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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遭前夫猥亵却沉默 诺奖得主门罗的心理学画像

爱丽丝·门罗(Alice Munro),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拿大女作家,她一生写了十四部中短篇小说集。2024年5月13日,去世,92岁。

去世50多天后,当地时间7月7日,她的女儿安德莉亚·罗宾·斯金纳(Andrea Robin Skinner)向公众讲出了自己的故事。她在加拿大《多伦多星报》公开发文,以第一人称披露少时曾遭继父杰拉尔德·弗雷姆林(Gerald Fremlin)性侵,并表示曾写信将此事告知母亲门罗,但彼时母亲最终没有选择和她站在一起。

舆论哗然。有人问:门罗为什么宁愿献祭自己的孩子,也要跟这样的犯罪分子在一起永不分离呢?也许门罗一辈子写的人性,都未能揭示她内心的阴暗吧!

我试着来回答这个问题。

作为一个心理学者,我不从她的作品,而从她的成长来谈谈:她曾逃离的爱情,却成为她一生的阴暗面。

爱丽丝·门罗1931年出生在加拿大安大略省休伦县温格堡镇的郊区,父亲是苏格兰后裔,是一名农场主,从事养殖狐狸和水貂的营生;母亲是爱尔兰天主教徒,曾是一名乡村教师。

门罗是一名从小就充满着幻想的女孩,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的路上,她都喜欢在内心编织故事。像第一次她就在内心里改编了《海的女儿》的悲惨结局。她幻想和编织的故事在生活中是她的秘密。在她的描述里,“最糟糕的事就是让人注意到自己。我对一些事,不快的事总是保持安静,从不抱怨。所以,没有人挑剔我。

我任何时候都是在编故事,我小时候上学要走很远的路,走路时我一般都是在编各种各样的故事。长大一些时,故事便越来越多是说我自己的事了,例如某个女主人公陷入了这样或那样的处境,我也不去操心这些故事能否很快公开发表,我甚至都没想过是不是别人会知道它们想阅读它们。……

……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件可笑的事。因为我认识的大多数人都不看书,他们用一种非常实际的眼光看待人生,我不得不将我对人生的整体看法加以遮掩,免得让他们知道。

爱丽丝·门罗,《在她自己的文字里》,诺贝尔奖获奖感言

为什么这样?她的童年其实是在北美的大萧条时期,整个时代人们的生活都普遍维艰,周围的人都忙于生计,她得瞒着大家,以免让自己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

从心理学角度,这是一种疏离感。在幻想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之间总是维持着一种疏离,这是她文学成就的心理动力,也是最终导致她“塌房”的心理基础。

更关键的影响因素是原生家庭。她母亲读过很多书,立志向上,这也是门罗唯独没有向母亲隐瞒自己幻想的重要原因;她父亲只是一名农场主,性情温和,随遇而安。在大萧条的时代,骄傲的母亲无法从父亲身上看到更好的希望和未来,便将希望寄托在门罗身上,她要门罗学习各种才艺,同时要求门罗过早地承担日后必将承受的重负:那些来自厨房、针线活、清洁等繁重的家务。一旦做不好,门罗会受到训斥,甚至惩罚。

特别是10岁那年,门罗的母亲罹患帕金森病,家务活的重担基本就落到门罗身上,她一边要照顾母亲,一边要腾出时间阅读。

17岁她高中毕业,算是班上成绩最好的毕业生。毕业后,她曾短暂从事乡村教师工作,直到获得西安大略大学的奖学金,才离开家庭前去读大学。

上大学一度令她感到内疚,因为不能照顾母亲了。但是,读大学也令她“逃离”了繁重的家务活。

她在大学期间就认识了后来成为她第二任丈夫的弗雷姆林。显然,她从那时起就对弗雷姆林怦然心动。

门罗当时常常与弗雷姆林的女朋友一起乘坐公交车,一路上就听她讲他。根据她讲的故事,门罗认为弗雷姆林的这位女友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

门罗的大学读得其实很辛苦。为了赚取生活费,她在课余时间曾经做过女招待、烟叶采摘工和图书馆员,甚至还有过卖血。当她在图书馆遇见比她大两岁的詹姆斯·门罗后不久,就辍学与他结婚。

当时詹姆斯大学濒临毕业,而门罗才大二。她因为与他结婚而辍学。詹姆斯出生在一个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性格保守,举止得体,而门罗则是来自小镇的乡下姑娘,敏感而自尊,个性又偏自由化。

从心理学角度,20岁的门罗之所以与22岁的詹姆斯结婚,是因为她希望从他那里找到归属感,他的背景、性格、经济状况都能令门罗摆脱窘困。很多从原生家庭中感到压抑的年轻女性,婚姻是她们从心理上“逃离”原生家庭的一种方式。爱丽丝·门罗的第一次婚姻的心理动力就来自这种“逃离”的冲动。

患病的母亲、拮据的生活、周围的人都忙于生计,这些都是令充满幻想的门罗感到压抑的因素。詹姆斯最好的一点是能够理解和支持她的幻想,这将令她不再窘困。

婚后,她随丈夫搬到温哥华,成为一名专职家庭主妇。家务劳动是她熟悉也擅长的领域,更重要的是,家庭主妇不妨碍她幻想。当她开始写作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快乐影子之舞》前后写作了15年,都是在操持家务,照顾孩子的空隙中见缝插针地写作。

她的作品一面世就给她带来荣耀和光环,也带给她自信。她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就获得1968年的加拿大总督文学奖。这时她才真正开始感到自由:她心理不需要“逃离”,也不需要“隐藏”,至少她不再感到需要“逃离”和“隐藏”。

这同时也给她的婚姻带来危机。第一次婚姻是因为“逃离”和“隐藏”,当不再需要“逃离”(原生家庭)和“隐藏”,婚姻就难以为继了。1971到1972年间,爱丽丝·门罗反反复复地离家、归家,因为孩子的羁绊,她在不断的纠结中感到痛苦。

1973年9月,她一个人回到安大略省,此后再也没有离开。离开詹姆斯是她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她从此成为一名职业作家。第二年,她的第三本短篇小说集《我一直想对你说的事》出版,并获得崔林文学奖,在美国出版了精装版。

1974年她接受了哈里·保罗的访谈,因为这次访谈,她大学时曾经心动过的校友弗雷姆林联系上了她。弗雷姆林甚至愿意与她一起回休伦县。

1976年,爱丽丝·门罗与詹姆斯离婚,同年与弗雷姆林结婚。詹姆斯也在同年再婚。与弗雷姆林结婚后的门罗,开始了创作的高产期。

1978年《你以为你是谁?》出版,门罗二度获加拿大总督文学奖;美国版与英国版也随即出版,并入选当年布克奖短名单。1977年门罗获得了加拿大-澳大利亚联合文学大奖……1986年《爱的进程》出版,门罗第三次获得加拿大总督文学奖,门罗也成为玛丽安·恩格尔文学奖的首位获奖者。

此后门罗的写作日臻成熟,基本以三年一本的速度稳定推出新作,同时也是《纽约客》以及各类文选集的常客,被评论界公认为当代世界最重要的短篇小说家,“我们这个时代的契科夫”这一评价更是广为流传。……

周怡,公众号:新京报书评周刊纪念艾丽丝·门罗:你迟早会在她的故事里,和自己面面相遇

至此,我简略概述了爱丽丝·门罗的一生。她的成长分为两部分,17岁之前原生家庭的成长历程。她的母亲能够理解她的才华和梦想,也唯独母亲能理解她,这带给她双重的影响:疏离和回归。

疏离是她在少年时期“逃离”现实生活的一种方式,她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尽管现实中她不仅要承担家务劳动,而且还要照顾帕金森症的母亲,她的才华和幻想阻止了现实生活对她的侵蚀。这是她疏离感的来源。同时,这种疏离也是一种妥协,是懦弱的方式。她在与现实生活保持距离的同时,也把自己隐藏了起来,不“让人注意自己”,也包含着不让自己注意自己。这样的心理结构意味着她会有意识地抑制和屏蔽不好的感觉。

这么说吧,如果没有这样的抑制和屏蔽现实中不好感觉的心理机制,一旦适应琐屑的现实生活,爱丽丝也就泯然众人,不会再有后来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活在业已形成的某种心理模型之中。爱丽丝·门罗亦然。

她成长的第二部分是第一段婚姻。她与詹姆斯的相遇相识,最终结婚,不是因为爱情。她其实并不爱詹姆斯。但是,这段婚姻帮助她完成了自我的成长。历时15年,她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的出版以及获得赞誉。爱丽丝·门罗终于能够破茧而出,成为蝴蝶。

破茧后的数年,门罗其实一直在“逃离”,只是她无需再“隐藏”。她要逃离带给她自我成长,令她破茧而出的第一段婚姻。成长后的门罗不再羞涩,不再自卑,她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

回到安大略省是她一生最重要的转折,这个转折其实就是一个通过第一段婚姻成长起来女人的抉择。破茧而出的蝴蝶还需要留恋茧壳吗?所以我说她与詹姆斯的婚姻并不是因为爱情,那只是依附成蛹的枝条。

没办法,女作家也是一个生物体。

她的爱情一直都蛰伏着。少女时期在大学遇到的一个女伴,她们时常一起坐公交车,门罗一直听她讲她的男朋友弗雷姆林,她讲述关于弗雷姆林的故事再加上门罗自己脑补的情节,这是她对爱情的憧憬。但是,她的懦弱促使了她“逃离”爱情的感觉,爱而不得的糟糕感觉,与詹姆斯结婚的其中一个因素也就是“逃离”爱情。

从她的访谈中看得出,应该是她急切地要与詹姆斯结婚。一方面是因为奖学金到期,维持学业赚取生活费变得更加维艰;另一方面“逃离”内心对原生家庭和爱情的糟糕感觉。詹姆斯为此申请了提前毕业。

这段婚姻对门罗来说是成长的过程,对詹姆斯来说恐怕更像是一段糟糕的回忆。所以,若干年后,当自己亲生女儿告诉他遭受继父性侵后,他竟然不告诉前妻,只是让安德莉亚远离继父。

门罗“逃离”婚姻的方式是一个人回到安大略省,是一个人,把孩子丢给詹姆斯。但是,当离婚后的门罗迅速与弗雷姆林结婚,孩子又被詹姆斯塞给了门罗。同时,不甘示弱的詹姆斯也在同年迅速再婚。

可以看出,爱丽丝·门罗与前夫之间其实是处于忿怨和冲突之中的,把孩子当作是“报复”对方的包袱,两个人都不妥。安德莉亚揭露的第一次遭继父性侵就发生在1976年,爱丽丝与詹姆斯离婚并与弗雷姆林结婚的那一年。当时的安德莉亚其实是随父亲生活在英属哥伦比亚的,性侵发生在她去安大略省探望母亲期间。

注意,性侵没有发生在与母亲和继父共同生活期间,而是安德莉亚从英属哥伦比亚前往安大略探望新婚的母亲期间。安德莉亚把遭遇第一次性侵第一时间就告诉了生父詹姆斯,詹姆斯却没有告诉门罗。

门罗知道这件事已经是1992年,16年之后。她与弗雷姆林相濡以沫16年后才得知安德莉亚曾经遭受过弗雷姆林的性侵。

家庭性侵是最难被曝光的性侵,受害人或监护人要在家庭关系、亲情、伦常之间权衡,痛苦而艰难地权衡。发生在加害人和受害人之间的性侵,又充斥着太多相互矛盾的说辞、含糊其辞的细节、不明就里的空白。美国的数据表明,超过80%的性侵案件没有报警,也没有被披露,其中绝大多数就是发生在家庭或者熟人之间的性侵。

爱丽丝·门罗在16年后,听成年的女儿向自己讲述童年遭遇丈夫曾经的性侵。她当然有过痛苦和纠结,一度离开了弗雷姆林。但是,一边是长期与自己疏离的成年女儿的讲述,一边是相濡以沫16年的爱情伴侣。爱丽丝·门罗在权衡和纠结中做出了选择。

在门罗成长的历程中,她人格中的“逃离”使她抑制了安德莉亚告诉她被性侵的事件带来的糟糕感觉,至于弗雷姆林是怎样的人,朝夕相处了16年的门罗有自己的判断,更何况这样的判断是在爱情的感觉中。

2005年,安德莉亚因为母亲在采访中对与弗雷姆林的婚姻表达积极的感受和评价后感得不忿,向警方控告了弗雷姆林。警方立案后,80岁的弗雷姆林没有狡辩,供认不讳,因此被法院判处2年缓刑。爱丽丝·门罗一直陪伴在弗雷姆林身边,直到他2013年去世。

我想说的其实有两点:

第一,太年轻的婚姻可能只是成长的一次冒险。爱丽丝·门罗在这次冒险中孕育了三个孩子。这些孩子成为爱丽丝·门罗成长的“代价”,但他们是无辜的,即使前夫詹姆斯和门罗之间的忿怨和冲突可能有意无意地“利用”了孩子来给对方造成压力或“报复”。我的看法是,即使一段婚姻只是成长的冒险,但是孩子依然是作为父母不能离弃的责任。从这点而论,爱丽丝·门罗不是称职的母亲。

第二,家庭内发生的性侵,特别是在生父生母忿怨期发生的性侵事件,交织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因素交织。人性的幽微繁复在其中若隐若现。我的看法是慎用道德大棒,批评归批评,如果不能理解人性中的情非得已,批评就可能沦为简单粗暴的道德大棒。

爱丽丝·门罗写了一辈子的短篇小说,她唯一的一部长篇就是她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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