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选就是“印度殖民英国”？这样思考

当地时间10月25日，刚刚当选为英国保守党党首的里希·苏纳克在白金汉宫接受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的正式任命，成为英国新任首相。现年42岁的他成为英国最近200多年以来最年轻的首相。

不过，至少在简中互联网上，比苏纳克年龄更受关注的，似乎是他的另一重身份——他的印度裔出身。这位苏纳克是二代印度裔移民，而印度又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这层关系引得很多人不由得浮想联翩，言之凿凿的说：你看，英国真的不行了，居然找一个印度人来统治他们。更过火一点的，直接称苏纳克是“印度驻英首任总督”。

如果这种说法仅仅是玩梗，倒也不必当真。但如果真有人据此认为这是英国乃至整个西方“败相已露”的又一明证——那这真是我今年听过的最荒腔走板的扯淡了。

是的，英国虽然是君主立宪制的鼻祖，但并没有成文宪法，所以没有说清楚国家的主权到底是在君还是在民。

如果保守一点说，英国的主权在君，那么现在统治英国的依然是刚接班的那位查尔斯三世国王，那么苏纳克首相不过是宣誓效忠于他的一个臣下。类似于《冰与火之歌》里国王劳勃请奈德来当他的“国王之手”，或者雍正让张廷玉当军机处大臣，首相而已，这并不意味着铁王座就是狼家的，或者汉人能在清朝翻身作了主人。

而如果进步一点说，认为今天的英国主权在民，那么苏纳克就不过是英国人民共同聘请来他们治理国家的又一任“管家”而已了。刚刚在英国首相位置上晃了四十几天就下去的那位特拉斯充分说明了一点——在今天的英国，首相的工作是受到多方制约甚至挑剔的，这活儿真的不那么好干。

英国的主权，无论到底在君还是在民，至少都不在首相。首相怎么换，这个国家的主权和主人都没发生变更。

在任何现代政体当中，行政官员都是给人民打工、服务的，而不是给人民“做主”的，这是个现代社会的常识。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搞不清这个，本能的把首相轮替想成是英国人换了“主子”，是“印度人统治了英国”，也真挺匪夷所思的。

当然，苏纳克以一个二代移民、少数族裔的身份能坐上首相这样的高官，这确实是件挺不容易的事。从祖父那一代逃难到非洲白手起家，到父母那一代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来到英国、成为白领精英，再到他这一代最终入住唐宁街十号，苏纳克家族的历程是一个相当励志的故事，也客观上说明了今天的英国社会确实存在相当的阶层流动性。但苏纳克的成功，是否同时意味着整个印度族裔也能跟着扬眉吐气一把，这事儿其实是存疑的。

仔细分析一下你会发现，整个族裔跟着某个成功人士沾光这种想法，其实是一种民族主义、甚至种族主义的观念，而这种理念的最初起源，其实是一种对进化论的曲解。19世纪的西方受进化论思想的影响，一度曾经将人种之间智力、体能、道德差距想象的非常大，认为有些人种先天就比其他人种更容易获得成就。由此产生了白人至上主义、种族主义甚至纳粹主义。

然而我们今天看到，在二战以后，至少在明面上，这些东西已经被主流社会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了。因为基因研究已经发现，人类各种族之间基因上的分野远小于我们自己以为的。

而分析一下苏纳克这个人的经历，你会发现这个人身上的“印度味”其实远小于“英国味”，这个人温切斯特公学毕业后上了牛津大学，牛津大学毕业后又去斯坦福念书，然后在高盛做投资致富然后从政。挡住他的肤色不论，这是一个纯纯的英国精英阶层的人生履历。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圣雄甘地早年的人生履历，他也是受了英国精英教育的人，直到他试图加入某个英国精英们的咖啡俱乐部，却被轰出来。才走上了支持印度独立的道路。所以苏纳克的成功其实说明的仅仅是西方精英阶层现在的“入会条件”与甘地时代已经不同了，并不包含肤色这一条。而没有什么民族主义的意义。

如前所述，当今世界一个族群不需要在通过推出一两个杰出人物来证明自己不比其他人种差。在现代社会里、一个人的成功，仅仅意味着他个人的成功、家庭教育的成功、以及所培养他的那种文化、社会的成功。

其实，若再说深一点，你会发现吸纳、邀请印度等地的精英进入自己的统治阶层，这是英国还是殖民地帝国时就一直玩的很转的一种治术：众所周知印度曾被英国殖民过，但英国之所以能在印度维持统治，靠的其实是一套双重体制，在英国人统治下，事实上有两个印度，一个是由各省组成的印度，另一个是由565个土邦组成的印度。Image

各个印度土邦王公作为世袭的君主，统治着印度三分之一的领土和四分之一的人口。而英国政府对这些土邦王公贵族的身份地位其实一直都是很尊重的，从而换取他们对英国的臣服和效忠——换而言之，英国国王之所以在印度要被加冕为皇帝，就是因为他在印度其实只是一个类似周天子那般的“天下共主”。

所以在维多利亚时代，很多印度的土邦王公就比英国大资本家、贵族甚至女王本人还要富有。而英国的精英教育体系那个时候就已经向这些印度上层阶级开放了。英印之间的民族矛盾在多数时候，都小于印度本国国内的阶层、种姓之间的矛盾——这就是为什么英国能够在印度维持那么长时间殖民统治的原因。英印上层精英之间，始终存在一个利益共同体。

而即便是印度独立以后，英国的这套治术其实依然在延续，从苏纳克的人生履历我们也可以看到，英印精英之间仍存在高度的利益协同性，不仅是苏纳克这样的印裔英国人，哪怕是其妻族那样的印度富豪，也是常年居住伦敦、纽约，在牛津、斯坦福上学的，这种对前殖民地精英阶层的“掐尖”，导致了昔日那个日不落的那个“大英帝国”其实依然在这种意义上被延续。因为这些国家的精英团体其实依然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至于名义上他们是否是一个国家，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有些营销号看到英国请一个印度人来当首相，就生出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与鄙夷，急言英国又双叒叕“要完了”——抱歉，我不知这种说法除了迎合一些急躁的民族自大情绪，能有什么实际价值。

相反，我倒是觉得英国，尤其是保守党，能推出这么一个首相，恰恰说明他们还是蛮有生命力的，不可小觑。

另一个问题是，当国内很多人急于拿苏纳克的族裔说事儿，英国人自己在关注这个新首相什么问题呢？

我特意去查了查，发现英国媒体眼下最关注的还是他家的财产和纳税问题，苏纳克娶的是印度“IT行业之父”、亿万富翁纳拉亚纳·穆尔蒂的女儿，且他的妻子一直没有加入英国籍。所以今年4月份的时候英国曾有一波报道质疑苏纳克利用妻子和岳父的身份为自己的收入避税。这个事儿间接影响了苏纳克的支持率。

英国内阁的财政大臣，一直是继任首相的最有力竞争者。本来如果不闹这一出，本来8月鲍里斯辞职的时候，他就有能力顶班上了，但正是由于他的避税嫌疑没有彻底洗清，让能力不如他的特拉斯捷足先登。

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看到，相比于肤色、种族问题，英国人更关心的其实是苏纳克作为一个政客，他的资产有没有足够公开透明，为人是否守法诚信，上台之后有没有可能以权谋私——这些才是一个正经现代舆论监督体系应该关心的的问题。

而在此之外，苏纳克的经济主张也是比较受关注的。我仍记得8月的时候，他和刚下台的那位特拉斯曾搞过一次电视辩论，特拉斯当时侃侃而谈，说自己上台之后要推动什么什么减税政策。结果，干过鲍里斯财政大臣的苏纳克当场直言反驳，说你这么干我们的汇率肯定要崩，英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遏制通货膨胀、保住英镑的地位。

而事实证明特拉斯上台后财政举措的灾难性后果被苏纳克说准了，这也是为什么苏纳克这次能成功接任的原因。此次苏纳克上台之后，不出意外会首先稳定英镑的币值、遏制通货膨胀。

“我的政府只相信英镑”，这是撒切尔夫人的名言。作为政府信用的最大标的物，苏纳克的这个思路，理论上说，是比特拉斯的构思靠谱些。但能否有效，还要再看实践。

但我想，无论成不成，这都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儿——归根结底，英国首相这个职位，本来就是老百姓请来为打理国家的“管家”，换个管家又不是房产过户，这有啥大不了的？

这一点上，你可以听听42岁的老小伙苏纳克的就职演说，人家在演讲的最后说的其实很明白：“我将以正直和谦逊的态度，日复一日的为英国人民服务。”

是的，甭说生长在英国、说英语一点咖喱味没有的苏纳克已经不能算是印度人了，就算他还是个印度人，他也是为英国人服务的印度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