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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爸,很谢谢他们那一代中国人

啊,年轻的朋友们,

让我们自豪的举起杯,

挺胸膛,笑扬眉。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各位好,昨天的稿子里我说,昨天是我爸的生日,但傍晚打电话给我奶奶,她说我爸记错了,其实应该是今天。

今年我爸六十岁整了,按中国人的规矩,六十岁应该一般算是人过的第一个“大寿”了。而这样的日子,我这个做儿子的居然不能回家,也是满惭愧的。

我爸1962年生人,有的时候我常常想,他们那一代中国人,人生其实充满波折——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大饥荒,吃饭都困难,童年时代又经历特殊年头,看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姐姐们上山下乡,并以为这就是他们自己的未来。

此后的读书年月,正是最混乱的时期,老师不安心教书,同学们也不安心读书,可是等到十五六岁,眼看着高中都快读完了,突然高考恢复了。学校又开始强调学习、强调知识改变命运。于是考上一个好大学,并从此改变人生,成了摆在他们人生面前的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一条意外的通途。

而我爹在那个年代的同龄人中其实也算“天之骄子”了,考大学那么难,他居然本科还考了不差的学校。在他上学期间,中国打开国门,社会开始繁荣,开始尊重知识,无数的可能性由此展开。

但之后的故事就因人而异了。就我爸而言,我老觉得他的人生巅峰就仅止于大学,因为我父亲是个过于老实的人。毕业后包分配,他去了家很普通的工厂,从技术员到高级工程师,很普通的一混几十年,后来厂子效益不好,他又很普通的跟着走了背字。卡在了工程师这个位置上,一直干到他的职业生涯结束。

当然我知道,我爸这一代的大学生中,有比他混的强很多的人,毕竟那会儿大学生是宝贝疙瘩,国家又处于机会开放的上升期,但凡心思能活络一点,可能生活就不一样了。

我爸妈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从小我就知道他们那一级谁谁谁现在在美国、日本、加拿大,谁谁谁又自己开公司,当了大老板。——总之他们的青年时代感觉比我这一代似乎还丰富多样些,一个工业专业的同学,居然毕业后干什么行业的都有——且更关键的,他们似乎都能早早地干出头。

对他们来说,知识真的就是未来的财富与希望。

而在更宽广的视角下,像马云、王健林这样的大佬,其实也跟我爹几乎同龄,他们甚至未必需要什么太光鲜的文凭,却取得巨大的成功。

可以说,我父母那一代中国青年,是生产奇迹的一代中国人,而他们最大的幸运,是在自己的青春里,正赶上了这个国家的青春岁月。

所以我爸在同龄人中,真不能算很成功的,他可能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小时候训我的时候经常跟我说:“你看我现在混得不好吧!你要是不努力,将来连我现在都不如!”

嗯,这对当年的我真的是挺大的鞭策,而同时也给了我一种很强的心理暗示,我在心底里也认同我爹混得不够好。

但是等到我自己成年了,我才渐渐的发现,我爹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至少对我来说。

不知是基因使然还是性格熏陶,我跟我爹其实是挺相似的两个人——高考我们的人生巅峰,进了大学以后就开始走人生的下坡路。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是那种特别典型的小镇做题家,只会看书、做题、琢磨事,不懂得联系资源,不懂得打理人脉,更不敢抓住机会。

我在这方面可能还更甚我爹一筹,上了大学以后就开始各种碰壁。最后因为失恋、对学术也很失望,变的非常之颓废,甚至不想毕业、不想工作。成天宅在宿舍里看书、写小说、打游戏。衣服和澡都不洗、饭也不咋吃,心想混吧混吧,死吧死吧。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那会儿我爹的厂子已经很难以为继了,他其实脱不开身。但我家情况很特殊,妈妈去世的早,所以我的事儿也必须让他来管,于是他就千里迢迢的跑到我大学去,把我从宿舍里拽出来,逼着我吃饭、洗澡、理发、上课,一待好多天。

我爹最怕热,而当时上海正是酷暑天气,看着他满脑门子汗在那儿一边给我洗衣服,还一边向我同宿舍的兄弟们拜托容忍、关照我这么个超级宅男,我真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等到他终于帮我打理好一切,千叮咛万嘱咐下离去时,我舍友都感叹了一句:“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西叔,你不振奋一下,都对不起你爹。”

是的,从那一刻起,我才隐约发现,其实我爹这一代人身上,其实有一些很宝贵的东西——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在他们的童年时代吃过苦的人,所以他知道被我所厌倦、以至于浪费的大学生活,是多么来之不易的人生契机。父亲供我读书,在我的银行卡里充上他几个月工资,叮嘱我“过好在大学中的每一天”,是因为他知道,我的大学正是他当年梦寐以求的而不可得的。而我是他的儿子,所以他希望我过得更好。

我还记得,在那次他赶来的最后一天,我俩又一块在校园里转了转,在光华楼的草坪上,看着学生们可以自在在草坪上读书、玩闹。他很感慨——因为他上大学那会儿,学校草坪还是“公物”,是被围栏围起来。

我爸叼着一根烟,又回忆了一遍他当年上大学时那种相对来说依然闭塞、陈腐的条件。然后,半责备、半感叹的说:“多好的大学,你不好好念书,都对不起自己。”

然后——自十二岁以来的,我终于肯第一次认真的想了想他说的话。并默默表达了赞同。

我勉自强力的把大学读完,找了份工作,努力去过一种不再他这样担心的生活、这样觉得我虚度年华的人生。我应聘的时候他又不放心,专门跑到我工作的城市,替我忙前忙后。又过了几年,我要买房子了,我爹拿出他全部的积蓄,帮我在我现在居住的这个城市安下了家。从读书、到工作、再到买房安家,我爸的一再出现不断提醒着我:

我并不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的,他未必希望我能多么一飞冲天,但好歹希望我能过一个普通人的幸福生活,为此他不辞劳苦、不惜放弃自己的机会,去帮我来摆正方向。

有这么一个父亲在,我如果不认真的活一下,好像有点太够意思。那就好好的活着吧,用心的读书、工作、写稿吧。因为我总得活个样子,给我爸看。

于是你们看到了今天的我,一个虽然过得不算有多好,但依然认真生活的人。

今天,当我在桌旁打这篇文字的时候,回首往昔,我觉得父亲不是手把手、而是手把脚帮我走过了那一段又一段人生的陡坡,当我走的累了、想躺平下来,不再前行的时候,他扯着我,说再走走看吧,也许翻过这座山,风景就好了——虽然我知道,他的人生,明明也是辛苦、充满各种挫折与遗憾的。

工作了以后,我认识了更多跟我爸同龄,或者稍小一些60后、70后前辈,我觉得相比于我们这些80后、90后,他们身上总会有一些更执着的坚持——也许是因为他们经历过那个我们未曾经历过的苦难岁月,所以相比我们,他们更珍视,更看重今日社会的自由、活力与繁荣。

而对这种生活方式,因为很多与我同龄甚至比我更小的年轻人,也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其中,过于习以为常了,并不懂得珍惜。甚至嘲笑、鄙夷。甚至去热烈的呼唤一些我们的父辈视为噩梦的东西。

所以我要感谢我的父亲,从父亲那里,我总学到了珍视青春、时光、自由与现在的生活。

我今天能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在电脑桌前码字的,是他用他的人生、他的辛劳、他的努力、他的奉献换来的。

而倚窗而望,眼前这座万家灯火的城市,也是无数个像父亲这样的人,靠燃烧他们自己的青春换来的繁荣。

还好,有这些在,他们这一代人的人生,总不算虚度。

远在他乡,不能回家,谨以此文,作为给我爸的生日礼物好了。感谢他的养育与教育,让我有了今天的生活。

片头放了一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这是我爸妈那一代年轻时的老歌。

从这首歌里,你能感到我的父辈那一代人对未来是多么的充满希望——而幸运的是,他们所经历的这个时代,真的没有辜负他们的这份希望。

所以我爸这一代人不容易,可他们也是幸运的。愿这种幸运,也能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继续。

也许,造化弄人,每个时代,总给那一代青年不同的命运,父亲六十岁了,时代分配给他们这一代人的命运终于尘埃落定。

而等待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我们却仍未得知。

真的希望,我六十岁的是时候,当回首往昔,也能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蹉跎、虚度。

愿此后我们每一代人,都能赶上越来越好、越来越开放、越来越有活力的时代。

我想,若时代不辜负我们,我们也将不辜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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