹妹对父母的家史一无所知,按照父母后来的解释:你们没有必要知道那些,那会影响你们的性格。我和妹妹都成为乐观而毫无城府、只为爱情撕杀的人,这要感恩父母对我们的呵护。

北京的二十来年,母亲开始讲家史:“你外公行医一生,方圆几十里有名,他从不收费,治好了病,周边的乡亲,送一些肉,送一点米作答。闹饥荒的时候,穷人家里没有吃的,来我们家里借米,有时候我们家还给穷的乡亲送米。”

1949年解放前夕,外公病故,人们都说外公走得好,安然入土,所有人都尊敬他,为他送葬。但是外公走了,大舅被替补上去,被当成大地主镇压了,其实大舅那个地主成分也不算大,只不过村里总要完成几个镇压的名额。

母亲这故事大约憋得很久了,一旦开讲了,她就讲了一遍又一遍。我就开始和母亲嗑:“妈,你讲的故事就像一个迷你版的《白鹿原》。如果你说的是真事,那这样的历史公平吗?这完全是无缘无故夺地杀人。”

母亲并不和我一样观点,她说:“历史总有好的一面,坏的一面,没有新中国,就没有我的解放,我会认识几个字,但是只会待在乡下,等着嫁人。有了新中国,我可以跟你表姐(我大舅的女儿,比我母亲还大二岁)一块儿,到城里去找你三舅,上中学学习,有知识,有文化,独立,自食其力,新中国让大部分人,尤其是我们这些女性有机会了。”

我听了母亲的观点,心里开始发堵:中国这么大,人这么多,无论历史发生啥事,总有一部分人得利,一部分人失利。

母亲有五个哥哥,我就有了五个舅舅,大舅被镇压,二舅入了党,上了天津大学,三舅入了团,去了衡阳城里,五小舅参加了海军,保家卫国,只留下四舅一直在老家,照顾我外婆。

我50岁才跟着父母回母亲的老家,见到一众乡亲。

母亲刘元姬出生的刘家祠堂

母亲告诉我,她出生的老宅成了文物,住在里面的乡亲搬迁时,把很厚实的砖也一起搬走了,老宅严重失修。

我一时就有了冲动,捐资修缮自家老屋。

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被刺杀了,母亲迅速地把视频打到柏林,问我:你知道吗?我说我当然知道,全世界都在播放这个新闻,这个地球目前真是多灾多难,连个已经下野的前总理都被杀,我心情也挺沉重的。母亲立刻说:“安倍被杀,死得好,我高兴。日本侵略中国死了那么多中国人。你可一点也没有必要为他难受。” 我说:“妈,人死了,你怎么会高兴?安倍又没有杀人,他是无辜的。” 母亲在视频那端昂扬地说:“就是死得好!44年日本鬼子打到我们村,杀了我们的人,我们也把一个小日本兵开了膛,把他的肚子切开就挂在村头。”

母亲关于把日本鬼子开膛挂村头的故事也讲过很多遍,我每次都震惊母亲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毫无畏惧感,当年日本鬼子就把指挥部设在我母亲刘家大屋里面,所幸母亲和乡亲提前躲进了山里。

明明知道母亲是成天看了微信传播,但是亲耳听母亲讲对安倍被刺杀的态度还是火,我在视频中声音也高起来:“妈妈,不可思议,你连人性最基本的同情都没有了吗?” 母亲也严厉起来,几乎是呵斥,母亲以前从没呵斥过我:“不要再讨论,否则伤亲情。”

这是母亲第一次给我打视频,又主动挂断了。以前都是妈妈唠叨个没完,我经常说:“妈妈,可惜我不能跟您聊了,我得工作了。” 母亲在视频中有说不完的话,但是最后她总是说:“你不用回来,回来你没事干。你爸即使住院你也进不去,我们都进不去,你进去了就出不来。家里的事情就交给胡姐和你妹,你妹辛苦一点。”

我回家了才知道,最劳心的是我妈。

和母亲磕观念

母亲越老越唠叨了,这次我回来感触尤甚。每天我起床,就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我:

你怎么起床不马上喝水?

你怎么只穿这么一点衣服?

今天下雨天转凉,你的衣服怎么露着脖子?

你要出门了?带了外套吗?

你今天喝牛奶了吗?

我不适应,但是尽量温和地说:“妈妈,我也快60岁了哟,我这疫情三年都是一个人在德国生活的,不是也好好的吗?我不习惯你盯着我,老说我,我一起床脑子里面就在想其它的事情,你经常打断我的思路。”

终于有一天我有点爆发了,因为母亲不仅在楼下盯着我,而且在我的卧室,我的楼上工作区域也盯着我。起因是这三年,我不在北京,可能母亲已经习惯穿过我楼上的工作区域到大露台上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每次经过,她还要往我的卧室瞅一眼。

我的声音不再是开玩笑,变得严肃:“妈,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你不能等我出门了再上楼吗?你干嘛往我卧室里面看,我真的不习惯。我露台的花都没有了,你种了那么多红辣椒青辣椒,浇水施肥你会累,风吹倒了你又要牵挂。”

然后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好,你不去楼下锻炼,我去。”

母亲也生气了:“我上你的露台,是因为我老了,我现在走不动了,不像以前早上一起床就下楼到湖边去散步。这是你的家,我就说要带你父亲回老家。”

湖边溜达了一圈,我心里难受起来。

那天,我认真请妈妈坐到椅子上:“妈妈,我跟你正式道个歉。我不该不让你上楼。我是不习惯别人看我卧室,但是你是我妈啊。而且我知道你的身体现在也不好了,跟我离开之前不一样了。以后你每天随时都可以上楼。天气转凉了,我把卧室的门关起来睡觉就行了。”

这是我们母女争执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事后认真地和母亲交流,也不知道母亲心里到底怎么想。

9月底陪母亲辗转医院检查身体的那几天,我蹲下身帮母亲去穿鞋;尿检的时候母亲怎么都没有尿,想起曾经读到过文章,解释夜间有尿是因为睡下时心血回流心脏了,我灵机一动请旁边的人腾出座位,让妈妈平躺在椅子上,果真平躺一会儿妈妈就有尿了。这所有的事情真的平生都没有做过,妈妈还从来没有累过我,我真的很快就适应了,心里充满快乐,相信妈妈很快就会好起来。

那点儿生活观念的不同,我真的很快就能适应的,就像刚到德国的时候,我认为自己是西方生活观念的认同者,我是不会和父母一起生活的。但是后来我变了,我欢迎父母和我一起生活,无论是在德国还是在北京,我为这种共同生活提供了一点条件,就是家里空间比较大,让彼此有各自的区域。我希望父母是家里的主人,而不是老妈子,家务事应该请人做。母亲接受了一部分,家里有零星的小时工,但是父母还是更愿意快乐地自己操持家务。母亲多年的劳累耗损了她本来就有病的身体。

和母亲磕花钱

母亲是无私的。我小时候,好像隔壁邻居每家每户,父母的工资都是锁在一个小钱匣子。可是我们家的钱是开放的,我和妹妹都知道父母把工资就放在樟木衣柜底下,我们都拿得着,妹妹也偷过钱,父母知道后,让妹妹写了检讨贴在镜子上。

我父母不隐瞒钱,而且我们全家每个月计划着怎么花钱。

我记得当时父母的工资是每个月60元。到暑假的时候,我和我妹轮流管家,给我们30元一个月买菜,谁轮值谁就每天早上去街上的新鲜集市买菜,荤素搭配,既要让全家吃得好,又能够一个月只花出去二十八九元,节省下一两元,攒起来买个喜欢的物件,比如一副好点儿的羽毛球拍。我记得我常常喜欢买田螺,价钱便宜,配上辣子葱姜蒜一粒一粒好有嚼头又下饭。

可能正因为父母这种坦坦荡荡磊落的性格影响了我,我在欧洲的一个小的文化公司,若干年来,无论是公司账号还是我的私人账号——在欧洲,我只有这两个账号——竟然全部是由我的两位助手管理的,可能写出来都没有人相信,我的金钱没有秘密,我们商量着怎样有收入,怎样发工资,怎样搞团建,开心的时候我们甚至在希腊的岛上包下一栋别墅一条游艇。

所幸在德国,我身边的人都是三观可靠的人,这么多年没有为金钱发生过大争吵。

我的这种性格已经被不少人警告,说总有一天会出事,但是我可能至今也改不了。这个不愿意管钱的性格,我自己觉得还挺幸运,觉得钱怎么总是自动的就来了,包括我自己的工作业务。终于有一天,我告诉母亲,我从学理工科到改学文科,学理工科在德国很容易找到工作,而我跟李泽厚先生学美学哲学,那是很难找到工作的。母亲终于明白了,她直通通地说:“如果不是为了多挣钱,你学这个干嘛?”

在那一刻,我觉得母亲陌生,她不懂我,我也从来没要求过她。我火了,叫起来:“妈妈,我要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啊,即使是哲学美学,不挣钱的专业,你女儿有创意,还是能够挣到钱啊。”

疫情的三年,我告诉母亲,我做自己更加喜欢的事情了,我写作、做艺术、做公益,可是现在还没有挣到钱。母亲总是不理解:没有挣到钱,你在干嘛?没有挣钱,你就应该休息,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声音就会变高:“妈妈,我光吃饭睡觉旅游身体也不会好,我觉得活着都没有意义了,那身体好又怎样呢?孔子说,别人活着是为了吃饭,我吃饭是为了活着。妈妈你要仔细想想孔子这话的意义。” 母亲答:“我老了,用不着想啦。我就知道你身体最重要。”

总之母亲大概不信我了,她看不惯我花钱,每次进餐馆吃饭,她总是询问每一道菜的价格,仔细品尝,大部分时候她也认可那些菜色香味俱全,但是母亲一一分析每一份配料的价格,说如果自己在家里做花费就百分之二十不到,不值得。

关于进餐馆吃饭,母亲没有执拗到不去的地步,出门旅行,和邻居聚餐,母亲还是很开心地跟着的。

但是对于女儿扔掉旧东西的性格,母亲更是不能接受。每次我从德国回北京,就发现家里成了破旧回收站。这次三年没有回来,情况更甚。我很多的艺术品被拥挤地叠放在一起,进门入口都堆满了纸盒子大小瓶子。有一个旧的大衣柜我以前就想扔掉,母亲说需要,存放在她的房间里面,那也罢了。现在母亲又买了两个新柜子,把老衣柜放阳台上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阳台上放破烂,我对母亲说:“阳台,阳台,那就是绿植躺椅、享受阳光的地方。”

为了饭桌,我和母亲又磕碰起来了,我发现家里的桌布有好几处磨损,而且油渍很多,擦不掉了。全家竟然在这样的桌布上吃饭,我说:“妈,快换桌布。” 妈妈也同意。但是我连买新的桌布也等不及了。我说把老桌布扔掉,直接在桌子上吃饭,选了木头是用来欣赏的,如果原木总是被遮在一块桌布下,太无聊了。母亲严肃提问:“那油腻落到桌子上擦洗不掉怎么办?” “妈,这个桌子也不贵,实在脏了就买新的。” “买新的,买新的,你总是买新的,你也没有几个钱。”

我烦了,甩给妈妈一句刚刚学到的话:“活着没钱用有点惨,死了钱没有花完更可悲!”

如今母亲真的走了,我为她和父亲的老年已经准备好一笔医疗费,母亲还没有开始花就走了。

母亲住进医院的前十来天,是在家里原木桌子上吃的饭,我看母亲还是挺享受的。

陪父母须趁早

这一条我和妹妹很早就开始了。主要原则就是我出费用,妹妹出时间。如果我有时间我也陪同。遵从父母爱好,结果就是父母每年都去参加全国中老年羽毛球比赛,比赛之后游览周边地区。

2012年是最美的一次,在四川比赛,我们一家四口上黄龙,游阿坝,徜徉九寨沟。

之后妹妹一人陪同父母,继续前行至西藏、青海,历时一个月。

那年父亲78,母亲74。我看到父母回到北京真是被消耗了不少。

2019年赶在疫情发生之前,妹妹陪同父母玩遍了最后一个新疆省,到达南疆喀什,天山,北疆巴音布鲁克大草原。

妹妹陪父母在南疆喀什

至此,父母在我们的陪同下游遍了全中国所有省份,可惜一直没有去台湾。

母亲八十岁生日全家在衡阳老家石鼓书院

平素在北京,周末节假日一家人都爱玩,一起登山、一起游公园、一起听音乐会、一起看体育比赛。父母的最大爱好还是运动:第一羽毛球,第二乒乓球。

无论走到哪里,父母的羽毛球就打到哪里,父亲的挥拍动作就挥到哪里

母亲要我把所有的艺术作品都处理掉,好让他们在我的家里和工作室里无拘无束地打球。

我曾经陪同父母在德国和法国游览。

去日本是我们家人数规模最大的一次行动,2016年春,我们一家兵分几路落地日本东京,我的儿子思坦来自德国慕尼黑,我妹妹和她儿子来自武汉,我和父母则来自北京。

父亲的游览愿望还剩下埃及金字塔,罗马梵蒂冈和俄罗斯,母亲是父亲的追随者。可惜这些愿望实现不了了。

陪父母须趁早,我陪父母,还是不够早!

如今我和妹妹只能在“向死而爱”视频号里整理发送100个视频——纪念母亲。

母亲请原谅,您安息吧!

地球81 黄梅 2022年10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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