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洋媚外”的凯撒和他给我们定的那个新年

公历元旦为什么和冬至差了九天。

马上就要到元旦了。其实小时候，一直奇怪一件事，为什么公历作为一种太阳历，不能元旦这一天直接定在冬至，而是间隔9天呢？后来读了一些历史才知道，原来这背后，藏着一段公历的制定者凯撒与古罗马元老院斗心眼的故事。

现行公历的雏形是古罗马儒略历，这套历法是罗马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牛人凯撒制定的，儒略就是凯撒的族名。现行公历中的所有习惯规则，在儒略历中都已经定型，16世纪的格里高利历改革只是在闰年问题上稍作了一些调整。

但在凯撒制定儒略历之前，罗马所奉行的“罗慕路斯历”今天看来则相当奇葩。首先“罗慕路斯历”是一套阴历，以月亮圆缺循环一次为一个月，十二个月为一年。但这样算下来，一年只是约等于355天。

所以，以罗慕路斯历纪年，每三年左右就要增加一个闰月，那么这个闰月加在哪里呢？体现罗马人民能凑合就凑合精神的地方来了：看心情补。

在基本掌握每三年补一个月的大前提下，宣布哪年何时有闰月的权力归元老院所有。经常是打了胜仗或者赶上某年丰收，元老院就会宣布：为表示庆祝，今年加一个“间隔月”。这个月里，罗马人民的主要工作就是喝酒、吃饭、约妹子、狂欢——间隔月，大体就相当于今天的“黄金周”。

这套历法看起来也不错，但问题是，任何权力如果不受监督，都难免走向腐败。哪怕是制定历法也一样。久而久之，宣布闰月成为了罗马元老院手中的一大权力，到了共和国末期，元老院开始越来越频繁的通过宣布“间隔月”来进行政治表态。比如同样是为国凯旋的功臣，元老院就曾在为凯撒和庞培的凯旋庆功上厚此薄彼，给后者“间隔月”庆祝的荣耀，而不给凯撒，元老院就是用这种方式给他们看不惯的人上眼药的。

这样一个被元老院任意揉捏的历法，凯撒当然看着不爽，更何况人家是见过世面的人——凯撒带兵征战过整个地中海世界，尤其是东方的“泛希腊世界”。

希腊文明当时虽然打仗已经不行了，但文化、科技，尤其是天文历法上比同时代罗马真的强太多。

在当时泛希腊文化首屈一指的重镇埃及的亚历山大，凯撒亲眼见证过那里的科学家是怎样制定一套“泛希腊化”历法的。埃及科学家用精准的仪器测量出每年影子最长的那一天(冬至)，并把这一天宣布为太阳神阿波罗的生日，这也就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太阳历新年。

在泛希腊化时代，整个地中海东部通行的太阳历就已经开始以阿波罗生日（冬至日）作为一年的元旦了。有一种猜测甚至认为，现行基督教圣诞节，其实也是从这一天演化来的。

凯撒一眼就看出了这套历法的优越性——除了四年一次的闰年加一天，每年的天数都是固定的365天，这样人们再也不用看元老院的心情过日子了，不仅农时好掌握，远征的将士们也不会因为长时间没回罗马，而不知今夕何夕。

于是，在公元前46年当选为终身执政官后，凯撒立刻宣布参照希腊化的埃及的先进经验，进行历法改革。

是的，凯撒在埃及，其实不仅仅泡了埃及艳后，人家泡妞之余还是学了不少东西回去的……

其实在原本的计划中，凯撒想直接搞拿来主义，像亚历山大图书馆的科学家们建议他的一样，直接效仿泛希腊地区的习惯，把冬至日的第二天作为一年的开始就行了。

但这个想法遭到了元老院守旧势力的反对。这帮人对被掠夺了历法制定权非常不爽，但他们明面上不说这个，他们是拿罗马的“光荣传统”说事儿：我们堂堂罗马人怎么能照搬被征服者的历法呢？这一点都不自信么。罗马人一年的开始必须是个无月之夜(朔日)！否则我们要遭神明惩罚！

他们以此为口号，煽动民众起来反对凯撒。而我们说，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最蠢的愚民总是最容易被“反对崇洋媚外”这种口号煽动的，元老院贵族们三忽悠两忽悠，还真有一帮罗马平民起来因此反对凯撒。

这种声音传到凯撒耳朵里，凯撒倒也不怒：你们非要等朔日才过年？你们不让照抄被征服民族的历法？那好，我把元旦的日期从冬至推迟9天，刚好赶一个朔日，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么一改，元老院还真就没话说了。因为冬至后9天过元旦，确实跟泛希腊化地区通行的太阳历不再相同，不是什么“外来历法”。把元旦改到最近的朔日，也算保留了对即将废止的罗慕路斯历最后一次尊重。

当然，有些聪明的元老也想到，由于太阳历是365天而非355天，虽然儒略历今年能赶上一个朔日，第二年元旦就赶不上无月的朔日了。所以凯撒其实是跟他们玩了一个朝三暮四的缓兵之计。

只不过，这么复杂的天文学问题，想跟没啥天文知识的罗马平民讲清楚是比较困难的。但不讲清楚又怎么煽动他们闹事呢？于是凯撒巧妙利用了元老院贵族跟被其煽动的愚民之间的“智商差”，把历法给悄悄改了。而元旦与冬至之间的这个奇妙的9天之差，就成了这个权宜之计留在人类历法中的那个残留的“肚脐眼”。

推动儒略历改革这件事，是凯撒当时众多类似改革的一个缩影，与之类似，元老院当时想出了很多类似的手段去阻挠凯撒的改革，而被凯撒用类似的方式都一一化解了，最后贵族派们实在被凯撒逼得没招了，才图穷见匕，搞了那场著名的刺杀案——反正，就是看你不爽么，给你安什么罪名是次要的，总之要干掉你，这才是主要的。

锐意革新的凯撒被痛恨他的人杀死了，但死前他用他的革新，给了他的文明注入了新的活力。

只不过我在想，如果当年的罗马人再不宽容一点，愚蠢一点，也许不需要元老院贵族们如此大费周章。他们挑个能言善辩之人指着凯撒的鼻子破口大骂就是了——亲爱的罗马公民们，凯撒是个崇洋媚外的民族败类！好端端的，他居然想更改我们的罗慕路斯历，搞“以希（腊）变罗（马）”！罗慕路斯历有什么不好？东方历法有什么先进之处？我们现在要曝光凯撒这个罗奸和埃及艳后吃里扒外的罪证！凯撒已经被埃及艳后洗脑了。我们光荣的罗马人民坚决不能让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阴谋得逞！抵制东方节日！严惩东方文化的走狗、罗马的叛徒凯撒！

真的，如果罗马平民们再蠢一点，元老院贵族派就不需要自己动手了，直接用这种口号，也许就能让罗马暴民们把凯撒的骨灰给扬了。

读史至此，每每感叹，罗马元老院那帮人，还是太naive了，不会玩啊！——这帮人掏刀子直接上之前，竟从来没有意识到，“抵制崇洋媚外”，本来是煽动乌合之众抗拒革新的一面多么好的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