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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摄政王钻石:最闪耀的暗黑文物

左为法王路易十五的加冕王冠,摄政王钻石镶嵌其上,加冕典礼之后取下、由复制品代替,右为现于罗浮宫展出的摄政王钻石。 图/罗浮宫、维基共享

罗浮宫有一颗钻石。

这大概不会令你吃惊──罗浮宫是个珠宝盒,原版宫殿型博物馆。里头充满钻石,从十五世纪开始,钻石就不停从印度运往欧洲,即便今日(相对)容易取得,但依然与权势、颓废、地位联想在一起。不过,我们要讨论的这颗钻石很特别,因为它引介了本书的一大要角:东印度公司(East India Company)。

这颗钻石也展示了殖民权力如何在十八世纪融入既有的控制系统,以及这些财富新来源如何影响了欧洲的王权与政治结构,我们将追溯这颗钻石过去三百年的移动轨迹,从它在印度发现与贩售,到它先后成为法国皇冠与拿破仑剑柄上的珠宝,以及它如何在罗浮宫阿波罗廊厅(Galerie d'Apollon)找到最后归宿。

这颗钻石和本书提到的其他文物有些许差别,因为它是自然生成(虽然被切割成珠宝)而非艺术创作,不过这也让我们有机会思考它在博物馆里的意义与陈列,但不带入美学评判:和画作或雕刻不同,钻石的视觉意义在今日看来就跟它刚切割好时一模一样。钻石无须透过再现,它本身就是财富与权势的纯粹范例,这可帮助我们理解财务因素在打造博物馆与典藏时所扮演的角色。

路易十五在1722年的登基典礼上,将摄政王钻石镶在皇冠里;1804年拿破仑将它镶入剑柄,在他称帝加冕的肖像画中可以看到。 图/维基共享

▌摄政王钻石的来历

摄政王钻石(Regent Diamond,名称来自其买家:奥尔良公爵菲利普

〔Philippe, duc d'Orléans〕,路易十五的叔叔暨摄政王)至今依然被公认为全世界最好的钻石之一。未切割时,它有四百二十六克拉,重量惊人,尽管切割成型之后损失了大约三分之二的重量,但它的尺寸依旧傲人。

这颗独特的钻石不像今日欧洲典藏里的其他印度钻石,并未被要求归还,尽管如此,它的历史还是相当血腥,它的展出在政治上受到谴责,而它的故事则与东印度公司和英国最有权势王朝的兴起紧密交织。它是一种“过剩范式”(paradigm of excess),是一场交易的主要部分,那场交易日后将与东印度公司最严重的腐败行为扯上关系。

那么,一名法国公爵是如何采购钻石呢?在这个案例里,是从一名东印度公司的商人手中买到的,他的名字叫汤玛斯‧“钻石”‧皮特(Thomas ‘Diamond’ Pitt),他是在1701年担任东印度公司驻马德拉斯(Madras,今日钦奈〔Chennai〕)代表时,赢得这个昵称和这颗代表其生涯的矿石。

1600年,东印度公司得到伊莉莎白一世的皇家特许状正式成立,是英国得到皇家允许在印度和大多数东南亚地区进行贸易的唯一实体。它扮演英国政府的附属组织,不在其统治之下,但借由金钱与家族关联彼此勾结,它提供机会让年轻人证明自己有资格担任军事领袖,并在进入国会或继承头衔之前先为自己赚取财富。东印度公司有权印制自己的货币,有权设定自己的税率并以它认为必要的手段强制执行,有权为捍卫英国利益而战,犯了法也可相对不罚。

1858年,东印度公司纳入大英帝国,正式归由维多利亚女王管辖,当时它已经全面掌控印度的商业、政治与军事。有将近两百五十年的时间,印度一直是士兵商人(soldier-merchants)的游戏场;如今,在英国的直接统治之下,它成了殖民将军的实验沙盒,根据自身的喜好与投资来决定兴建或摧毁。该公司的历史反映了英国殖民主义的大叙事:它从商业连结与追求财富起家,以暴力垄断商业来强化自身力量,最后变成移居者的殖民地,撒下一个个微型的英国社会剥削当地的财富。

左为汤玛斯‧“钻石”‧皮特,右为东印度公司示意图,1760年东印度公司首任孟加拉总督克莱芙男爵抵达当地。 图/维基共享

法王路易十五的王冠设计图,正中为摄政王钻石。 图/罗浮宫

汤玛斯‧皮特出现在东印度公司比较早期的历史中,当时该公司还没真正变身为军事单位。身为东印度公司驻马德拉斯的总督,他负责管理圣乔治堡(Fort St George),一个重要的贸易据点,他致力为公司增加财富,并不惜牺牲当地统治者的利益。1701年,他买下那颗钻石之后,相关谣言随即传开。1710年,皮特写了一封信,坚称那颗钻石是他从一名商人那里以合理价格买下的,商人是谁说法不一,有人说是贾姆昌(Jamchund),也有人说是拉姆昌(Ramchund),尽管如此,有关那颗宝石的真实起源,依然揣测不断。

在柯奈流士‧尼尔‧达顿(Sir Cornelius Neale Dalton)1915年出版的皮特传记里,作者给了两种可能的故事:一,它是从金德纳格尔(Chandannagore)某个圣像的眼窝里偷下来的;二,它是由戈尔孔达(Golconda)矿坑里的一名奴隶发现,藏在腿部的伤口中走私出去,然后被一位不知名的英国商人谋杀,那名商人再将钻石卖给拉姆昌。达顿还提供另一个可能的故事:是汤玛斯的儿子罗伯‧皮特把钻石藏在鞋跟里走私到英国。

这些截然不同的故事在在加深了皮特家族流氓商人(rogue merchant)的名声,他们会不择任何手段保护自家的财富与财产。

钻石是东印度公司职员的主要财富来源,而且逐渐和“王公财主”连在一起。“王公财主”(腐败的王公〔nawab〕,王公是蒙兀儿王朝的地方总督)指的是在印度赢得地位、回到英国的白人富豪,他们代表了十八世纪特有的一种恐惧:他们体现了“入境随俗”,逐渐失去自己的英国身分并受到淫逸放荡的印度宫廷诱惑。

实际上,在印度人引诱下误入歧途的公司官员不多,更多的是他们打造了一个环境,让英国的法律与规范无法施行,也拒绝承认所在国的社会规范。在皮特担任总督那时,公司官员正在打造自己的规则。1700年是公司日益自信与腐败的起点,和钻石贸易的关系尤大,到了十八世纪后半期,英印商人的个人财富受到日益强烈的公众监督──包括皮特的孙子,首相老威廉‧皮特(William Pitt),他指出,该公司已将危险的“亚洲式统治原则”引入英国。

十八世纪时,许多东印度公司职员体现了“入境随俗”,逐渐失去自己的英国身分并受到淫逸放荡的印度宫廷诱惑。 图/Victoria Memorial Hall

▌钻石成为政权叙事

不过,那颗大钻石还是拿到手了,它是汤玛斯•皮特故事里的一个转捩点。拜他在印度积聚的财富之赐,包括出口钻石所得,皮特家族才能从商人阶级晋升到首相层级。1683年,皮特用他第一趟印度之旅赚到的钱财,在南英格兰买下一大块土地。其中包括“老萨勒姆”(Old Sarum)这个国会席次,一个恶名昭彰的“腐败”选区。(‘rotten’ or ‘pocket’ borough)。腐败选区指的是一些很小的选区,由于选区内的土地都掌握在某个人物手中,地主便可控制选区内的选民。

“腐败”选区是有志家族通往国会和权力的捷径,如果地主打算行贿某个未来的政治候选人,这也会是很有价值的收入来源。皮特那个席次以前并没有常住居民,但每逢选举,就会雇用五位选民投出地主喜爱(且唯一)的候选人,通常都是该家族的成员。老威廉‧皮特首次进入国会就是以老萨勒姆议员的身分,他的儿子(也叫威廉,也当过首相,人称为小威廉)克绍箕裘,以阿普比(Appleby)议员的身分进入国会,那是另一个腐败选区。

不过,在汤玛斯‧皮特的时代,东印度公司官员累积珠宝财富的行径,尚未被视为骇人听闻、不配当英国人的堕落行为。在戈佛雷‧内勒爵士绘制、如今收藏在肯特郡舍夫宁大宅的一张皮特肖像里,那颗同名钻石就别在皮特的帽子上。他是一位完美、沉著、受人尊敬的威望人士。他毫无疑问是一位英国绅士,不过对一名崛起中的商人而言,他的天鹅绒外套和织锦马甲是当时社会所能接受的浮华极限。事实上,跟皮特的同代人动辄在肖像中与地球仪、仆人或其他象征物一起入画比起来,这幅作品里头几乎没有任何印度或东印度公司的暗示。

皮特花了十七年的时间才将那颗钻石脱手,主要得归咎于英国不停和买得起那颗钻石的欧洲富有国家交战。1717年,奥尔良公爵终于付出两百万里拉买下那颗矿石,使它摇身为摄政王钻石。他的侄子路易十五在1722年的登基典礼上,将钻石镶在为此场合特制的皇冠里;路易十六也一样,直到法国大革命爆发之后,钻石于1791年遭到没收,拿去拍卖,被人偷走,并于一年后再次被发现。它一直保存在国家典藏中,直到1804 年拿破仑将它镶入剑柄,在他称帝加冕的肖像画中可以看到(由方斯瓦‧杰哈绘制,目前收藏在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

皮特佩戴钻石的肖像是一种广告,目的是为了彰显他和那颗宝石的关系,以及展示它的尺寸与价值,拿破仑的肖像则是重新塑造了那颗钻石,以呼应他的帝制图像学。法国国王将钻石戴在皇冠上,拿破仑则是将它镶在剑柄上,巧妙地重构了那颗钻石的象征意义,把它从被动权力(君权神授)的象征转变成主动实力(由人民赋予的军事力量)的附属品。

拿破仑的桂冠简单素朴,参照的是古罗马的美学,而非刚遭罢黜的卡佩王朝的浮夸巴洛克,尽管拿破仑确实为加冕典礼打造了“查理曼皇冠”,但皇冠上的装饰品却是用罗马的宝石浮雕取代贵重珠宝。将钻石从皇冠移到宝剑,是拿破仑精心平衡新时代与旧传统的举措之一:他维系了与皇家时代的关联,但借由策略性收回并重新安置那颗钻石,来讲述他自身的军事与政权叙事。

拿破仑的桂冠简单素朴,参照的是古罗马的美学,用罗马的宝石浮雕取代贵重珠宝。图为拿破仑在巴黎圣母院举行的登基大典,拿破仑亲自为皇后约瑟芬加冕。 图/维基共享

拿破仑一世的加冕剑,镶嵌著42颗钻石,最大的就是摄政王钻石。 图/枫丹白露宫

▌殖民、帝王与帝国颓废三合一的代表

今日,那颗钻石已彻底脱离它的早期历史。它不在剑柄上,法兰西第二帝国结束之前,它换过好几个地方,最后于1887年分配给罗浮宫。摄政王钻石连同其他剩馀的皇家珠宝,如今都在阿波罗廊厅展示。打从1663年起,阿波罗廊厅就是路易十四重建罗浮宫的一部分,当时罗浮宫还是他的主要住所,直到后来将宫廷迁往凡尔赛。这座廊厅的装饰设计气势非凡-所有的雕刻绘画都把路易十四比喻为阿波罗,大肆运用他选中的新象征:太阳。这是十足的皇家奇观,也是我们尚未见过的宫殿型博物馆原型的最完整再现。

在这巨大空间中看起来有点渺小的那几盒珠宝,陈列在华丽的十九世纪玻璃柜里,一如第三共和期间(1870年以降)的装置。阿波罗廊厅在几个世纪的忽视之后,经过仔细修复,并以复古手法回归到(从未完成的)路易十四时代的设计,做为罗浮宫“原真”(authentic)重建的一部分。该廊厅的功能基本上还是用来展示法兰西王朝的奢华富有,以及强化该空间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

虽然重点放在回忆与历史,但这么做并没有歌颂的意思。它的焦点是保存该廊厅往日的帝国模样,让想要惊叹的游客可以目睹,但也表明这不再是今日事物的样态。空间与陈列著重在过往朝代的相似之处,证明拿破仑和他想要划清界线的王朝有著压倒性的相同结构,只是伪装得很好。那颗钻石也是此过程的一部分。

虽然它脱离了往日的帽子、皇冠和宝剑,但依然陈列在这个帝国空间里,依然带著所有的往日联想,只不过这些联想如今已然杳远,而钻石的地位也下降到只是盒子里的众多珠宝之一。它不再如同往日那般,被当成代表权力之物。

世道变了:法国如今是坚定的共和政体,罗浮宫继续展出这些文物,是为了教育和取悦每年的数百万访客。那颗钻石变成知识权力新结构的象征;阿波罗廊厅则成了见证历史的空间,强调的是保存与静态展示。那个廊厅里没有空间可诉说完整的钻石故事——罗浮宫的网站上有更多资讯,但大多数访客并不会上网看。很难光是看著宝石而想到它背后的种种意涵。

然而,象征权力之物此刻未被使用,并不意味著它曾经包含的不平等现象,没有以社会不公、排除异己和掌控的形式存续至今。这些事情不会消失无踪;它们会留下痕迹。有时,这些痕迹流连在不平等的形式里,有时它化身为一颗钻石。

收购那颗钻石的故事并未呈现在罗浮宫的实体空间里,因为展示的焦点是那颗钻石来到法国后的人生,但皮特家族的痕迹依然围绕著它的叙事。小皮特担任英国首相期间,经历过法国大革命,罢黜路易十六,以及拿破仑帝国时代。皮特家族的财富,以及与这颗钻石的关联,对他的首相生涯多有帮助,它改变了英国的政治气候,也影响了那段时期与法国之间的政治关系。但如今,在这个时代错置的空间里,我们只剩下钻石。外于宝剑,外于皇冠或帽子,外于它的所有来历,它成了殖民、帝王与帝国颓废三合一的代表。

罗浮宫阿波罗廊厅。 图/法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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