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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渣女,这才是真正的黑莲花逆袭

她可能是一个真正的恶女。

在所有研究者的笔下,在那些旁观者的回忆里,这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人,

吝啬,贪财,贪慕虚荣,多次出轨,毫不悔改。

每个人都极力描述她的丑恶嘴脸,仿佛说一句好话都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

我当然也不喜欢她,不能认同她的所作所为。

可我不能否认,她的一生,是一个关于逆袭的传奇。

一个出生底层的女孩,如何一步步成为旧王孙的侧室?

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如何把控着著名艺术家的财政大权?

一个出轨的小妾,如何让丈夫平静接受这顶“绿帽”并且不离不弃?

也许你已经猜出来了,她就是溥儒的侧室夫人李墨云。

这张照片上,李墨云颇为得意,我有点喜欢这件大衣的款式。

“他晓得大杂院中的苦哥儿们,男的拉车,女的缝穷,孩子们捡煤核。”

这是老舍《骆驼祥子》里的一段话,这段话在京派小说里出现的频率很高,“煤核”指的是没有完全烧尽的煤球,贫困之家买不起煤,就到煤渣堆去寻这种煤球,用铁棍把煤渣打去,拣里面的煤核儿再次利用。

要捡煤核儿,须得不怕脏。

那时没有垃圾分类,秽土堆里什么都有,臭鱼烂虾菜叶子之中扒拉,要极大的耐心和勇气。煤渣污糟,双手染黑,即便如此,仍然竞者如云,有时垃圾车运来一堆新的秽土,立刻有若干人争相抢夺阵地,为的也不过是一块煤渣,惨不忍睹,这是夹缝里寻找生存的一点缝隙,是毫无办法的穷人的最后一点生路。

我是从张恨水的小说《美人恩》里才得知捡煤核的细节。

男主认识了一个捡煤核为生的少女,他问她为什么要做这样脏的活儿。少女回答,我要不捡,就吃不成饭了。要是没有捡到呢?少女说,挨一顿呗——如此云淡风轻,说明挨一顿是常事。挨打和挨饿比起来,也许还是饥饿更让人难捱。

顺便说一句,我读到《美人恩》,还是因为迅哥儿的间接推荐,树人君在1934年5月16日写给母亲的信中说:“三日前曾买《金粉世家》一部十二本,又《美人恩》一部三本,皆张恨水所作,分二包,由世界书局寄上,想已到,但男自己未曾看过,不知内容如何也。”——迅哥儿妈咪是张恨水骨灰粉,我看了这封信之后,决定弄来《美人恩》看看,看完大惊失色,并不是这本小说有多么了不起,而是——

张恨水大大笔下的虚拟少女,明明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女主淑贞啊!

是的,我们的女主淑贞出生在北平什刹海广化寺旁,家贫,人口不少,淑贞的少女时代是靠拾煤渣度过的。和张恨水笔下的人物一样,她唯一可以依赖的,是美貌。

她完全是北方美人,这张看起来还有点地包天的样子。

淑贞的美是小家碧玉的,然而胜在活泼,眉梢眼角自带一种灵动,刻板的看相者会说这种眉眼是不安分的,但会让人印象深刻。可是,当她不笑的时候,又有一种脆弱,是内心深处的恐惧,对于生活的不确定,淑贞很久之后会意识到,这种脆弱,是弥足珍贵的,至少,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武器。

其实,像淑贞这样的姑娘,北京城里并不少见,略有些姿色,远没有到惊为天人的程度。贫穷遮蔽了一切,让她们无暇顾及,她们想要的,只是活下去,捡到足够的煤核来取暖,不要回去“挨一顿”,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这种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的人生,是另一些人永远不知道的。

1896年农历七月二十五,翁同龢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笔:“顺路贺恭邸生孙……送如意一。”

恭邸,指的是恭亲王府邸。这个让翁同龢顺路去恭贺的小孩,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画家溥儒。他虽然是妾室所生,却依旧在五个月大时就获得了“头品顶戴”,三岁时进宫陛见光绪,给他起名的光绪对他说,希望“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他很小就可以在紫禁城骑马,并且留下了照片。

据说他差一点就当了末代皇帝,但当他落选时,全家人都庆幸不已,这也是我们的庆幸,要不然,中国将少了一位了不起的画家。

溥儒送给陈巨来的照片,拍摄者郎静山。

溥儒住在恭王府,恭王府的前身是和珅家,我有段时间上周汝昌先生的当,老觉得恭王府就是《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于是心心念念要去参观,真的去了,被人人人人人人闹得全无兴致,当然,满目还是富贵逼人,加上海棠盛开,灼灼其华,遥想当年钟鸣鼎食,真正王府气象。

溥儒在萃锦园时期,这张照片很明显敷粉了。这套照片出自《良友》,拍了一套,我都很喜欢。

溥二爷当然想不到,在王府外面还会有要靠捡煤核才能生存的人,他是连穿衣都要靠仆妇的,这一点,和溥儒同为小王爷的溥杰曾经这样回忆自己在王府冬天的生活:“妈妈们打开帐子先对我说一声二爷吉祥,跟着就把我的衬衣、衬裤在火炉上烤热,然后给我解纽扣、换衣裤,我只是安卧不动听任摆布。起来之后,妈妈们拿来漱口盆、牙刷牙粉,太监把洗脸盆端来,开始搽洗。从搽背到洗脚甚至私部都是妈妈代行。”

恭王府内的舞台和池座,好想能在这舞台上唱一次戏。朱家老曾经参加过项老太太生日堂会,就是在这里,这一天溥心畬唱杨六郎,溥叔明唱公主,有个太监唱杨四郎。府里还有些残缺不全的行头,靴子只有一双。“杨四郎”先穿,到“六郎”上场,就把靴子让给“六郎”,“四郎”则换了鞋,逗老太太一笑。

恭王府的饮食颇有文士雅致,春天会摘下藤萝、玫瑰和榆钱,洗干净之后拌入白糖和脂油拌成馅,做成藤萝饼、玫瑰饼和榆钱糕;夏天,选嫩荷叶,将海参、冬笋、火腿、香菇、虾仁、猪五花肉、鸡脯肉和胡萝卜切成丁,和大米拌匀,调味之后用荷叶包好,蒸成莲香什锦饭,这是老恭亲王喜欢的菜式,这位晚清风云人物还颇为激赏用荷叶上的露水煮茶,溥儒晚年写的一张菜单,让我们得以窥见,这位旧王孙对于美食的热爱:

鱼翅(排翅)、鸡粥(加火腿)、拌猪脑(酱瓜、蒜)、糟煨笋尖、烹虾(小块、多加葱、蒜)。酱炰鸡丁、炸丸子(要大、不要茜粉)、芙蓉鸡片、糟蒸鸭干、炸山药(拔丝)、烤鸭(三吃)、汽水(冰)。

当然,你要说溥儒有没有什么烦恼?还是有的,庶出的身份让他在很多人生大事上都无法自主。

比如结婚。

1917年,民国六年,22岁的溥儒在青岛结婚。为什么是青岛而不是北京?辛亥之后,溥儒的哥哥、末代恭亲王溥伟寓居青岛,成立宗社党,以复辟为第一要务。他为弟弟选择的结婚对象,是前陕甘总督多罗特升允的女儿罗清媛。

罗清媛,我觉得这长相虽然有点胖,但是看着挺舒坦的,一看就是个好姑娘。

升允是满蒙贵族中的极端保守派,不仅仇视革命党,对立宪派也多有指摘,辛亥革命时,清帝已经逊位,升允还在为清军战斗。民国肇建后,升允先在内蒙发动“勤王”运动,失败后又跑到日本、青岛、旅顺等地,为复辟清廷而四处活动。他的儿子娶了肃亲王的女儿(川岛芳子的姐姐),女儿则嫁恭亲王的弟弟,当然也都是为了“复辟大业”——当时,溥伟和升允正在策划张勋复辟,可以说,这场婚姻完全是临时决定,是双方结盟的一个标志,故而仓促。

这张老照片是芬兰探险家马达汉(后来成了芬兰总统)在兰州拍摄的,照片正中的清朝官员就是当时的陕甘总督升允。

溥儒的生母项夫人对于儿子的聘娶草率相当不满,她甚至没能亲临婚礼现场,一个月之后,溥儒带着说一口陕西话的新婚妻子回到了西山戒台寺。

六年之后,溥儒的弟弟溥僡(叔明)在紫禁城举办婚礼,并且由溥仪亲自操办婚宴,回想自己当年结婚的情景,溥儒内心更加失落。

从世俗的角度看王孙妻的标准,罗清媛其实是合适的。她擅绘画,和溥儒算有共同语言,当然,身材矮小,面貌也不算姣好。不过,溥儒写给她的诗词里,还是可见不少相思意,比如这首《误佳期·清媛夫人归宁天津》里,有“篱边红豆已相思,莫负花时约”之句。

他曾经请人刻章两枚送给妻子,一枚是“颠倒鸳鸯”,一枚是“等闲妨了绣功夫”。这是闺房情趣,罗清媛当然笑纳。

罗清媛和丈夫的画展曾经是当年北平非常大的盛事。

他们曾经是中山公园里的景色,大家都为了一睹“旧王孙”风采,他和夫人背后携了两名旗人侍女,溥儒“唇红脸白,眉目如画”——因为敷了粉,这是他一辈子的化妆爱好,而罗清媛“脂粉簪花,气派风格,与当时北平的仕女两样”。

看起来夫妻情好对不对?应该是真的,不过,这不妨碍男人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更何况,在王孙们看来,三妻四妾,实在太寻常不过了。

溥儒和弟弟溥僡同时看上了母亲项夫人的一个丫鬟,据说,这个丫鬟名叫杏儿,擅长京戏,入府之前,曾经牵着失明的父亲走街串巷,唱戏乞讨,引起项夫人的怜悯,故而入府。溥氏兄弟争相追求这个丫鬟,最终,擅长戏曲的弟弟获胜——溥僡确实才华横溢,北京八角鼓票房中至今还流传着他作曲的一首单弦牌子曲《旧都新春》,您要是看过曲词,也会被怹的才华折服。没过多久,弟弟另结新欢,这位可怜的丫鬟被逼得出府租住,溥二爷知道之后,多情怜悯,常常给钱照顾——简直有电视剧里完美男二号的潜质。

项夫人同情儿子,于是让李嬷嬷着意再找一个合适的丫鬟,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两个根本不可能相遇的人,就这样相逢了。

这看上去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王府里不过多了一个丫鬟,一个100块买来的丫鬟,她的命运多半会和那个叫杏儿的丫鬟一样,要么受到老夫人的喜爱,配一个小厮,或者赏点银子嫁去外面;要么受到王孙的喜爱,成了妾室,多半也不过是几夕之欢,没几天便抛下了……而即便如此,人们还会说,这姑娘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有如此福报哟!

溥二爷一辈子爱美食,吃螃蟹用手抓了大嚼,一次可以吃好多只,想教他文雅的吃大闸蟹。

张恨水的《美人恩》里,男主角花了几角钱买了点盒子菜,给捡煤渣的少女小南递了一个塞酱肘子的烧饼,就敢把她一只手拉到怀里说:“小妹妹,你知道我很爱你吗?”(另外又嫌弃她脖子里有煤渣的黑泥)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个小南妹妹绝不是他想象中的白莲花,当她知道了自己的美,知道这美丽是可以用来换取资源的时候,她毫无顾忌地抛弃了男主,另攀高枝,最终那些被她抛弃了的男人们,只能在乡村小酒馆里哀叹。

捡煤渣的少女淑贞,和《美人恩》里的女主一样,看上去活泼开朗大方,实际上,却是一朵不折不扣的黑莲花。

溥儒的画稿,出自安和旧藏寒玉堂授课手稿。

她从不认命,从不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应该是捡煤渣,当然,也不认为自己只会是一个王府丫鬟。

她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这是在黑黝黝脏兮兮臭烘烘的秽土堆上学会的——

要得到,算计和勇气,缺一不可。

没有人知道淑贞是如何获得溥儒的喜爱,但进入恭王府萃锦园之后不久,关于她和溥心畬的绯闻,就被仆妇们传的沸沸扬扬。项夫人听说后,决定把淑贞退回去。这件事非常奇怪,之前那位叫杏儿的丫鬟引起了兄弟争相吃醋,最终的结果是母亲把丫鬟送给了弟弟,为什么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母亲却不能把淑贞送给溥儒呢?

原因大概有两个,第一个是这次的反对者中还有溥儒和罗清媛的长子孝华。第二个,则是淑贞的性格比较张扬,她和之前那位杏儿不同,在获宠之后很快就高调起来,据说,项夫人曾经让手下的李嬷嬷去开导淑贞,李嬷嬷是当年买淑贞的人,照理说总要给几分薄面,可是,淑贞仍旧不把她放在眼里,此时此刻,淑贞认为,只要笼络住了溥儒的心,就有光明的未来。

她并没有猜错,看起来平和的溥儒,这次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时常跑出府去,溥二爷的车子就这样日日停在广化寺旁边的胡同里面,长此以往,更不成体统,最终,项夫人投降,答应让儿子接淑贞回府。

这一年是1936年,溥儒40岁,他给了李淑珍一个新名字——墨云。

黑色的云朵从此笼罩在恭王府里,黑云压城城欲摧,但这还不是墨云真正的逆袭。

第二年,项夫人去世,溥儒家的所有重担就担负在罗氏夫人清媛身上,但此时,她已经对这个家庭失去了希望。后来的研究者总说,官宦出生的罗清媛不善于理事,对丈夫疏于管束,对孩子又宽于管教,更没有大家庭的财务管理能力,这使得她最终不得不把财务权交到李墨云手上。

但中国国家博物馆藏的一封1926年《溥儒致清媛夫人信札》却告诉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罗清媛是家中的顶梁柱。

清媛夫人:

津居何如?岳父大人尊疾已报安否?顷间,新宅近市,嚣隘特甚。以后可否迁回京宅?一切皆为便利。昨奉堂上告谕:十五日前后之语,并非确定。若天津有事,或岳父大人体气一时未能痊愈,亦不妨多住几时。家内无事,讼事甚为顺利。王律师竟又设法欺诈。后又经调察,毫无其事。足见以前不实之处甚多矣。再者,前次借款等事,若至期不能归家,可由儒持存折至银行办理可也。余无别事。

此颂

妆安!

溥儒拜上

在这封信里,溥儒对妻子系统汇报了她离京之后发生的大小事务,可谓事无巨细,也从侧面反映出,此时的罗清媛是家中的主心骨,获得了包括婆婆和丈夫在内的信任,否则,不会提议把岳父接回北京(罗清媛的墓志铭是溥儒写的,他一直强调妻子因为家庭的原因很少能去娘家)。

短短十年时间,为什么罗清媛就从一个干练的家庭主心骨变成了对于丈夫失去约束的无能妇人?

时局当然是一个原因,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溥儒全家跑到颐和园介寿堂,年末附近的柴米油盐杂货铺老板来结清一年来的赊欠,罗清媛按照先来后到全数付给先来的商家,仆人们提醒之后,她让人把已经结清账目的商家唤回,而后重新分配,每家都还一点,每家都欠一点。这个细节总是被拿来说明罗清媛干练不足。

但我要说,罗清媛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欠债还钱,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面对这个局面就应该想办法赚钱啊,克扣小杂货铺的钱算什么干练?

不过,更大的理由也许是,罗清媛此时对于丈夫溥儒,已经失望透顶。

这已经不是那个会在给自己写信时细心挑选表达思念的信纸的丈夫了。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溥儒致清媛夫人信札》,选的信纸是“比目鱼”,为的是说明夫妻鹣鲽情深,真是心思细腻啊!

他的诗词主题也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女人了。

当长子溥孝华向父亲报告说李墨云可能有出轨行为时,父亲选择的不是查清事实,而是对长子说,你要做申生,不要做重耳。

这是什么狗屁教诲,申生被害死了啊喂!!!

我要是罗清媛,我也撒手不管,来吧,毁灭吧,看看你们王孙的日子还能有多久?

当然,她不会想到,帮她“复仇”的人,是李墨云。

溥心畬笔下的墨云,还是蛮抓住神韵的。

罗清媛因为抑郁而中风,接管家中大小事务的人是墨云。

不是说罗清媛不会管家吗,墨云管了之后,一下子变了。她超级精打细算,而且立刻找到了管家的要务——要多多赚钱。

她广接笔单,让溥心畬不停地写字画画,变卖成钱花用。弟子们常见老师盘腿在大木椅上作画,大汗淋漓,时不时要补点粉(敷粉是溥儒终生坚持)。有时候,为了赶画,只好找弟子和儿子代笔或染色。

墨云有杀手锏,她把溥儒的印章收走,不经她的许可根本无法作画,就连溥心畬给送学生的画作盖一个章,还需交她1000元。

溥心畬课堂演示用的画稿,出自安和旧藏寒玉堂授课手稿。

张大千曾经和陈巨来吐槽说,“吾在北京时,常见溥氏如有友人过访,谈得高兴时,即挥写书画以赠,他的如夫人总在屏后窃听,见友人携画而去,辄自后门而出,追而问之:‘先生,你手中的画,付过润资吧。’答是送的呀,即索回曰:‘那不行,拿润资来取画。’”(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

可是她似乎也不全这样,比如陈巨来天天讲人坏话,却要为墨云平反:

后与之朝夕畅谈时,觉其如夫人殊与大千所谈不同也,她不但不歧视余,且曾捡出溥自藏小尺 (册)页等见贻也。犹忆在他们临行前一夕,余忽忆起大千曾以精品《岷江晚霭图》手卷一事见贻,尚无引首书者,以告溥氏。溥氏谓何不早拿来写之,今砚笔等等均装人包内了,奈何奈何。其如夫人谓余曰:“放心,吾立刻可拆包裹拿出来,放在此,你明晨拉住二爷写可也。”——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

赚了钱,墨云在府内设置了几等饮食,自己吃一等,下人们则能糊弄就糊弄,因此不得人望。可是,不是你们嫌弃罗夫人手太松而不会理家的吗,现在来了一个管理严格(从封建家庭的角度来说,主人和佣人的饮食分等级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的主母,怎么又开始抱怨了呢?

更何况,这件事的主要责任还是在溥儒,因为是他给她的管家权利,是他给她的印章,是他赋予的所有信任。

溥二爷的印章里,我特别喜欢这一方“恨不十年读书”

长子孝华告发墨云出轨,溥二爷全然不信,并且和长子发生了剧烈争吵,长子最终出走,并且把自己的姓氏改成母亲的姓氏“罗”,溥儒对此置若罔闻。溥儒最喜欢的养子毓岐因为不小心传了墨云的流言而被墨云痛打,溥儒仍旧置之不理,要知道,他从前因为罗清媛管教毓岐时动了板子,还曾经和罗夫人吵过架。

他对于墨云陷入了一种难以置信的信任,这种信任可能是出于爱,也可能是出于回避,他借助她回避所有的不幸,母亲和长兄的去世,山河残破,战乱频仍,也许假装活在和墨云两个人的世界里,才能获得暂时的宁静。

所以他也假装(也可能是真的)忽略罗清媛的痛苦,看不见长子和长女的痛苦,在长子和墨云发生争吵时,在墨云出言讥讽长女时,他选择坚决的站在墨云一边。

但很快,就轮到他自己不平静了。

1947年7月,51岁的罗清媛第二次中风,她的生命走向了末路。

她在前一年用歌谣劝说丈夫:“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这指的是抗战胜利之后,溥心畬和齐白石联袂南下,前往南京举行画展时,一向不问世事的溥心畬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关心起国事,积极呼吁提高满人待遇,因此获得了常凯申的接见。罗清媛劝说丈夫,不要过多参与政事,溥儒对此深以为然。

罗清媛这次的病来得很凶险,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气喘。溥心畬对此的反应是:“不忍。”他从卧室搬到客厅,后来居然住到外院去逃避,到了八月,他的朋友唐君武前来探病,溥心畬居然跟着朋友离开了颐和园。

他就这样扔下了发妻,在她快要咽气的一刻。

1947年七月初七,七夕,罗清媛去世,死前,她的丈夫不在身边。

罗清媛去世的时候,小报已经把墨云的名字写成她的,由此可见,那时候墨云是作为溥儒夫人出面较多的人。

墨云也拒绝处理原配夫人的丧仪,她乘乱回到娘家,介寿堂中乱成一团,最后还是老管家王子义和几位老仆忙里忙外,一向少理家事的长女韬华出面,操办罗清媛的丧事。

溥儒的女儿韬华,这位姑娘的人生也非常悲剧,她为了脱离家庭一定要嫁人,结果匆忙嫁过去之后又很不幸福,婚后三四年就去世了。

她嫁给溥心畬的唯一好处大概是获得了“皇清一品夫人”的称号,她的墓志铭是溥儒撰写,文字颇为深情,并且表示要和夫人百岁之后葬于同穴——当然没有实现,因为之后,溥儒便一路南下,从此再也没能回到北京。

1948年,溥心畬一家从南京游览到杭州,时任杭州浙赣铁路局局长的侯家源是溥二爷的粉丝,他接待了溥心畬一家,让他们住在“长桥招待所”,并且派职员章宗尧负责接待事宜。这个活络的中年人很快获得了溥二爷的信任,他们都是武侠小说迷,章将成为溥儒后半生相当重要的男人——他跟着他一路从杭州到上海,而后到舟山,到台湾,他一直是他的经纪人、书画代理,管家,最后一个身份是他意想不到的,他的妾的情人。

一年之后,溥心畬一行人乘巴士自杭州出发前往上海,同行者除李墨云、养子溥毓岐还有章宗尧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他们打算从上海去台湾,但到了上海之后,发现当时飞机已经断绝,唯一可行的途径,是从吴淞乘船出海到沈家门,然后再转台湾。

结果,他们的船只在沈家门被拦截,当时的国民党守军以为溥心畬等人是共军间谍,全家都被五花大绑,后来幸被军长刘廉一无意中发现,才幸免于难。这段往事后来被多人记录,其中一位曾经在舟山接待过溥二爷夫妇的官兵居然回忆了这样一段细节:

溥先生坦白说出其姨太太与黄先生自被幽禁同居一室以来已成为事实上的夫妇。他也觉得两人正相匹配。只是三人一起生活已久,他必有他们的服侍,他的姨太太又不肯离婚,黄秘书亦情愿维持现有的不正常关系。

这里的黄先生,指的是章宗尧。刚被守兵抓获时,章自称黄先生,而墨云则称为“黄太太”,反而溥儒自称“佟先生”。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溥儒已经发现,墨云和章宗尧的不正当关系了吗?据说,最早发现“奸情”的是章宗尧的太太,她在杭州时就感觉不对,告诉溥儒,但溥二爷只是发了顿脾气,质问了墨云之后就不了了之。而在舟山时,他甚至已经可以正视这种“不正当关系”了。

他也许说的是实话,他需要他们的服侍,于是他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终于也体会到了背叛,罗清媛之前就体会过的痛苦。

但是溥二爷真的很稳,稳到他在写舟山往事时是这样写的:“远天烟水近黄昏,初月微明带雨痕。故国乡关何处是?片帆吹渡沈家门。”这首诗的注解有这样一句:同行者章宗尧。

不过,偶尔在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他会戏谑:昨晚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乌龟,可能是上天要派我求雨吧!

1955年,溥儒在旅日期间,给李墨云的信里,依旧情意绵绵。

我至迟在阴历十二月内必可回去,卖画事亦不再等待。你在家我极为悬挂,在此亦不安心,你出门时多穿衣服,早睡为要。回去飞机听说全改为夜飞,清晨到达台北,迎接送行皆甚不便,我心什感不安。款到立刻设法买珠及杂物自己带回,你一切保重,至要至要。

东京近日又要下雪,千万多穿衣服,夫妻见面何等高兴,梅花也快开了,我在东京,我的谣言也极多,我都不管,想人生几何,及时行乐是赚下的,愿我妻也如此看法,愁容无用,容颜易老,我听你话,你听我话,夫妻同体,忧乐相共,前途光明,不必顾虑,相亲在近,祝你平安,一切保重。

他给她写的诗里,她简直就是林妹妹:

瘦损腰围剪素巾,清秋卧病翠眉颦。

服不服,就问你们服不服!!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溥心畬越来越多回忆起罗清媛。

他在每年的七夕都写悼亡诗。

他给她的遗作配诗作画。

他时常说起罗清媛以前写的诗。

这是他用罗清媛像画的水月观音。

当然,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是很会这一套的。

因为在怀念着原配的时候,他也给了李墨云正式的名分。

墨云和我台湾后,操持家务很为难她,后来我为她请了两桌客,正式“扶正”,从那天起,她即是溥太太,有个身份,学生们都称她为师母。她来了之后,定个日子,请你的朋友们去你们家晚饭,咱们有个拜师的简单仪式。你是我很好的学生,你应该成我的“磕头门生”。——李傅铎若《我与心师溥心畬》

而此时,墨云已经和溥心畬分居了,她说这是因为自己身体虚弱,又说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观音菩萨的侍女——溥二爷居然真的给她画了一幅观音图,显然,他心目中的墨云是这样的,比之前那副原配画的美多了。

溥家的餐食由墨云来掌管,据说,她时常让弟子们吃剩饭,当看到学生们难以下咽的样子时,墨云会说:“吃苦,吃苦,苦吃,苦吃,不会长久,回到北京什么都好了。”

她有时候会pua学生们说,在北京,她有许多珠宝,如果你们对师母好,将来回北京会分给你们。

她依旧掌握着溥二爷的印。

可是她又不是那么聪明,打牌的时候时常输。

墨云到台湾之后的全部指望,大概都在章宗尧身上。我猜她觉得章可以托付终身,所以两人毫不避讳,有许多弟子都看出两人关系的不正常,甚至有弟子看到章在夜晚前往师母的房间。

但是墨云不知道的是,章宗尧背着她又结了新欢,还悄悄生了两个孩子。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这个信息直到溥儒去世,墨云才知道。

那是1963年。

溥心畬《遄飞逸兴溢毫端》宗孝忱1962年题字。摄影/蓝玉琦

可是,你以为墨云的人生就这样完了吗?

并没有,她虽然在溥儒去世之后立刻失去了作为溥师母的一切,但她,很,快,再,嫁,了!!

嫁的也不是陌生人,而是溥心畬的老友,那个在罗清媛临终前把他拉去城里散心的老朋友,唐君武。

而唐君武的姐姐,就是我们恶女系列第一篇的主人公唐石霞。

命运就是这样不可思议。

溥心畬1950年作《苍苔滑婴图》镜心,尺幅17.2*11.7cm,约0.18平尺

溥心畬去世之后,墨云重新改回了她最初的名字:李淑贞——尽管她并不淑女,也不忠贞。

唐君武在1979年去世,淑贞则活到了2013年,掐指一算,活了95岁。

她晚年做了不少“蠢事”,比如因为没有被邀请参加“溥心畬诗书研讨会”而来到现场,指责主办方所有的画作都是假的。

据说她所收藏的许多溥心畬精品,都被某画商和出版商骗走了。

她生命的最后也过得不平静。

据说,她在2013年4月2日下午突然逝世,在大陆的家属直到晚上才得知消息。家属赶来台湾时,淑贞已经被火化,骨灰不知去向,两处房产已经被变卖,两百多幅溥心畬的字画不翼而飞。家属认为,这都是拜那位詹姓看护所赐,我看到打官司的新闻,但并不知最终的结果。

李淑贞(中)生前与看护詹某某合照。(来源东方日报)

淑贞得来的一切,就这样又化成了空。我们只能在拍卖场里,看到那些溥心畬为她创作的精品,确实都很用心。

溥儒1954年为李墨云作《瑞卉仙葩》。2008年北京保利春拍。

溥心畬和李墨云的婚姻关系,至今令人费解。他那么痴迷地爱着她,可是她却只把他当作可以赚钱的工具。

只有一种可以解释,她从没有爱过他。

可是,这件事的开始,她和他,也不过是一百块钱的买卖关系,也许从一开始,墨云就把攀附上溥心畬当作自己脱离捡煤渣生涯的一种手段,她不想再受穷了,不想再吃苦了。但即便如此,我们也需要注意,他们关系的开始,溥儒是主动者,墨云是被动者。

溥儒的纪录片里,赫然出现了监制:李墨云,制片:章宗尧

她可能从来不曾欣赏过那些他为她画的画,写的诗,她只是想着,这些可以换多少钱,可以让我过上怎样的生活。

因为她没有受过教育,只有金钱观,没有价值观。

如果没有花那一百块钱,李墨云不进入王府,他们根本是两个人生,这样的孽缘,始作俑者不是墨云。

罗清媛是溥心畬真正的知己,可是,他没有珍惜。

溥儒1963年病重时所坐之木椅及书案

他选择了墨云,选择爱她,相信她,依恋她,不管旁人对于李墨云的评价如何不堪。正如那封溥儒写给墨云的信里写的,“我听你话,你听我话,夫妻同体,忧乐相共,前途光明,不必顾虑”,这样的字眼,当然不可能是客套,我相信,写出这些句子的时候,他是发自真心的。

他可以识别世间画作的高下,却不识人心。

墨云,黑色的云彩,哪里会有心呢?

我决定写墨云的故事,当然是因为这故事足够传奇。

但我一定要重申,我并不是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写这个故事,传奇太多了,并不缺这一个,更何况,墨云的故事,其实是有许多缺失的细节的。

举一个例子,溥儒1955年去日本,过得很开心,乐不思归,很多人认为最终回了台湾,是因为他收女弟子和女招待玩耍被墨云知道了,最后被墨云押解回台湾。实际上,是国民党当局担心溥二爷要回大陆,于是借口护照等理由,让墨云和万墨林把他接回去。在那么多有关她的故事里,人们始终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因为没有机会,所以她一直被不断描黑,越描越黑。

我想,即便对于一个恶人,这样也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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