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6位中国女性创业者：不要给自己设限

“如果女性能发挥更大潜能，世界将会怎样？”

这个3月，一条向6位女性创业者发问。她们在能源科技、残障人士康复与再就业、肺癌领域大数据服务等方面发热。

我们听到这样的回答：“世界会变得更加共赢”、“世界会变得五颜六色”、“世界会变得和谐和平衡”、“世界会变得更精彩，远远超过我们这一代人能够想象的”……

过去几年，随着女性主义思潮的蔓延，“女性力量”也成为一个高频词。但在许多公共的舆论场域，人们依然很容易陷入误区，似乎彰显女性的力量，就意味着与男性做比对、做较量。其实，女性早已在无人注视下，走得更远。这一代女性创业者，不必用赢过谁来证明自己，她们要翻越的最高山峰，就是她们自己。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想为这个世界做些事情。”

Haalthy 创始人邱威妮，成长于一个幸福宽松的家庭，同为创业者的父母十分支持她探索世界。求学期间，邱威妮就常常跑去非洲做志愿者，研究埃塞俄比亚的水资源项目。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未来的创业方向，会与健康医疗有关。

“当时我还在非洲，帮助当地人改善环境和生活。突然有一天得到消息，我的父亲得了癌症。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很大，我问自己：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照顾好，那我凭什么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邱威妮在非洲工作

陪伴父亲治疗的过程中，这个问题始终在邱威妮心中回荡。那是 2015 年，国内还没有任何成系统的肿瘤数据库。这让患者和医生在做治疗选择时，缺乏可参考的信息和交流渠道。

亲身感受到的、癌症患者家庭的痛苦，最终促使邱威妮回国，创办了 H aalthy。迄今为止，这个互联网健康大数据服务平台，已经覆盖了超过 10 万名肺癌患者，更在全球范围内、特别是中国境内，形成了多个肺癌驱动基因的治疗数据库。

对邱威妮而言，她的初心很简单：“不是去消灭世界上所有的疾病，而是通过信息共享，帮助病人们减少痛苦，也给他们的家人带去希望和安慰。”

肺腾平台上的留言

Haalthy 平台上曾有一则留言令邱威妮印象深刻。留言者说，他的家人已经去世两年了，但他一直不愿意离开 Haalthy ，因为在这里，他能够找到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看见别的病友获得了治愈的可能，或是某种新药研发的消息，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慰藉。

“这其实也是帮助我坚持下来的力量。虽然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但我做的这件事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也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去改变这个世界。那么总有一天，我们会克服这个难题。”邱威妮说。

对未来和下一代的使命感，是许多女性创业者迈出第一步的原因。于王春光而言，这种改变世界的愿望和勇气，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在心里埋下了。

出生于北方的王春光，童年记忆里总有股挥散不去的煤烟味儿。作为一个鼻炎患者，她一周要去两次医院，进行鼻内穿刺倒流减压。

90 年代，她得到了前往美国留学的机会，担心她身体的父母装了满满一箱子的药，但王春光到异国才一个月，鼻炎就再也没犯过。

这件事让她开始意识到，一个低碳、清洁的环境有多么重要。

毕业后，王春光在美国过上了物质充裕的生活，但在内心深处，她常常追问自己：我在社会中的价值和意义在哪？几年后，当她带着 MIT 的项目回国，飞机降落在雾蒙蒙的跑道时，答案变得呼之欲出。

“有那么一个刹那，我觉得很无奈，也很焦虑。明明我们的科技、医疗、金融都已经这么发达了，却无法保证最基础的清洁的空气。这件事再次唤醒了我心底的疑问，就是我应该为这个世界去做些什么。”王春光告诉我们。

不久，她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了。成为妈妈的那个瞬间，她脑海中的目标也越来越清晰：组建一个团队，通过科技的力量，为下一代创造低碳未来。

2014 年，亿可能源正式创立。王春光和团队一起，为大型工厂和企业进行能源优化，减少碳排放。

“十年前，我和别人谈起工厂减排这件事，他们会觉得‘又来了一个做梦的科学家’。很多人会说，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不接地气。更直接一点，他会问你，你打算怎么执行？”

王春光曾面对的诘问，也是许多女性创业者共同的难题。初心和创想往往是简单而美好的，但如何推动一个项目真正落地，才是更大的考验。

在王春光看来，技术、资本和政策，三者缺一不可。“首先就是技术。亿可横跨了能源、数据分析和计算机三个领域，利用大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去帮助企业完成碳排放的优化和管理。”

她给我们举了一个通俗易懂的例子。亿可为企业搭建的跟踪设备，就像是很多人佩戴的运动手表，能实时监控能耗数据，在此基础上进行跟踪优化，同时不影响系统的整体运行。

“这样非侵入式的优化，让企业不必停产来进行改造。我们的很多大型耗能企业客户，也持有一种开放的心态，他们愿意投身到这个变革的过程中。其实能源优化不仅可以节能减排，最后也能带来产能产值的增加，是一种双赢。”王春光介绍。

国家对于碳中和、碳达标的承诺，也让王春光觉得，这是时代给予创业女性的担当与使命。

“经过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整个环境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说个简单的数据，亿可能源已经协助关闭了三座燃煤发电厂，减少了 800 多万吨二氧化碳，这就相当于上海 2000 万人停止交通 2 个月。我坚信，只要我们这代人去努力，就能够达成低碳未来，让我们的下一代生活得更好。”

让世界变得更好，可以通过高精尖的技术手段，也能从日常细微处出发，积小成多，聚沙成塔。

绱佳创始人严懿，最初关注的只是一个都市女性的切身痛点：

“鞋子坏了，却找不到地方修，这应该是大家都有过的经历。那么修理的人去哪了呢？随着城市扩张，小生产者缺少资金和人手，也缺少获客渠道，渐渐就在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我当时想做的就是一个互联网平台，把两方的需求连接起来。”

绱佳网络就这么出现了。至今为止，绱佳已经拯救了超过几十万件单品，让它们免遭被丢弃的命运，也为手工业者提供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平台。

绱佳中央维修中心

这个过程中，严懿发现，对旧物的维护和修理，同样也在减少碳排放。

“从养牛养羊开始到制革，会产生很多碳排放。我们以苏格兰皮革集团的数据为例，每生产 1 平方米的皮革会产生 8 公斤的二氧化碳，但其实 1 平方米的皮革都不够做一个对角线 25 厘米的包。所以如果我们能够珍惜旧物，用修理代替购买，实际上能为地球减轻很多负担。”严懿告诉我们。

2022 年，绱佳节约的碳排放达到了 294.2 吨，相当于种下了 16350 棵树。未来，严懿也计划去探索更多用料上的环保可能，不仅改变消费习惯，更去倡导一种可持续的时尚。

C 计划联合创始人叶明欣想做的，同样是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

曾经的叶明欣，是一名公益援助律师。她为农民工讨薪，也为他们处理工伤和职业病的赔偿。长期与弱势群体的交流让她思考，与其等到悲剧发生再去弥补，为什么不从源头开始去构建制度，保证弱势群体的权益？

正是在这种信念下， 2016 年，C 计划成立，为近 6 万名成人、儿童提供理性思考的课程。叶明欣还为乡村教师提供了公益课程，通过他们去影响更多的孩子。

叶明欣与孩子们

“我们希望做的，是培养具有批判性思维意识的一代人。他们能够理解观点的多元，意识到世界上会有不同的声音，能够设身处地、站在不同的角度考虑问题。在我看来，没有比让孩子们明白世界没有标准答案、学会自我成长和独立思考更有价值的事情了。”叶明欣说。

无论是王春光、严懿还是叶明欣，勇于挑战的女性创业者们，从不畏惧时代提出的难题。属于女性的细腻和敏锐，令她们能够感知生命的无限潜能，放大那个“小我”，直至改变世界。

美国认知心理学家特雷泽·休斯顿(专题)，曾在《理性地抉择：女性如何做决定》一书中如此总结女性在做决策时存在的先天优势：

“她们在决策上往往更具有同理心，相比男性，可以在准确的评估和压力环境下做出更理性的决定。”

决定将儿童语言康复当做自己的事业，源于杜心童多年前的一次公益夏令营的经历，一个患有先天唇腭裂的小男孩，长到 4 岁都没有叫过一声“爸爸”。

“这对父母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所以当他最终在我们的帮助下学会说那句‘爸爸，我爱你’，那位父亲当场就哭得泣不成声。”杜心童说，正是那个瞬间让她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影响的不止是一个个生命，更是一个个背后的家庭。

从最初的志愿者团队，到拿到融资的创业公司，杜心童始终记得合伙人说过的一句话，“把每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去对待，这是一种信念。”

在儿语工坊，无论是言语治疗师，还是团队的成员本身，大家从不认为孩子的世界是从属于大人的。去理解小朋友的世界、去共情他们的需求，才能真正从生理和心理上帮助语言障碍儿童们重回正轨。

对于女性创业者而言，“艰辛”也是常被讨论的一个命题。在利他、包容等特质之外，女性身上的坚韧和果敢也帮助她们一路披荆斩棘。

儿语工坊的女性团队

杜心童创立的儿语工坊，起初是一个只有女生的“铁娘子团队”，最难的时候公司账面上只剩 5 万块钱，她们硬是凭着一口气撑了下来。经常有人问她，“这口气”到底是什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

“是信念。创业虽然艰辛，但我们认同的事情恰好就是在做的事业，那只要守住它就可以了。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你会发现女性其实无所不能。”

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与共情，亦是邓绮珈创立馋爱善食的初心。

她曾参加过一次社会实验，去体验听障人士的一天，“当我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即使努力去辨认同伴的嘴形，也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那是一种完全丧失掌控感的煎熬。”

邓绮珈说，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和强大的同理心，促使她在思考社会问题的同时，会更加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解决方案。

“馋爱善食在帮助残障人士就业的同时，也让他们更好地融入健听群体。”自 2017 年成立以来，他们不仅培训出将近一千位聋人骑手，还让不少聋人朋友发现了真正的热爱（电视剧）。

通过素质教育的培训，去启发他们的梦想，“残障人士也可以是一个主厨、一个艺术家、一个环游世界的人。”在邓绮珈看来，帮助他们打开通往有声世界大门的方式，是让他们真正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邓绮珈至今记得在美国读书时教授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你发现了一个机会，不要只是想一想，请立刻行动起来。”在她看来，正是这种勇于“向前一步”的果敢，让女性创业者们紧密地团结在一起（电视剧）。

如果每个女性都能发挥全部潜能，世界将会怎样？

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 （Cartier Women’s Initiative，简称CWI） 全球项目总监 Wingee Sampaio 认为：“凭借她们的远见、热情、动力，以及来自全球同盟的支持，会在未来掀起一场积极改变的浪潮。”

“卡地亚女性创业家”奖杯

2006年，CWI 最初作为世界女性经济与社会论坛的一部分问世时，没人知道它的未来。

如今，16 年过去，它已成长为覆盖全球 62 个国家的蓬勃社群，携手越来越多才华横溢的女性创业者们共同成长。

这次分享的 6 位杰出女性 创业者，亦是卡地亚中国女性创业者社群的缩影。通过她们的分享，让公众感受、关注到初创者，尤其是女性群体的真实声音。

Jacqueline Novogratz 曾在《道德革命宣言》中说：“予人支持，必须了解其所需。”CWI 的愿景之一，便是让创业不再只是一段孤独的旅程。无论是为她们提供资金、社会及人脉资源的支持，还是来自共同体的一份精神认同感，大家共同的信念在于：尽己所能地去解决全球迫在眉睫的问题和挑战。

正如王春光所期待的那样，“若女性蓬勃发展，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更精彩，精彩到远远超过我们这代人的想象。”

世界最精彩的时刻，莫过于慢慢迎向光明破晓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