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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儿在纽约当学畜 女性独行百国游记

近半年旅行时我逗留美国,离在纽约大学读研的女儿不过数十公里,但我们极少见面。

她是我唯一的DNA。

母女一场,终归要分离,子女成年后,父母主动退出比较好。

她的留学生活与此前的日子一样刀光剑影。

她从小和我做背包客周游50国,不写寒暑假作业也极少补习,没参加任何兴趣班,肆无忌惮地在地球上度过了童年与青春期。

赤道、南北回归线、五大洲四大洋才是她的伙伴,而不是课堂。

学业如中产阶级经济基础般经不起风吹草动,时常跌停板。初中前在菜场学校,迎着北纬30度的春风,和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在城乡结合部阳光下的油菜花里奔跑。

平日里,成天就是看日漫,追二次元,看到日语都能朗朗上口,江湖人称“向日葵”。

高中时,超低空飞行进入市重点,本科去香港中文大学(深圳),一年前以跨专业且无新闻从业经验的背包客身份进入纽约大学财经新闻专业读研。

同学绝大部分英语母语且有新闻从业经验,只有她终于知道“小白”这个词怎么写。

无忧无虑的童年,没心没肺的青春期,打造出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白”。

一半功课是采访成稿,一半功课在纽约大学Stern商学院上。商学院那些数学、财经数据,商业模型于她近似又远,听不懂或不理解,一想到可能挂科心情就如A股上上下下。

永远有deadline,永远赶稿,过惯了背包客的旅行生活,没有新闻工作经验,她开始失眠脱发。

有一天洗澡,下水道堵了,维修人员过来一看,全是头发。

她一摸头顶,头发真的少了一半,还好自己是自来卷,别人看不出来,不然估计别想谈恋爱了。

不仅如此,脸上还总因压力过大爆青春痘,艳若桃李,实在太烦人了。

她每天电话里和我讨论功课,偶尔闲聊。

那天突然打电话,说是肚子疼的厉害,疼得满地打滚,哀嚎。一问说是连续几天在图书馆里学到凌晨,就睡在图书馆。

我长途奔袭,连夜打车送她去医院。

没想到这厮疼得历害,离开公寓时居然不忘往手腕上抹香水,念念不忘四小时后截止的论文,还说完美主义者即使去急疹也得讲究体面。

美国的急疹,看上去没那么急,一切按流程,她疼得受不了,眼泪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去阿拉斯加前,她问我要不要提前来纽约,和她共处一晚,反正去机场也要经过这里。

她很少这样。

我一进门,一地狼藉,试探性地说屋子凌乱,是否考虑收拾一下?

她硬硬地回答“什么叫凌乱?有比天天应对deadline更凌乱的吗?”

屋子里倔强若隐若现,纽约与新泽西在窗外大放光明。

我马上说:“我只是建议,反正是你自己住,你想不想收拾都行。”

半夜里,她突然醒来,说自己非常无助。

刚被录取时,高兴了一阵,毕竟跨专业录取,又没有实践经验,还给高额奖学金,但现在学起来太吃力,简直要怀疑人生。

每周都有deadline,浩如烟海的阅读,确定选题已是焦头烂额,什么中美芯片战啊,各大媒体的订阅制啊,一大堆,光看资料就搞半天。

选题确定了,采访又成大问题。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想采访别人,各种邮件电话,遣词造句都细思量,顾及礼貌周全,务求一次性把问题说清楚,避免浪费对方时间,但依然闭门羹喝了一碗又一碗。有时别人一看她不是正式记者,只是在读学生,一口回绝。

真希望这些闭门羹都是孟婆汤!

头发掉一地后,商学院拿了人生第一个100分,GPA也达到巅峰的3.9,写了些自认为不错的稿子,比如对英国前残奥冠军的采访。

她采访了这个英国前残奥冠军,并写了篇让自己高兴一分钟的稿子

每次只能高兴一分钟,下个deadline又在眼前,又面临同样的问题。

如此循环往复,没完没了。

住所就在哈得逊河边,自由女神像步行不过15分钟。沮丧时,她恨恨地走在河边,远远看着那个青铜巨像,想着啥时候能自由啊,真是忍不住想放声大哭。

她想起,高二时正好背包客走完50个国家,我对她说,这种人生要暂停下来应付高考了。而今而后,无论人生如何,她看过世界,早是赢家,余生全是净利润。她只需乐观勇敢把它走完。无论发生什么,失恋失婚失亲,都不必太难过。但现在,她觉得自己还远没失恋失婚失亲,怎么就这么难过?

她想起,我为让她少受应试教育之苦,从三年级开始一路自己辅导到高三,数理化都自己辅导。高二时我去上网课听高中数学,回来给她讲排列组合。我一大早五点起来做好早饭,送她进校门后自行车来回80公里去上班。

想起这一切,很难放弃,也哭不出来。

她知道这都是以前欠下的债,现在慢慢还,而且肯定是高利贷!估计至少年利25%!

每个deadline前,感觉纽约气压都升高了,空气里分子的布朗运动都加速了,真让人窒息,有时真的想躺平摆烂算了。

但怎么能做得到呢?

有时候奋斗不是为其他人或事,有时奋斗本身就是目的。

她是个完美主义者,尽管我从不要求,但她想做得更好

每天惨叫着如鲤鱼打挺般一跃而起,披头散发准备功课。商学院的课往往都在晚上,午饭做好后一路小跑挤地铁去曼哈顿。长期伏案,颈椎不好,背着电脑穿行于纽约街头,右肩很难受。

但人生没有多少事不难受,只能咬牙坚持。

下课后往往晚上九点多,地铁转乘时不免与无家可归者为伴。纽约治安不好,担惊受怕,下意识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快得整个人和地面成锐角。

寒冬里尤其难受,尤其是一个月前纽约极寒时,冻得手脚不听使唤。

回到家中接着赶功课。一紧张,晚上还老吃碳水,体重也跟着增加。她摸着自己的双下巴说胖了,脸大了,走路上空气阻力都大了不少。

新闻专业最重要的是实习,美国有她心仪的媒体——《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CNN、FOX、NBC、ABC,也有彭博社。找春季实习时,她海投大媒体,有的首轮被拒后再去交涉,进入第二轮后还是被淘汰。

她叹口气说也许别人只因她去交涉,礼貌性让她进第二轮,陪别人应聘。

我说:“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努力过就行,结果不重要。就像我,想周游世界,我就专注做,最终是不是真的世界上每个角落都去过,是不是能去太空旅行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听任自己躺平。”

后来其他州的小媒体也投,原本以为板上钉钉,但还是没回音。跨专业报考、没有足够实践经验,没有绿卡护照用人单位不待见,压扁了她的脑细胞。

我说你无需有压力,做好自己就行。

她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压力。说实话,高三时,那些排列组合你都做出来了,我还做不出来,我真以为我是不是医院里抱错了。我一想起你一天自行车来回80公里上下班陪读,就很难放弃。但有时不放弃、坚持,真的挺痛苦。我这么喜欢旅行的人,来纽约大半年,除了去几次博物馆,哪都没去。”

她的眼角留下眼泪,黑暗的花朵在眼中绽放。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这样。

她本科在央视实习时老师的评价

本科实习时人家愿意留用她,但她想在年轻时尽可能走得更远,看得更多,咬牙出来读书。现在好了,自己的决定,咬牙也要读完。

这还不是全部。

纽约的高物价在她心里投射出960万平方公里的阴影,无处不在,如影随行。

每次去超市,就觉得“如果你爱他,你就送他去纽约;如果你恨他,你就送他去纽约”这话还真没说错。

俄乌开战以来,通货膨胀一路高涨,美联储一路加息,美元一路上扬,每次去超市,价格都不一样。

她只能自嘲说,这些比商学院功课容易理解多了。

每次看着学费账单,看到那些数字,想到不断高涨的美元,心惊肉跳。

开始想赶紧校内实习,一小时27美元,如果月工作小时100,那就房租生活费自理。后来发现完全兼顾不了,只能放弃。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做到的,反正自己就是没做到!

说着,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说,有时压力大,不想做饭点外卖,一点就数十美元,一换算就好几百,非常有负罪感,又不是自己挣的钱,居然吃顿饭就好几百!

我说:“钱是挣来的,不是省下来的。再说送你出来是想让你开眼界,没算过性价比。鼠目寸光才凡事算性价比!”

话是这样说的,但她总感觉不好。

为节省成本,她和同学合租在哈德逊河对岸的泽西城,自己去谈租赁合同,买二手家具。她知道舍友作息时间,尽可能不在对方入睡时打扰,进进出出时就像只猫,说话也用气声,也尽可能承担公共卫生。

她想起我老和她说,合租要多做公共卫生,愿意为公共事务付出的人最终得到更多,比如俞敏洪。

但功课紧时,看着公共卫生凌乱又不动手,不免懊恼——为什么别人能做到,自己不行?

整晚她说来说去,就一个字——“卷”。

这个字就像她的自来卷头发,还呈现出汉人少有的浅黄色,干燥难打理,经常有人笑称她必定有胡人血统。

次日我们去曼哈顿中国城会友,一出门她的卷发就被纽约冬末街头的风吹得凌乱如她的学畜生活,远看上去,就是个金毛狮王——谢逊。

她嘟囔说,纽约天气太差,都二月底了还这么冷!

地铁上,她一如既往把位置让给我,自己站着刷微信。

她习惯任何时候都把我排她前面。

这样也好,这世上除了至爱,其他人很难把你排前面,还不如家里就习惯先人后己。

曼哈顿唐人街是十年前我们第一次来纽约呆过的地方,那些大小不一,凌乱的汉字压迫着她的视觉,也勾起环游世界当背包客的记忆。她断断续续说起路上那些善良的人,那些美好的风景,那些咬过她的昆虫,那些街头的美好音乐。

她在那里听莫扎特,听肖邦,也在那里看吉普赛歌舞。

在纽约街头,她搂着我,深呼吸,让我不必担心,说她其实想明白了,比起其他人自己已太过幸运,她不会躺平,调整一下就好。

我没有因她变更行程,次日按计划去阿拉斯加,临行前她挥着肥满圆白的手,大声说:妈妈,我爱你!

她劳累过度,并不悦耳的声音在哈得逊河上空盘旋。

我有记录生活的习惯,也有记录她的习惯,有时甚至像史官记录皇上起居一样记录点点滴滴,有时只是碎碎念,因为怕她日后不知自己如何成长,就像有的青蛙不知自己以前居然是蝌蚪。

旅行路上,我很少牵挂她。

她会像有既定轨道的天体,在引力下有规律地自转和公转,不会偏离。

这也是我并不太主动去见她的原因。

见不见都一样,我还是爱她。

就像犹太人爱耶路撒冷;

就像穆斯林爱麦加;

就像东正教徒爱拜占庭;

就像天主教徒爱梵蒂冈;

就像印度教徒爱瓦拉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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