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纳瓦利内看当代俄罗斯的另一面

2月16日，俄罗斯反对派领袖纳瓦利内在位于北极圈的劳改营监狱中去世。关于他的死亡有许多疑点悬而未决，其微妙的时间点与关于尸体归还的闹剧也不禁令人沉思。从2020年的投毒事件到今年的离奇死亡，纳瓦利内的遭遇某种程度上也映衬了他的地位。这位看似没有深厚背景与资源的“局外人”如何在俄罗斯取得如此大的政治影响力？他是怎样在犬儒主义盛行的俄罗斯社会中号召起年轻的力量？如今，纳瓦利内之死有没有引起震动？俄罗斯反对派的未来又何去何从？欢迎收听公爵的精彩分享！

初显“卡里斯玛型”气质：动员能力惊人

公爵

在 2011 年选举之前，反对派内部开了一个大会，一些反对派的领袖比如涅姆佐夫，说我们应该投废票，在票上写辱骂性的言论。另一个反对派的领袖卡西亚诺夫好像是说我们应该抵制，就不投。纳瓦里内在这个辩论上就非常雄辩地跟他们说，你们都是不对的，你们这样只会让统俄党票数越来越多。我的策略是大家投统俄党之外的任何政党，随便投谁，只要不投统俄党。最后他赢了这场辩论，然后当时反对派也确实按照这个策略进行了。

由于俄罗斯有很多时区，开票先开远东，一开出来就发现统俄党选票非常非常低，然后大家就急了，开始用盘外招，从西伯利亚开始到莫斯科就有非常大规模的舞弊行为。因为那个时候选举都有摄像头，现场有很多观察员，所以有很多观察员就会被赶出投票点。接下来选举的时候，比如说在莫斯科，他们会一车一车把一些外地的大学生用公交车接到莫斯科来，在投票站一个一个刷过来，当然都是刷给统一俄罗斯党的。

经过这个复杂的盘外招程序之后，统一俄罗斯党最终拿到了49%的选票，其实也没有过半。也就是说在 2011 年的时候，纳瓦利内已经通过他的抗议投票的策略，直接导致了统一俄罗斯党险些丢掉议会的多数。然后由于这个选举的舞弊实在太严重了，而且那个时候应该是第一次大规模直播的选举，所以大家在网上看得一清二楚，民众就非常的愤怒。最后就导致2011年发生了长达半年的莫斯科大抗议，在俄罗斯的各大城市都有，但是主要是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

“骗子小偷党”：梅德韦杰夫为代表的高层腐败

公爵

纳瓦利内从2015年开始深耕他的YouTube频道，也同样是做反腐的题材，但是他在YouTube上面这些反腐的视频就更生动、更形象，而且他的调查对象从之前的普通国企或者市级的中层官员，直接转移到了俄罗斯的高层。

我记得2015年他做的第一个大型的反腐纪录片就是关于当时俄罗斯的检察院院长柴卡父子，不光调查了柴卡在俄罗斯、在欧洲有多少豪宅，还发现柴卡的儿子和当时俄罗斯南部克拉斯诺达尔的一个臭名昭著的的有组织犯罪集团，一个黑帮有非常密切的联系。这个视频出圈之后，他的YouTube频道开始渐渐地积攒人气。一直到2017年，他发了一个非常轰动的史诗性的一个调查。调查的名字叫《他不是你的戴蒙》。戴蒙就是时任总理梅德韦杰夫的一个小名。这个片子就是既讲了梅德韦杰夫在俄罗斯中部的一个河边的超大面积的豪宅，又讲了他和他妻子拥有的豪华游艇，以及他在俄罗斯南部还有在托斯卡纳拥有的成片葡萄林酒庄。

这个事情之所以是轰动性的，是因为当时俄罗斯社会对梅德韦杰夫还是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的。因为普京给人感觉是一个克格勃，对吧？强硬的形象。他在政府里面的俄罗斯精英圈子大多数可能也都是这样强硬的人士。但是梅德韦杰夫一直被视为一个非常西化的、自由派的知识分子，我们知道他喜欢用iPhone、发Twitter、跳Disco等等……相信这个调查的人就会觉得，既然连梅德韦杰夫都这么黑，那就说明都没救了。

这个视频出来之后，俄罗斯又爆发了一个非常大规模的抗议潮，差不多从视频出来之后——2017年3月一直到2017年6月，在俄罗斯的几十座城市一起最大的时候可以到10万-15万人，而且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参加这些活动的绝大多数都是刚刚成年的18-25岁的群体，甚至还有很多中学生。

投毒事件背后的情报“草台班子”

程衍梁

刚提到他其实当时在调研基层反腐，就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基层的那些地方上的人士干的呢？

公爵

他被投毒之后被送到了德国，做了很多检查，抽出的血液中检查发现投毒的毒素叫诺维乔克，这是一个非常标志性的由俄罗斯开发的化学武器……当然这个事情当中也有非常多的意外的元素，没有料到他可以活过来。首先飞机迫降了，其次是迫降之后，那个来抢救的医务人员是一个计划外的人员，他并不知道医院的院长已经是被克里姆林宫告知绝对不能放他走之类的话。第一个来急救的医生并不知道，他看了这个症状，觉得可以用阿托品，就是这一针阿托品救活了他……

接下来他的妻子四方活动，国际上给了非常大的压力，最后让他到德国接受治疗，然后这个事情才为外界所知……当然整个纳瓦利内团队还是非常聪明的，除了在德国身体检查中查到了这个毒素之外，他们甚至还伪装成俄罗斯地方检察院之类的官员，跑到一开始治疗他的医院里面去，调到了他的病例。根据病例上面的记载，也可以非常清楚地推测出他中的是诺维乔克神经性毒剂。而且前两年在英国毒杀斯克里帕尔失败用的也是诺维乔克。所以时过境迁回想，可能确实很草台班子，就是他们会把一个刚刚投毒过别人的东西再用一次，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纳瓦利内的狱中生活

公爵

差不多从2022年下半年开始，（监狱管理当局）就开始不停把他扔到单人隔离牢房里面。单人隔离牢房是一种非常可怕的苏联时代传下来的一种可能就五六平米的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它墙上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房间里面只有一个洗手池，一个上厕所的地方，还有一个吊床。这个床只要是他起床之后他就必须收起来，然后还有一张椅子。进这个房间，他不能携带任何私人用品，包括厚衣服他都不能穿进去。所以这里面是一个非常折磨的环境，然后基本上从2022年下半年开始，他就被关在类似的禁闭设施里面，基本上一放回普通监牢，就又找个借口，比如说他纽扣没扣好，又把他送进去。

连续地处在这个环境里面，对他的健康造成了极大的损害……即使在共同的监室里面，监狱管理方也想出来了各种办法来戏弄他，比如说给他安排有肺结核的狱友，给他安排得了新冠或者流感不停咳嗽的狱友，甚至一度给他安排了一个患有精神病，24小时在冲着他吼叫的狱友……

纳瓦利内在监狱的条件非常的艰苦，但其实在俄罗斯的监狱他还是有非常多的手段传递信息的。比如说他被安插了很多案件，那么作为被告人他就享有权益，可以和律师不停地见面，所以他可以通过与律师见面的机会把很多信息传递出去。

所以他在监狱的时候，他的社交媒体、Twitter、 Instagram都是在非常勤奋地更新的，他的Instagram就变得有点像是他的狱中日记这种感觉。其实他给人感觉一直是在苦中作乐，比如说他自己是一个科幻迷，他会形容就说我监狱的这个环境就像是一个宇宙飞船，我坐这几年牢其实就像是在做一个长途的宇航飞行，那说不定这几年牢坐完了，我这几年的飞行出来之后，我就到达了未来的美好的俄罗斯。

本期嘉宾: 程衍梁（微博@GrenadierGuard2）公爵，俄罗斯文史译者，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