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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发疯过,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老了

人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变老的?

这个问题相当苍茫。前些天,我在视频号上看到了一个美女驯马师骑马的视频,来回看了几遍。那马乌黑发亮,肉质肥美,相当神骏,我想起了童年时看的徐悲鸿画作,想起了青年时在南宁吃的桂林马肉米粉,深夜里忽然饿了。后来忽然发现不对——

作为男人,难道我不是应该盯着美女骑师看么?

我对马肉的热爱,已经超过了对人肉的热爱。那么,我真是老了。

随后的一个夜晚,我接连收到两次微信朋友圈的广告推送,都是高端养老院的广告,在大数据之下,我的衰老逃不过平台的火眼金睛。

且慢笑我,有朋友更加悲凉,她还年轻,就收到了朋友圈推送的墓地广告。

求贤若渴虚位以待的诚意,跃然纸上,哦不,是手机上。

我终于在岁月的重压下,服老了。

去年夏天,我带流氓兔和流氓猴去打乒乓球。有个六旬到七旬的老太太无声地冒出来,旁观了一会,说:他们打得很不错咧,你教孙子教得好咧。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暴击,只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我下场陪练,老太太在一边说:看不出,你动作还这么敏捷,看来身子骨不错啊,你经常锻炼吧?那一霎,我真是悲欣交集,时光终于把我推到了这样的光景:竟然已经有老太太馋我的身子了。后来我牙关紧闭,不再理她的搭讪。她倘若再问,就是问我退休金几许,是否独居了。

早就知道湘女多情,年少时无福领略,如今远远看到人生的暮光,终于知道,至少湘女的姥姥是非常多情滴。

我们这代男人,脑子里还分明记得酒池肉林天上人间和东莞ISO,但转眼之间,已经没资格上孟非的《非诚勿扰》。记得当年在广州杨箕村,每天下夜班,巷子里总有许多妹子剪径,拼命想拉我到霓虹灯下谈哲学。而过去这十年,我路过无数洗头房,却再无一个妹子上来拽我,她们都低眉静静剪着指甲,眼皮都不抬。冷漠,是对我们这颗有点苍老的心灵的最大伤害。

几年前,我出差柳州,老友张胖子接待我。20多年前我们曾采访米卢那届国足世界杯出线历程,一块在沈阳的宾馆里同居了半个月。张胖子带我去柳州最著名的演艺吧,门口的男服务生拦住我们,说:大叔,这里可是酒吧哦。那眼神,就像看两个走错门的乡下老头。我和张胖子都怒了,说:大爷我泡吧的时候,你还穿纸尿裤呢。

缅怀青春,大概是人类的通病。我在毕业工作后的10多年里,还会做着类似的梦,是自己在高考考场里做不出题,焚心似火。再往后,我在梦境里也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曾经上过一次大学,而且当爹了,而我在梦里再次考上了大学,和一帮年龄上可以当我儿子的愣头青们同一个宿舍,每晚熄灯后,他们都仰慕地听我吹江湖牛逼。

即便在梦里,我也知道自己老了。

关于中年危机,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不自由。自由分三种:财务自由、时间自由、空间自由(连续写下几个相同的词之后我忽然担心本文被删,这也是一种不自由)。

大概十六七年前,我和老同学在网上聊何为财务自由。现在想来,这根本没个标准。即便你在一线城市有一套房,能找到接盘侠卖掉吗?就算成功套现,你知道将来货币贬值的速度吗?

四年前,我写过一篇《请恭喜我成为百亿富翁》。略伤感的是,我搬家时把那两百亿弄丢了。最近看到一个图片,令我觉得丢了巨款也没什么。我猜津巴布韦人的数学一定很好。原叔虽然天天辅导娃学奥数,也没能把这张钞票的数字读出来。

如果就视觉上的愉悦感而言,我觉得每个津巴布韦人都实现了财务自由。那么多0,换我会满地找速效救心丸。

与财务自由相关的是时间自由。而几乎所有的中年人都没有时间自由,就算不缺钱,一家老小的各种琐事也都忙不过来,更何况,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不缺钱?

至于空间自由,就是说走就走的洒脱。这几年疫情,每个人都能体会那种珍稀。出境完全泡汤,跨省回家过年都被歧视,这三年,我基本没带家人去旅游。世界那么大,我们也只能在地图前看看。

其实,就算疫情彻底结束,我们的肉身也无法自由。有时我会很文艺地涌起一个念头:哪天独自坐个长途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去敦煌吐鲁番,去稻城亚丁雅鲁藏布峡谷,就像年少时一般浪迹天涯。正做着白日梦,窗外流氓兔学校的放学铃声响了,我的肉身马上诚实地回到厨房,给娃准备晚饭。

当我们老了,会有许多症状。

首先是肉体上的。女性往往会有容颜焦虑。

而男人,在食色方面,欲望大幅衰减。

年轻时我是大胃王,饿起来连桌子都想啃,如今再高档的美食,我也就尝尝,胃变小了。我还曾经是瞌睡王,上大学时一粘课桌就睡,工作后一听领导作报告就睡,如今却总是在最深的夜里醒着。

有人曾比喻岁月之巨掌:年轻时能憋得住尿,却憋不住话;年老时能憋得住话,却憋不住尿。而如今的我们,位于尴尬的中间,尿也憋不住,话也憋不住,不知道如何是好。

对美女,那更是心若老井。这三年的口罩时光,我很少出门,偶尔出去,满街的妹子也全是蒙面大盗,基本上等于见不到任何美女,但我也没觉得生活中欠缺了什么。露脸美女只在网上有,有次看到视频,一个快一米八的大美女在每天晒跑步视频,我惟一的念头就是:这大长腿,这速度,不去送外卖可惜了。现役的美团小哥没一个能比得上她,肯定能抢好多单子。

而在精神上,我们的脑回路也失去了荷尔蒙。

老男人眼中的世界,和年轻人眼中的世界截然不同。

年轻人爱激动,老男人知道激动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容易脑溢血,所以很少失态。年轻人爱愤怒,老男人却知道每桩令人发指的事背后都是无解的死结,所以往往只能长叹一声。年轻人喜欢碧血黄沙,烽火铁骑,老男人最不愿看到战争,倒不是自己畏死,而是心里有许多软肋。

在通往衰老的路上,男人是渐渐变软的。不独是盲肠部位,还有心脏。总体而言,通常而言,变老的男人会宽容一些。当然你也可以举出一万个老年人刻薄尖酸狭隘的案例,但你必须知道,他们已经比年轻时好多了。

前些天,我在公园山腰的无人凉亭独自晒着太阳,在春风梅香中看手机。有个大妈提着大包小包一屁股坐我旁边,还摆上唱K工具,我诧异地想到处都是空椅子,为何非要与我相依。倘若换了年轻时,那我是坚决不会挪地方的,悲伤的是,如今的我两鬓如霜,继续坐这里会很像搞黄昏恋的样子。我只好离开,后来下山时发现一群大妈在那凉亭里曲项向天歌,那是她们的据点,原来先头大妈并不是馋我,而是馋那块地盘,故意挤走我。

还有一次,我亲眼见到小区里某个大妈摔了一下,说是两个初中小女生撞的,死死拽住她们,要求赔偿。120来时,毫发无损的大妈走向担架,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换作小青年看到这两幕,可能会义愤填膺。但我也就笑笑。她们这已经算很文明啦,你是没看过她们少女时代给老师坐飞机剃阴阳头的场景,能进化成这样已经很值得点赞打赏了,毕竟一切还是在法治轨道下运作嘛。

流氓兔经常抱怨我脾气太暴躁,我慈祥地摸着他的脑壳说,你知不知道,倘若你早十年出生,只怕每天都要一瘸一拐去上学,须知我上大学时在宿舍里打牌吵架,差点抡起椅子给舍友开了瓢,亏得晚婚晚育,亏得你爹是中年得子,所以你享受的已经是我孙子的待遇,要珍惜,好么。

不仅脾性变了,我的三观,也在悄悄发生位移。

年轻时我最厌恶那些处处算计、把恋爱婚姻当生意做的人,如今上了年纪,我倒看开了。纯净无瑕的爱情,在琼瑶小说里有,在金庸小说里也有,惟独在人世间罕有。趋利是人性,不必苛求。倒是最近江西出台限制彩礼的规定,我很反对,收彩礼是民间自发的不触犯法律的行为,呃,也是你们大力推崇的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这不是公权力理应介入的领域。你当然可以不爽,可以说是陋习,可以批评它,但你不爽的事情多去了,莫非都要以你的意愿去翦除?连千百年来的封建帝王都没干涉过草民联姻的私事。

年轻时,我不喜欢Gay。刚工作时在小镇录像厅看《春光乍泄》——买票时还以为是三级片,没想到是这种没有女主角甚至女配角的三级,前排还有两个男青年搂抱着边看边咬耳朵,我受不了,看了一会退场。多年以后,我见过许多Gay,他们整洁细腻,善解人意,而且都很聪明,才华与审美都很不俗。我也渐渐理解了这个群体。前不久坊间误传刘文正死讯,我想起他据说和一位迷倒几代中国人的男巨星是一对,他俩都是极有魅力和才华的谦谦君子,我觉得蛮登对的。他们欢喜自己所欢喜的,又没伤害别人,我们真没资格指责他们。

年轻时,我还歧视过璩美凤和陈冠希,如今想来,男欢女爱有什么错呢,他们其实都是受害者,他们的欢爱,被恶意传播了,而他们的一生背上了枷锁。

胡适有名言:容忍比自由更重要。这话非常深刻。容忍,本身就是自由的基石。

任何人的所作所为,只要不违反法律,不侵害他人权益,不违反基本人伦,都应该在被容忍之列。任何自由,都因为有人在宽容着,静默着,不会动不动抡着狼牙棒砸你的天灵盖。

当我们走进暮光,理应明白容忍有多么重要。这便是老去,或者说成熟,赐予我们的人生境界。

当然容忍也是有边界的,倘若全无原则,那就成了圆滑鸡贼。在私域,我们不单要尽力容忍他人,而且要警惕对他人自由的侵犯;而在公共领域,我们应该保持对世间所有黑暗和罪恶的不容忍,很多时候,还能愤怒,说明苍老的我们良心未泯。

年轻时我对染发文身穿鼻钉之类很是厌恶,后来就豁达了,每个人都有追求时尚的权利,80年代初烫个大波浪穿个喇叭裤不也被视为流氓?关于审美这事,任何人都不需要他人的批准。前不久有个刚考研成功的女孩染了粉红色头发,去看望病中的爷爷,结果被网暴,她想不开自杀了。这是21世纪的中国,一个女孩竟然还不能自主决定头发的颜色,太荒唐了,太沉痛了。

说起染发,既然染成粉红色是有罪的,那么把白发染成黑发是不是也属于染发?那些残暴恶毒的网民可曾敢攻击自己染黑头发的上司?

我倒几乎从不染发。十多年前的幼齿曾逼迫我染发,我很抗拒,最后跟她说:你把我刷得这么年轻,这么靓仔,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她想想也是,那太不安全,然后就把染发剂扔了。

对衰老,我的承重能力还行。我对容颜毫不在意,很少照镜子,几十年没用过男士护肤品,反正不靠脸吃饭,又不做鸭。惟一伤感的是,每天混在一群85后90后家长中间,去幼儿园接流氓猴时,我都会想,他出生得太晚了,从未见过他爹满头秀发意气风发的样子,睁眼就是产房里的鹤发童颜,唉,反正他出生在冬天,那就把我当圣诞老人吧。

老男人最懂老男人。

这几年,我经常在深夜思索,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将会往何处去。

我们这代人生于凋敝,见过繁花,苦和甜都尝过,也接受了些现代文明意识,算是经历比较丰富的。因为见过的懂得的事多,所以明白每个人的命运都与时代紧密相连,明白站在每一个人生岔路时,自己该往何处去。有对比才会不那么容易被伤害,人会随着衰老而更加洞察世事,这大概是衰老带来的惟一红利。

马未都说,每过十年都像过一道坎,我也有这种感觉。有时从梦中醒来,我会很恍惚,不晓得今夕是何年,慢慢清醒过来,才发现尼玛的竟然快半百了,都差不多可以写回忆录了。

但我不同意他说的年轻很值钱。你让我回到偷白糖充饥的童年、在绿皮火车上站得脚踝都肿的少年、为了省钱饿一天到晚上才吃一顿快餐的青年,那我可不愿意。穷得嗷嗷叫的年轻时代没什么可怀念的,能否忍受是一回事,愿不愿选择是另一回事。

我对过往的岁月没那么多执念。童年时,饥肠辘辘的我坐在黄昏的屋檐下看书,邻居焖鸭的香味飘来,闻着都胃疼,那真是满清十大酷刑。而如今,只要不腻,我可以天天做焖鸭炖鸭啤酒鸭柠檬鸭,或者买酱板鸭周黑鸭精武鸭脖。苦得像狗的年月,再年轻又有何用?

生命的长度,和生命的质量,都一样重要。

最近看到一个长寿秘方,不敢据为己有,必须和大家分享一下。

但我不能确认它的真实性。因为查了一下魏忠贤、郑和、李莲英的生卒,好像他们也不是人瑞。

大家切勿看到上面这截图就急匆匆去厨房寻菜刀哈。

老男人的悲哀,是躺平固然不可能,而离领退休金那天又还远。我们现在其实还没资格切换到养生模式。

看了一下职场名师指点,我明年就可以当门房大爷了。沏杯茶拿张报纸在门口天天看美女,一想就挺憧憬的。千万别歧视这个岗位,有过封城经历的朋友都知道,特殊时期的门卫,就像饥荒时期的炊事员,全家会不会饿死就靠你了。

去就业市场跟年轻人抢饭碗不好意思,年纪太老了;去街上玩碰瓷也不好意思,年龄还没达标。这就是我们老男人的尴尬。好在国家还是器重我们的,依然把我们视为生三胎的主力。我最近常有精终报国之念,惟一踌躇的就是倘若再生幼娃,他上小学时自己已近六旬,不知道还能不能辅导刘老三奥数。

上个月,56岁的日本球星三浦知良加盟葡乙。这是爷爷辈的球员,他再也不可能重现当年的灵若狸猫,但俱乐部、赞助商和球迷都在成全他的努力,他依然从早到晚进行严格艰苦的训练,每一分钟的上场时间,都在刷新纪录。他是在代表人类在刷这个纪录。

我想,他是努力在残酷的自然规律中,保持着老去时的尊严。

台湾歌星陈彼得退隐之后,在广州一个小区开了个茶餐厅,街坊都不知道这个穿着围裙的老头是名人。

我们穿过了时光的雨雪,穿过了四季,悄悄地从过去走到这里。王朔曾经很牛逼地说:谁TM没年轻过呢,但我老过,你老过吗?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正在老去的人。我们在镜中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此生最年轻的那一霎。在一个春风和煦的午后,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微风拂过,梅花落满了我的肩头,忽然想起了张枣,想起了半个世纪来见过的苍黄风雨,以及旧时繁花,然后,悲欣交集,在心底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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