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撒钱”外交在所罗门群岛遇挫

顺着所罗门群岛首都城外的一条土路，会经过中国的建筑项目以及中国商贩出售小吃的店铺，一位部落首领试图说明一个正在崛起的超级大国突然对一个急需发展、遭人遗忘的贫穷国家产生兴趣是什么感觉。

在所罗门群岛最大岛瓜达尔卡纳尔岛，50岁的酋长彼得·科塞姆坐在阴凉处说：“起初，大多数人只是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在过去的三年里，他和许多人都目睹了中国一头扎进这个南太平洋国家经济和政治的每一个角落，这引发西方担心北京正试图在南太平洋建立一个据点，以便在未来与美国及其盟友的冲突中可以发挥战略作用。

中国在这里设立了一个规模很大的使馆，并开始建设一座体育馆，还与政府签署了安全、航空、电信等方面的秘密协议。在许多岛民看来，这就好比看到木匠大摇大摆、不请自来地走进你的厨房，比划一番后开始东拆西建，也不多作解释。

这样的情况持续越久，对中国巨额支出和贷款的好奇心越来越变成担忧，人们提出质疑却从未得到回答，这导致愤怒发酵。体育场的建设者抱怨工资承诺没有兑现，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住在科塞姆家附近，通勤前往工地上班。民众担心，总理和中国官员正在破坏民主，因为抵制中国计划甚至只是提出尖锐问题的政客说，他们的竞争对手突然财路亨通，并发出期待民众言听计从的亲华宣传。

“没有与人民进行适当沟通，”科塞姆说。“人们都很不满意。”

多年来，为了推动经济发展、获得地缘政治影响力，北京在全球各地撒钱，为此它也受到直言不讳的批评。中国官方媒体将所罗门描述为中国国际努力的典范，暗示它作为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向主导地位的进发势不可挡。

“中国式现代化为人类实现现代化提供了新的选择，”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在10月下旬的共产党代表大会上说，当时他获得了第三个任期，并开始让中国在新冠疫情中断后重新与世界接轨。

但所罗门群岛最近的遭遇表明，北京充满自信的、以金钱驱动的方式在全球范围内扩大实力是有代价的。所罗门群岛拥有约70万人口，由约1000座岛屿组成，它坐落于澳大利亚和美国之间的海上通路。

对于许多岛民来说，中国很高效，是的，而且很上心，但他们认为中国与其说是一个良性伙伴，不如说是一股专横和腐败的力量，会增加冲突的风险。

2021年11月，反政府骚乱导致中国企业被纵火焚烧。抗议者的主要担忧之一是，中国的影响力似乎将经济机会向更愿意听从北京吩咐的政客和地方倾斜。

政府没有表现出改变路线的迹象。去年9月，所罗门群岛推迟了2023年的全国大选，宣布没有能力在同一年举办投票和太平洋运动会，后者将在新体育场举行。在接受中国的技术基础设施同时，该国政府也欠下了世界银行最近称之为不可持续的债务。

一些美国官员担心，中国在所罗门群岛的目标是建立一个附庸国，获取深水港和卫星通信站点。该国总理于4月签署了一项安全协议，赋予中国派遣警察或海军舰艇到该国的权利，而且几乎不带任何限制。

随着北京的优先事项从发展转向国防，人们对它使用强硬手段的担忧也在增加。调查显示，全球对中国的负面看法正在飙升。

“中国远没有人们普遍认为的那么成功，”南加州大学政治学家奥黛丽·王说。“他们认为用钱收买是实现中国政府愿望的一种更快、更有效的方式。而现实情况是，这样做经常会引起强烈反对，而且行不通。”

“他们不明白我们”

每天晚上6点之前，工人们从首都霍尼亚拉的体育场馆鱼贯而出，这座场馆由一家中国国有公司建造，官员们称中国政府为此提供了5000万美元的慷慨资助。

场馆前面的标识上用中英文鼓吹友谊、合作和安全。但不久前，在街对面的一个食品摊，下班后的员工们称这一切都是谎言。

“大家都想罢工，因为工资低，而且不安全，”35岁的司机伦尼·奥莱亚说。“我们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奥莱亚说，他的每小时收入比他过去在酒店的收入少了1.20美元，并且承诺的食物和交通补贴从未兑现。还有十几个人说他们没有接受过安全培训，中国工头用手势跟他们交流，如果他们做错了什么，就敲他们的头。

“他们不明白我们，”奥莱亚说。

中国大使馆拒绝了《纽约时报》采访大使的请求。中国土木工程集团没有回复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的有关工人投诉的问题。

2019年，总理梅纳西·索加瓦雷的政府与台湾断交，并表示此举将有助于该国的发展，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在所罗门群岛落户。岛民讲述了与几十年前移民的中国商人热情接触的故事。但许多人抱怨说，新来的中国人对待员工（和顾客）就像对待苦力一样——老板们往往是站在一个台子上收银，俯视所有进来的人。

一些省级领导曾抵制中方投资。

马莱塔省省长丹尼尔·苏伊达尼解释说，他欢迎来自日本和其他国家的项目，但阻止了中国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的尝试，因为在全国其他地方，他看不到此举带来的好处。他说，中国官员试图削弱他的影响力，与议会中的政客合作，向他们的选区提供援助，而不是询问他该省到底需要什么。

“到目前为止，事实就是没有人来过，“他说。

缺乏协商仍是让全国上下感到不满的一个原因。

始终尊重对话的作用是所罗门群岛的原住民传统之一。在做出重大决定前，通常需要与社群进行广泛对话。

中国采取的方式更多是自上而下的。“中国在这里让我们看到的更多是咄咄逼人的顾问，“塞尔西乌斯·塔利菲卢说，他曾为索加瓦雷工作到2019年底，现为苏伊达尼工作。

在伯恩斯克里克这样的地方，约有1万人口——许多来自马莱塔省——在长满青草的洪积平原上安家，透明度的缺乏已经导致怨恨的缓慢蔓延。

“在这个国家，人们会保持沉默，直到他们忍无可忍，“39岁的伯利恒礼拜中心长老乔·凯莱西说。“直到一些事情引爆他们的失望。”

“这就是国家俘获(State Capture)”

中国大使馆外张贴的宣传海报展示了未来项目的炫目效果图，还有索加瓦雷与中国官员的合影，给人留下一种影院海报的感觉，而索加瓦雷就是大明星。

他反复无常又魅力四射，随着与中国项目的瓜葛越来越深，他的戒备心也越来越重。他告诉记者，中国不会在这里设军事基地，但在第一次观看中国警察与所罗门警官一起训练后，他宣称：“我更有安全感了。”

泄露的文件显示了安全协议可能是如何达成的。索加瓦雷政府的会议纪要显示，2021年8月，中国政府的资金通过之前由台湾资助的“国家发展基金“流向了50名议员中的39人，每人获得约2.5万美元。

67岁的索加瓦雷在一封署名信中解释说，这笔钱来自中国大使馆。

时报看到的内部备忘录还确认了中国支付的另一笔金额略大的款项，那是在2021年11月的骚乱之后，这笔钱流向了那些在不信任投票中支持索加瓦雷的人。

三个月后，安全协议草案问世。

8月，索加瓦雷还宣布让中国港湾工程有限责任公司这家中国国企负责建设161座华为——另一家中国企业——信号塔，中国政府将提供7000万美元的贷款。

中国港湾公司的办事处与所罗门群岛外交部位于同一栋绿色建筑内。双方均未回应置评请求，索加瓦雷办公室也未做出回应。

反对党领导人批评中国鼓动推迟选举，并开展他们所说的贿赂活动，以此保证其盟友继续掌权。据民间社会团体称，中国的资金被用于购置笔记本电脑，在社区集会上播放中国的政治宣传视频。

反对党副领袖小彼得·凯尼洛雷亚说，两名政府官员最近向他父亲的一名堂表亲送去近200万美元的贿赂，让对方成为自己的竞选对手；他还说在一年多以前，另一名亲戚被要求参选，回报是75万美元。

他认为，如果没有中国的资金，金额不可能大到这种地步。

中国的支出和赠予依然源源不断。几个月前，中国大使向一家小医院的精神科赠送了一辆新皮卡，车身上喷涂了“中国援助”的字样。

反对党领袖马修·威尔表示：“这就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国家俘获。”

美国与澳大利亚已经在试图对抗中国的影响力。澳大利亚将在本财政年度向所罗门群岛提供超过1亿美元的援助。最近，在霍尼亚拉港的美军医疗舰上，美国军医与当地医生一起免费为病患做手术。

“中国从来没做过这种事，“40岁医生凯瑟琳·蒂里在观察一场瘘管手术时表示。“中国不提供服务。”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更值得怀疑的问题：美国是否会采取后续行动？大使馆关闭已久，其重开计划受到了繁文缛节的阻碍，导致美国的三名外交官（外加一只狗）只能在酒店工作，临时大使馆计划于今年晚些时候开放。

科塞姆酋长说，与此同时，国内对中国及其代理人的失望情绪正不断加剧。

“民众已经受够了诉求被政府无视的局面，“他说。“抗议可能是让他们倾听的唯一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