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亮的最后39天和他微博下的微观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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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报关于李文亮之死的视觉调查报道唤醒了人们对两年前那个不眠之夜的记忆。两年多来，人们在李文亮的微博评论区留下了超过100万条评论，诉说着在他去世后这1000多个日子里，疫情防控政策重压之下他们生活、生计和生命的改变。

2020年4月，我发了条微博，“樱桃上市了，吃的时候突然想起李文亮医生抱怨过樱桃贵，不由一阵心酸。”两年多过去了，时报最近关于李文亮之死的视觉调查将人们再一次带回他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回忆起那年2月初那个大家刷屏追踪他的安危的夜晚。时报通过获得李文亮医生的病历和他前同事“B医生”的第一手叙述，证实了人们当时的猜测：在人们不眠不休祈祷奇迹时，李医生已经去世了。

疫情以来，官方通过密不透风的审查，将记忆里每一个刻骨铭心的夜晚洗刷掉棱角。时报的这项调查最关键的一点是披露李文亮去世的消息和舆论遭到了审查，他被正式宣告死亡的时间推迟了七个半小时。

在时报的视频和报道发表后，我当时的愤怒、难过和疑惑又一点点从记忆中复苏。李文亮最后一条微博的评论栏里，很多人感叹“原来事实跟当时传说的一样”。一条评论写道：“李医生，看到NYT最新的一篇报道说您在医学死亡后仍然被‘抢救’了7个半小时以上，你最初从医学上告诉周围人你知道的消息，但被政治化了，而最彻底的恶是连您死后的身体也被政治化了……”

在李文亮去世后，他微博的评论区总是如此热闹。很多人观察说，他的微博已经成了一座“哭墙”，我觉得，他的微博和超过100万条的评论区更像是一个微观中国。李文亮曾在微博里对着158元一斤的车厘子发出“吃不起”的感叹，美滋滋地说德克士的炸鸡腿最香，加夜班时赞美鸡蛋灌饼带来的饱足感，如果没有新冠，他本周会度过自己的37岁生日，他不会是英雄和吹哨人，而只是个热爱生活的普通人、一名事业刚起步的年轻医生、一位父亲。在生前住院期间接受时报采访，被问到为什么想做医生时，他只是朴实地回答说“觉得工作比较稳定”。

人们也将他当成了一个普通人，跟我一样在吃到他喜欢吃的东西时跟他聊一聊，在碰到感情和工作烦恼时过来吐个槽，在他每年10月12日的生日时跟他问个好，就好像他还在这人世间一般，也好像日子还正常一般。我甚至看到有人在确诊了癌症后彷徨无助，先和李医生说一声；也看到每天晚上9点有人定时来给李医生讲个笑话。

但评论区的情绪眼见着越来越阴沉，在疫情防控政策的重压之下，人们诉说着在他去世后这1000多个日子里，自己生活、生计和生命的改变。

李文亮生前最后一条微博的评论区留言已经超过100万条。

在西藏，被临时封在了拉萨后60天回不了家的人说没带冬衣，也买不到冬衣；在新疆库尔勒，租房隔离61天的网友说，已经61天没有吃饱饭了；在云南，有人说，他们那里第12次被封了。

在日本的网友说，母亲要手术，但由于时间和费用的关系自己回不了家；在中国国内，有网友说，爷爷脑溢血被送进医院重症监护室，由于疫情同样无法见亲人一面。

无数人抱怨核酸。李医生的同行说，早上5点就要起来做核酸，医护人员实在是受不了了；有评论说，和朋友出门坐公交，因为她的核酸超了几小时，她们都被赶下车；有人说，“李医生，您绝对想不到，我昨天为了扣嗓子，走了半个多小时，排了四十分钟的队，今天为了扣嗓子，在家楼下排了二十五分钟的队，我感觉我要一辈子生活在这种氛围了，想想就压抑”；有人问，“人活着就是为了被封着做核酸吗？”

很多人在担心生计。担心房贷还不上，抱怨封城影响收入，担心大学这几年尽上网课没学到东西，诉说疫情导致自己的创业项目关闭。有人讲述了朋友向自己借钱的故事：找自己借700，转给对方1000后又被退回了300，朋友解释说贷款还差700，借多了怕还不上。

还有人在深夜倾诉，人们抑郁、焦虑，他们说，找不到生命的意义，熬不下去了。

在评论区里，特别常见的一个问题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很多人心中曾经有过一个非常明确的日期，希望在10月开完二十大后，严厉的清零政策将有望放松，生活恢复一定程度的正常，经济也将摆脱泥潭。但最近中国多地加强封控的现实给了人们当头一棒，游客被封在了机场，许多外地人因为“健康宝”弹窗无法回到北京。

官方媒体释放的信息更是似乎有意让人们放弃幻想，从10月10日起，新华社和《人民日报》连续三天发表四篇措辞强硬的评论，强调中国现阶段必须坚持“动态清零”，抗疫“远未到”可以“松口气”的时候。

一个“远”字把人们的希望彻底击碎：这日子非但没有到头，或许还将随着冬天的即将到来，在极具传染性的病毒变种影响下更加变本加厉，对核酸检测的要求也将更加严格。对于在海外的华人来说，面对这样的变化也绝对无法隔岸观火，而是感受到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痛：年迈的家人万一哪天突然被隔离又缺衣少药，谁能帮他们一把？我们真的要面对“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前景吗？

在时报的视频报道里，B医生说，他选择像李文亮当时一样向公众讲述原委，是因为“总该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在李文亮的微博里，在看不见头的压抑中，人们哭喊、挣扎、讲述也彼此安慰，同样是为了留下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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