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时代的俄罗斯：官方统计数字可靠吗？

近日，财经作家塔季扬娜·雷巴科娃在Russia.post刊文，探讨了俄罗斯官方统计数字的可靠性问题。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飨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俄罗斯有一个笑话："谎言，弥天大谎，统计数据，最后才是俄罗斯国家统计局"。这句话很好地反映了人们对政府机构公布的数据的态度。然而，最近就连习惯了这一切的观察家们也开始担心起来。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机构开始停止公布一些数据，以汇总的形式提供另一些数据，而公布数据的准确性也越来越受到质疑。

形势大好，越来越好

8月，俄罗斯国家统计局发布了2022年工业增长的修订数据。结果显示，在战争开始后达到顶峰的工业产出不仅没有同比下降，反而实现了 0.6%的增长，而最初的预期是下降8.0-10.0%。

制造业去年的表现也相当不错：统计局最初在2023年4月预计制造业将下降1.3%，8月却宣布制造业将增长0.3%。即使是采掘业——俄罗斯天然气销售发生了重大变化，石油和煤炭行业也遇到了困难，但与4月份公布的0.8%的增长相比，采掘业的情况仍然有所改善。

修订预测数据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全世界的统计指标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可能进行了新的计算，发现原有错误等等。但俄罗斯统计局的修订除了数字被调整外，计算方法也经常发生变化（例如，2022年和 2023年1-6月的工业数据是根据俄罗斯统计局2020年8月18日的规定采用新方法计算的）。

不过，最大的疑点是，修订总是朝着当局所希望的方向进行。中央银行货币政策部主任基里尔·特列马索夫（Kirill Tremasov）在其致力于分析俄罗斯宏观经济的社交媒体账号MMI写道："俄罗斯统计局又一次对统计数据进行了明显修订"。该账号讽刺地指出："看来没有俄罗斯统计局的帮助，很难回到增长的轨道上来"。值得一提的是，俄罗斯中央银行货币政策部主任基里尔·特列马索夫是该账号的共同创始人之一。

俄罗斯统计局不仅要为宣传经济正在恢复增长提供帮助，还需要让公民相信他们的福祉也在改善。因此，俄罗斯统计局在企业样本偏差的帮助下，成功地将实际工资增长上调了约两个百分点，彭博经济公司经济学家亚历山大·伊萨科夫呼吁对这一点予以关注。根据俄罗斯统计局的数据，2023年6月的实际工资同比增长10.5%，而根据俄罗斯统计局此前发布的数据计算，2022年6月至2023年6月的月累计增长率仅为 8.8%。

相对数字的细微差别不应误导人们。例如，俄罗斯国家统计局修订了对全国贫困人口数量的估计：2022年，贫困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不是 10.5%，而是 9.8%，达到历史最低水平。与此同时，根据媒体项目 “Esli Byt Tochnym”的计算，由于俄罗斯统计局的调整，300多万人脱离了贫困人口行列（因此也失去了获得社会援助的机会）。这是因为俄罗斯统计局改变了计算方法：以前（之前的计算方法也非常偏向于低估贫困人口）贫困人口的比例为12.0%。而如果采用欧洲的方法，即根据收入低于中位数的公民人数来确定贫困人口，那么俄罗斯的贫困人口比例将上升到36.5%，即5300 万人，全国每4个地区就有一半以上的居民可以被算作贫困人口，7个地区的贫困人口比例超过三分之二。

让领导们高兴高兴

一位受访专家这样评价俄罗斯统计局的行为：干点见不得人的事——让领导们高兴高兴。然而，反对意见并不止于对俄罗斯统计局，中央银行和财政部的通货膨胀数据以及经济发展部的国内生产总值预测也都令人吃惊。俄罗斯的黄金和外汇储备数据已成为绝密，这尤其妨碍了专家们了解当前卢布走弱的背后原因——是普通的可兑换货币短缺，还是不那么全球性的短期原因。

允许公司隐瞒完整的财务报表不仅会损害俄罗斯投资者的利益，让他们只能去猜测所购买股票的公司的真实状况，还会让人严重怀疑俄罗斯当局是否真正了解国民经济状况。

经济学家谢尔盖·彼得罗夫指出，在民众和政府当局的心目中，一幅经济"浴火重生（电视剧）"的景象正在形成，尽管西方国家使尽浑身解数，但经济仍在增长。他指出："篡改统计数据的道德规范在哲学上与......1991年以前非常相似：当时有一个完整的等级制度，规定谁可以篡改什么，篡改多少。”

一部分调整是合理的：这涉及到实际可支配收入的统计数据，进而涉及到贫困水平。彼得罗夫解释说："这影响到联邦预算在社会支持方面的支出水平。当然，从紧缩预算的角度来看（今年上半年出现了巨额赤字），这看起来是合理的，但从保护和发展人力资本的角度来看，问题很大。”

不过，对于分析俄罗斯经济的专家来说，数据不公开比被“美化”更可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名经济学家指出："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主要问题不是统计数据的质量下降，而是相当一部分数据无法获取。例如，在对外贸易和国际收支方面，中央银行根本不报告指标，或者只公布一小部分指标。预算数据、海关统计数据等也存在问题"。

俄罗斯统计数据的可靠性等级划分非常简单：中央银行的数据失真最少，财政部次之，然后是其他机构。这种等级划分的原因也很简单：中央银行和财政部负责（确保）稳定，它们需要可靠的信息来履行自己的职能。接受调查的专家一致认为，俄罗斯统计局的数据最不可靠。

彼得罗夫说："其他所有机构更依赖于（政治）形势，因此，他们不得不歪曲事实以取悦上级。他认为，中央银行和财政部的宏观经济数据仍然值得信赖。"至少目前是这样。"

不过，他说，很难直接比较不同来源的统计数据的质量。"例如，俄罗斯统计局或中央银行的大部分估算数据都是通过将样本数据相加得出的，而财政部提供的则是支出、开支、政府借贷等方面的精确数字。过去几年里，经济学家对俄罗斯统计局的国内生产总值估算有更多的质疑，而现在反对意见则减少了，这并不是因为该机构的统计数据质量提高，而是因为目前数据匮乏，经济学家根本无法检查不同指标之间的差异。

总体而言，篡改统计数据并不是什么新闻。因此，间接核实统计数据的方法由来已久。"您可以从不同层面检查数据的一致性。例如，经济活动与货物运输量密切相关，GDP增长率可以与主要经济部门的生产动态进行比较，零售额可以与实际收入进行比较，等等。

供职于芝加哥(专题)大学的经济学家康斯坦丁·索宁承认，即使在和平时期，间接方法也总是粗略的估计。彼得罗夫则指出，现在，随着俄乌冲突的爆发，经济结构发生了重大调整，间接方法几乎变得毫无用处。"军工综合体的壮大大大降低了政府支出的乘数效应（这意味着政府支出的增加适用于数量非常有限的部门），因为军队和军工综合体的直接支出对整个经济几乎毫无用处。他解释说："这与苏联后期的情况非常相似：在苏联，部分GDP对整个经济也毫无用处。“

索宁认为，问题不仅在于统计数据的失真，更在于俄罗斯经济正在发生的广泛变化。"当人们谈论统计数据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当我们估算国内生产总值等数据时，统计数据只是其中不重要的一小部分，而重要的部分是将数据输入的模型。如果将这些数据或系数输入另一个模型，得出的结果将完全不同。”他解释说："如果模型是错误的——即使你得到了完整、准确的所有数据——将宏观经济指标放入一个糟糕的模型中，得出的结果仍然是不准确的。

索宁认为，现在并不存在糟糕的模型，但俄罗斯经济目前的结构调整如此之快，以至于以前的模型完全不能适用于当前的形势，也没有经过校准。没有人知道哪种模式是正确的。"例如，当第一副总理别洛乌索夫根据他使用的模型提供数据时，这些数据与我或谢尔盖·阿列克萨申科说的'（偏差）5%-10%'没有什么区别。但更有能力的经济学家，比如谢尔盖·古里耶夫，会把一切都归结为近似值……例如，据我所知，如果把一辆坦克放到以前的GDP模型中，那么这辆坦克会给GDP带来非常大的增长——国防工业的就业增加，投资增加——GDP 指标上升。然而，这意味着GDP不再是衡量人民福祉的指标，因为坦克不会提高生活水平。"

因此，索宁认为，统计数据的恶化并不是指某些数据成为秘密，而是指需要重新校准模型，以了解现在的失业率、通货膨胀率和经济增长情况。"如果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年之内，那么如何进行校准？在所有危机中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是俄罗斯现在的危机绝对是史诗级的。"

统计数据的质量和这些统计数据流向的模型的准确性问题并不是经济学家之间的理论之争，它首先是政府机构冷静评估现实、做出高质量预测和正确决策的能力问题。因此，索宁回忆说，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直到1991年苏联经济崩溃之初，大多数经济学家都认为向市场经济过渡不会导致经济衰退。"不是结构模型错了，而是概念模型错了。索宁解释说："如果你的模型是错误的，那么所有的结论都将是错误的。

但也许俄罗斯当局掌握了更完整的数据，使他们能够看到未被扭曲的画面？关于克里姆林宫掌握的"秘密"统计数据的传言不绝于耳，这些数据可能来自相关机构，也可能来自联邦警卫局。彼得罗夫认为，这些传言毫无根据：政府掌握的信息当然比专家获得的信息更全面，但除此之外，政府使用的都是相同的估算数据。"无论是俄罗斯国家统计局还是其他任何机构都不会建立多个版本的统计指标——为政府提供'准确'的版本，为其他人提供'失真'的版本。因此，就统计数据的质量而言，每个人——政府、专家和企业——都在同一条船上；每个人都关心所有信息的准确性和可靠性"。

政府根据经过美化的数据做出决策，这一事实令人极为担忧。只要回顾一下克里姆林宫根据俄罗斯特工提供的经过美化的信息做出动武的决定就足够了。讨好上司的习惯有时会带来致命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