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忧资讯 /
  2. 全球 /
  3. 一个湖北人的今世 也是无数苍生的今世 /

一个湖北人的今世 也是无数苍生的今世

某年某月的某一夜,月黑,风高。

湘南,荒郊野岭的一间农舍里,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瘦削青年端起杯,将烈酒尽数喝尽。一个男人阴鸷地笑着,给他斟上了第二杯。

操着一口鄂音的青年毫不迟疑,仰头喝下。

随即昏死过去。

倒下之前,刚出六扇门的他骤然惊觉,这杯酒是来索魂的。

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那男人问他:你当过警察?他说,是。男人沉默半晌,道:敬你是条汉子,要不然,嘿嘿。

青年目光如炬,瞥见自己的行李和衣物都已挪动位置,知是遇上了蟊贼。

盗亦有道。他差点碎尸万段,却因为行囊里的一份辞职报告,感化了良心未泯的蟊贼,救了自己一命。

湖北青年继续跨上台湾产的野狼125摩托,在血色残阳里一路向北。

从此末路狂奔。

从此家破人亡。

从此在风雨如晦的故国江山里,背过身去,在暗夜里想着旧事,抿一壶残酒,拭一把老泪。

01

每当暮春,樱花就会落满苍山。

苍山脚下有一片住宅,号称中国最旖旎的小区,唤作山水间。

七年前,我和野夫每夜磨完剧本,便在阳台上喝酒。樱花在春寒中无声开落,我们饮尽手中烈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今生苍茫。

当他聊到这段往事时,我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那年的逃亡之旅,我再熟悉不过。

他曾从海口秀英码头横渡琼州海峡抵达徐闻海安码头,我亦行过这段。十年前,我抱着襁褓里的流氓兔,伫立在甲板上,北部湾的海风拂过,斜阳无力下坠,蓦然想起陈寅恪那句: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他途经的遂溪、廉江,是我家兔妈的湛江故土。

在梧州往贺州的山路上,他疲倦已极,把摩托车支在午夜的马路中间,兀自躺在余温尚存的柏油路上睡去,差点被大货车碾死。而我的故乡,曾经属于梧州,如今属于贺州。

而他险些殒命的郴州,以及在深夜乡间弯道上跌得头破血流的汨罗,则是在我现今隐居的湖南。

我熟稔岭南地理,告诉野夫,他曾走过的那条路,叫潇贺古道,建始于秦朝,当然咯,也没那么豪壮和幽古,作为古往今来的咽喉要道,那里从来不乏剪径匪徒,一路不知埋了多少尸骨。

某年的未亡人野夫

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年流亡的野夫,一定曾经路过我故乡的村庄,我那大病初愈的祖父,或许正坐在村头的槐树下看别人赌钱,不曾留意过一个骑着摩托呼啸而过的湖北青年。而二十里外的县城里正上高中、挑灯夜读的我,不知今生有缘的某个朋友,正瞪着兔子般血红的眼睛,从我附近掠过,一路向北。

02

与野夫熟识后,我们一起出席过一些讲座活动。

有时我客串主持,便说:

那一年,我北漂时,偶然在深夜看到一篇《地主之殇》,忽然冷汗就下来了。我自忖还是读过许多书的,现当代名家几乎没有我不知道的,但当我看到这篇文章时,惊叹于笔力苍凉遒劲,而我竟从未听闻过这个作者,以为这是寻常网民,我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挫败感。

这是我的心里话。我内心是孤傲而挑剔的,能让我赞叹的人并不多,更何况野夫这个谦卑的笔名像是网民随手拈来的ID,我的颓丧在于自己作为职业码字佬,功力远不如一个深藏于江湖的网民。那时,我并不晓得野夫早就是诗人,还是易中天的高足。

待到野夫上台演讲,他也会拿我打趣,说道:当年我写了几篇长文,往网上一扔就不管了,有一天我姐姐忽然跟我说,刘原居然都在网上推荐你的文章咧。我问刘原是谁,我姐说你竟然没听说过么,这人文字挺好玩的,后来我上网去搜,才知道他。

我和野夫惺惺相惜,可以在公开场合坦荡地表达彼此的欣赏。这并非社交意义上的逢迎与阿谀,而是源于骨子里的意气相投。我们都是凭一枝秃笔闯荡江湖的人,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值得珍惜。

当我在北京的雪夜里看《地主之殇》、《江上的母亲》时,野夫尚未名满天下,但我从那些裹血的字句里,认定了这个作者是一个身世苍茫、心肠侠义的江湖浪子,更是一名壮烈之士。

和野夫的第一次时空伴随,是14年前,我因一次著名事件而成为新闻主角,成都好友宋石男打来慰电,他的饭局上正好有野夫,野夫和我聊了几句。那年我看尽人间冷暖,无数势利笑脸顿变深井冰,自知这样的问候,是人世间最后的温暖烛火。

我脱桂入湘之后,十年前,野夫来长沙,我的好友何不为设宴,问他想见哪些朋友,野夫说见一下刘原吧。我们的肉身终于首次在尘世里彼此遇见。

野夫曾说过一句话:气味相投的人,终究会在这人世间循着气息,最终相逢。

03

野夫一生传奇。他的文章里多有记述,柴静姑娘的那篇《日暮乡关何处是》里亦有概括,我不必赘言。倘若再复述一遍,那得上万字。

有人曾有疑问:一个人哪会有那么多的传奇故事、遇见过那么多传奇的人?这只怕是小说家的臆想和夸张罢?

但我知道,野夫笔下全是真事。一个家世苍茫,经历过荒唐年代和激荡年代的人,这样的啼血故事不是山海经,它只是时光之河的一段倒影、一截镜像。

我甚至知道,野夫的许多刻骨悲凉,根本没见诸于他的笔下。他所书写的,仅仅是他经历的一小部分。

就像本文开头的那段故事,你可曾在野夫的笔下见过?那样的九死一生,只在苍山夜雨里,重现在我和他的酒杯中。

你以为他一分说成十分,其实他是十分只说一分。

即便是经历比野夫平凡得多的我,把过往无数记忆都写进文字的我,其实也把许多往事压到了箱底。我此生最惨痛、最黑暗的那些记忆,从来没写进我的专栏、我的公号里。

人生的许多伤口,是留在深夜里独自舔疗的,不是拿来示众的。每一个写字的人,都有泾渭分明的尺度,哪些能说能写,哪些只能摁进脑海深处,各自心知肚明。

而我,对野夫始终深信不疑。

他生于大饥荒末期,我生于大革命末期,我们都有史官般的使命感,试图记录下一丁点蝼蚁们的生死浮沉。

而写史是危险的,你不知道蛋蛋会不会被割掉,就像司马迁那样。

04

野夫好酒。

但酒量也不算太好。

在大理的深夜暮春对酌时,他聊完那些疼痛毕生的旧事,譬如投入长江尸骨无存的母亲,譬如那些身世飘零的义人,往往目光空茫地望向漆黑得不可测的星夜,说,倦了,睡吧。

把酒杯一掷,纳头便睡。

他的屋子里,尽是国内各路朋友和粉丝寄来的白酒,只怕以吨计。可惜我只好啤酒,于是,在樱花的开落里,一个写黄色专栏的人喝着黄色的酒,与一个底色惨白的喝着白酒的人,干杯。

他曾说起,那年身陷囹圄,馋酒了,于是唤亲人探望时夹带些酒曲来,平素将牢饭省下一些,改造烧水壶DIY酿酒。其中还有若干蒸馏工序,我已记不清了,他祖父开酒坊成为地主,他少年时曾经随母亲在酒厂生活,显然祖传业务不曾生疏。

在酒桌上的野夫是豪迈的,朋友举杯他从不推诿,兀自把自己干趴了再说,在旁边睡半个小时,然后寻杯续战。

我的酒风没那么浩荡,端起杯子总说我的酒量很差还请原谅则个,来一半可好?在一线城市呆过多年,我已习惯了不劝酒,每个人体质不同,按自己节奏喝得开心即可。

但我亦能体悟野夫的来者不拒。在一起喝酒的,全是他的挚友,有些远道而来,有些即将远行,今生今世,天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场酒?

那年在大理,我参与的其中一场酒是接待祖慰先生,他是一位极有风骨且极传奇的文人,在80年代名扬天下,但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和初中,竟没听说过。而我去年再次在网上见到祖慰的名字,已是他去世的消息。

野夫(右一)和祖慰(右二)

野夫仰头痛饮的每一杯烈酒,都深藏着患难与共,烈火涅槃。你若是街头混混或官场混混,端一杯酒来寻他干杯,他最多出于礼节浅抿一口,喝醉那是不可能的。

那年在大理磨完剧本大纲,野夫安排我到洱海边民宿歇息几天。店主是一对谦逊热情的北京夫妇,显是见过世面之人,宠辱不惊。是夜他们邀我烧烤,席间有另一个北京大爷,满脸跋扈,知我写黄段子出名,乜斜着眼醉醺醺道:来,给咱说个段子。那架势,便似满清王爷在梨园里说:来,给爷唱个小曲。我冷冷喝着酒,心说凭你那鸟样也配听我说段子?除非你先在地上学乌龟爬一段。

我和朋友们喝嗨了,是可以段子井喷的,但没人能逼我说段子。老子卖身不卖艺。后来野夫听说此事,说他倘若在场,肯定会教训那家伙。

江湖中人只相信江湖的规矩。

我们的每一杯酒,每一个段子,都只献给我们热爱的同道中人。

我们醉,也只为值得的人醉。

05

去年夏天,我遇上了一些苍茫世事,心情郁结,时间也忙,于是有许多天没更新朋友圈。倘若哪个朋友许久没发朋友圈,我是不会在意的,心想他可能最近没时间罢。

但野夫居然从泰国来电,问我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事什么坎,我说没有,就是没时间而已。他其实心细如发。

柴静姑娘曾经在文章里说,有一年,她和几个妹子在大理古城里新奇地挑选手工艺品,野夫就在两米外抽烟,她们挑毕,野夫也买单完毕。

7年前,我和野夫在大理菜市里买菜,偶尔看到新鲜的无花果,我从未见过这种生果,说:呀,真是新奇,要是给我家流氓兔带点回去,他一定很开心。本是随口一说,野夫却记住了。后来我临回长沙时,他把车钥匙递给我,说:去菜市看看有没有无花果,带点回去给娃。

甚至,他赠我的书,写的都不是赠刘原,而是赠“流氓兔小友”。

那年我辞职告别新闻行业,野夫来电,第一句话就是:兄弟,你接下来生计有没有问题?前不久,他又问了这一句。

我的生计其实没有问题,哪怕饿殍遍地,我也肯定不是饿死的第一批。但我知能问出这话的人,都是今世的刎颈之交,除了野夫,还有南京的老克也这么问过。只有最珍惜我的朋友,才会关心我的生存状况,才会惦记着我家的俩娃,能不能吃上肉。我们一定在前世的船上,曾经一起度过骇浪,一起望过头顶灿烂而凄凉的星河。

但野夫精细中亦有粗粝。他在菜市买菜从不挑拣,拿起就走。有次远朋要来,他把房间钥匙往门外窗台一扔,唤朋友到了便自己开门,我属于警醒之辈,叮嘱他这可能被毛贼窃去,他说无所谓,反正屋里也没啥值钱的,只有那一缸一缸的酒,小偷来了也得唤货拉拉来才能运走。

钱财于他,终究是身外之物。

06

野夫的性格,如果非要类比,我以为最近似的,是另一位老友龚晓跃。

他们都是巨蟹座,古道热肠。当我7年前离开媒体时,野夫担心我饿死,而10多年前,当我遭遇横变时,龚晓跃不仅在网上力挺我,还邀我赴湘游玩,后来才知道,他其实在替我另谋生计。

他们都是干部子弟。老爹都是做过县处级的,小时候虽说不上锦衣玉食——那时的官员也吃不上龙虾,但是,在举国的粮油体制下,他们与同龄人相比,至少不是最惨的那批。因为没那么匮乏,所以,对钱财,他们没那么锱铢必较,反正不是人生首选。

野夫是仗义疏财的,他暗自出过的钱,都从不示人,包括那些义薄云天之举,对一些抱薪之人的襄助,他历来不吭声。

龚晓跃也差不多,据说只要朋友有难,他一定鼎力支援,手头一堆坏账。

而其实,他们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只是更在乎江湖道义,更相信在这世间,比钱财珍贵的东西有许多。

人生有这样的至交,是幸运之事。

那些年里的大理,是风云际会之地,除了前边提到的祖慰,我还跟野夫一起见过米家山,见过于建嵘,见过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江湖中人。有天他唤我上车,说去接一位盲人朋友吃饭,到了那院落,方知这朋友是周云蓬,我和野夫左右扶着他穿过暮春的石阶,去赴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之筵。

在苍山与洱海之间,没有宫廷权斗,没有世俗算计,只有斜阳下的故人重逢,以及遨游于水面的鸥鸟凄清的鸣叫。

07

08

女人打量男人,往往会特别在意他对待女性的态度。男人打量朋友,则更看重江湖侠义和价值观。我对野夫的情史并不了解,我也并非喜欢窥探别人私生活的那款,平素我们聊天,只说家国炎凉之事。两个老男人加起来上百岁,早已不是荷尔蒙爆棚的少年郎,对聊女人毫无兴趣。

但我知道,他对父母、对孩子,是有巨大创痛和负疚的。他一生流离,蒙冤入狱,之后差点扛着一口大锅去北漂,又开着一辆破富康隐居大理,十年后返回故乡利川,如今孤悬海外,这样的流浪轨迹,固然尽不了孝,也无法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和义务。

也许,天下的每一个浪子,与家都是没有缘分的。他们风餐露宿,千山独行,生来就是一头孤狼,就像暗夜里居无定所的磷火,不知所踪的萤火虫。他们只有远行的身影,没有归家的回程。

09

10

大概七八年前,出了流氓三部曲的我准备再出新的三部曲,托野夫写序。他写了一篇《流风遗韵之氓》,对我多有过誉,实在汗颜,我甚至觉得他夸的是另一个人。

但当过警察的他实在是目光如炬,当年我们也就只见过一面,他便写道:“生活中的刘原,看似还文雅羞涩,甚至还有点装着惧内——某日我问他,何以经常在微博上提到幼齿,他嘿嘿曰:不提就有搓板之虞。彼此大笑。”自称怕老婆、时常拿老婆开涮是我惯用的招数,没想到被他看穿了。

当然那新三部曲一直没出来,虽然先后与许多出版社签过约。原因呢,我也不知道。野夫给我写的序,自然亦不见天日。

但我更遗憾的是,我俩合作的剧本一直没拍出来。那是一部很商业的贺岁片,我们苦心孤诣地设计了一条罕见的羊肠小道,有无数笑点和泪点,倾注了我们两人的苍凉情怀。我知道它会是一部让无数人捧腹之后泪流满面的电影,只是不知道,当它面世时,野夫和我是不是还活着。

我初入编剧行业时,野夫是我的导师。他教我讲述一个庞大故事时要有四梁八柱,先把地基筑牢了,再去飞檐雕凤。我先前以为故事为先,人物为次,他却告诉我写好人物小传才是第一步,先把剧本中的主角配角的性格、特征、身世甚至口头禅设计好了,接下来的故事才能严丝合缝又天马行空地去创造,去推演。

甚至,我们在推敲女一号性格的时候,因为各自都熟悉处女座女性的特性,一拍即合地给女一设定了她的星座。然后贼兮兮地,大笑碰杯。

这样的创造是快活的。野夫与我底色相近,我是嬉皮之下藏着苍凉,他则是沧桑之下偶尔泼皮戏谑。野夫毒舌起来也是让人喷饭的,他曾当面调侃某位钻石王老五好友,“就像一条精神抖擞的公狗,只要走出去,全古城的母狗都会齐刷刷跟着他走过青石板长街”。我后来仔细观察过那哥们,有次美女在酒吧里眼波流转地与他聊天,他拘谨而礼貌地应答,就差低头搓衣角了。我疑心野夫对公狗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误解。

最近轮到野夫自己被朋友涮了一道。前几天他的几个好朋友去清迈旅游,野夫驾车去接,其中一位朋友开玩笑,发了个朋友圈:在泰国清迈机场偶遇作家野夫,他如今是货拉拉司机,在机场揽客。没想到搞得江湖上沸沸扬扬,大家都说野夫在泰国当货车司机,连易中天看到都信了,找野夫要银行账号准备转钱周济他一下。野夫自己是开得起玩笑的,哪怕真当了货车司机亦不会觉得丢人,反正挣的是干净钱,但一众师友把这玩笑当真,还有许多读者要给他汇钱,他心里虽无奈,却也温暖。

反正我也跟着瞎起哄,在野夫朋友圈里留言:你开着一辆大皮卡,去机场拉一帮吃货,这确实是如假包换的货拉拉。

11

老师易中天曾评价学生野夫:巴山楚地多蛮野,恨海情天出丈夫。

野夫和易中天

野夫出身的鄂西恩施,与沈从文走出来的湘西凤凰,都属于武陵山区。两人亦有相似之处,野夫年少时勇武,打过群架当过警察,老来双手一袖,只动笔不动手,而沈从文后半辈是谦谦文人,年轻时也曾入伍,我曾研究过,他那番号怎么都不像正规军,结合他笔下的记述,应该属于落草。

匪气和侠气很难区分,爱憎分明、不惧生死、孤注一掷这些特性,匪侠皆有。野夫和我说,心中没有恨的人,一定也没有爱,那是圆滑中庸、没有原则的人。他的笔下,对芸芸苍生都有悲悯和体恤,惟独对昔年设套陷害他的某人,下笔如刀,绝不饶恕。

终究是从满天霞光里走来的那代人。那辈曾经的青年,血肉丰满,英姿勃发,精神上没被阉割,始终有灵魂里的长缨,锈是锈了,但好歹还在。有些东西,只要还在,哪怕老旧了,也不会是魏忠贤李莲英。

我的老同事易小荷曾调侃野夫经商“一塌糊涂”,开个早点店砸了,开个服装店砸了,买条挖沙船都被台风吹进了河底。

其实我知道野夫是聪明绝顶之人,做出版时推出了不少高品质的书籍,写书写剧本也名作迭出,他做成功的事不少,只是自己不吭声。终究是做过出版公司老总的人,他对企业管理、商业规则之类熟稔得很,一个武大毕业的湖北人,还能傻到哪里去?但他毕竟是性格更近似于巴蜀之风的鄂西土家族人,袍哥气质盖过了九头鸟气质。所以不愿挣奴颜媚骨的钱,坑蒙拐骗的钱。

10多年前,他忽然厌倦了北漂生涯,更不愿低声下气去追各种应收账款,觉得太憋屈,于是把书商们的几百万欠条一把撕了,不要了,驾着破富康扬长而去,看苍山雪洱海月去。

12

多年以后,野夫在微店里卖茶卖酒卖铁锅,却从不觉卑贱。

有一回,他跟我说:我们这些吃尽人生苦头的人,其实谋生能力最强,哪天我一个字都不能写了,去巷角开个面馆、在街边给人卜卦,又或替人写春联,糊口都不成问题,但凡靠干净的钱活着,都不丢脸。

虽然早已蜚声四海,但他依然下得厨房,进得书房。那年在大理,野夫、诗人梁乐和我,三个加起来150岁的老男人,聊完几个剧本便一起下厨,野夫的豆角烧茄子做得尤其好,梁乐也是锅铲翻飞,我们仨各做几道菜,便是琳琅满目的一桌。后来野夫和梁乐还在大理大学对面开了一家“良家面馆”,我捶胸道我应该到你们隔壁开一家“风尘粉店”,可相得益彰,在灵魂拷问的同时,满足不一样的人生趣向。

野夫是极体恤我的,但凡见我的公号里有推广文案,他总是转发。而我也时常转发他公号里卖橙卖酒的广告。我们彼此心照,他总惦着我家俩娃会不会挨饿,我亦总希望不懂泰语的他在清迈能活得更好一些。野夫的文字和情怀在当世中国是出类拔萃的,坦白说,每当想起他去卖茶卖酒卖锅,我心里都有怅惘,不是为他,而是为这世道。世间本应有他更多的文字。

最近在朋友圈偶知野夫参与王小帅的电影,该片拿了亚洲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我致电向他祝贺,没想到他说:如今写剧本拍电影都是玩票副业。

野夫在影片中走的是性冷淡风

我问他主业是啥,他说帮朋友卖房。我吓一跳,说野哥你这么清高洒脱之人,怎么血管里也流着不道德的血液了。

野夫哈哈一笑,说那是一位旅泰浙商在清迈开发的公寓项目,他陪亲友看房时,没想到偶遇销售总监,恰好是他多年的老读者,一见如故。他于是帮忙吆喝,顺便帮亲友们组团拿下更优惠的折扣。公寓在市区繁华的一环内,唤作“清迈一号”,但那价格可比国内的房价有道德、有良心多了。

野夫邀我去清迈旅居,他说那边风景好、民风淳朴、房价低、生活成本也低,无论别墅还是公寓都很便宜,最重要的是,泰国的国际学校非常著名,直通英美。他知我最是在乎教育,几年前我和他喝酒时曾说:大理真是个好地方,风花雪月全都占尽,我倘是光棍,一定过来隐居了,但我家娃尚幼,还是更适宜住在长沙那种教育质量高的地方。

而这次,我却怦然心动了。但虑及一些琐事,我说再斟酌斟酌。

忍不住还是上网搜索了一下清迈。它是泰国第二大城市,历史上曾是国都,有大量历史文化遗迹,风景旖旎,人称“泰北玫瑰”。

清迈的城邦已经驻扎了不少华裔文化人,它也会张开双臂欢迎更多的客人。

13

长沙的冬季依然炎热,且有满天星光。清迈想必也是。

上一次与野夫在樱花开落之间喝酒时,我没想到,下一次推心置腹的闲聊,竟然只能在网上,在不同的时区里。

所以,我们有了以下的跨国午夜对谈。

网友评论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 51.CA 立场。
x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