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罗”阿兰·德龙去世：一代“男子气概”落幕

2024年8月18日，法国影星阿兰·德龙去世，终年88岁。他曾是一代中国人对于男子气概的最高想象，然而真实的阿兰·德龙，却有着极其复杂的人生。

《佐罗》的故事就像阿兰·德龙人生的一个缩影：贵族与大盗、优雅与暴力、进步与保守、女性气质与男子气概，他的职业形象和真实生活，也始终处于这种反差之中。

——作者： 张星云

佐罗

1978年，日本电影《追捕》在中国内地公映，高仓健使观众第一次产生了偶像的概念。

影片中，竖起衣领、寡言少语的杜丘警官有着冷酷的面容，冷峻的眼神，沉默、坚韧、刚毅、内敛，他表现柔情时，也是男性所特有的拙朴。

他的出现，使当时社会大众对男人的审美观一夜之间骤变，国内所谓的奶油小生一时没了市场，演过《孔雀公主》中王子的唐国强因此事业受挫。

《追捕》的同一年，法意合拍电影《佐罗》也在中国内地公映。

故事发生在19世纪，年轻的贵族迭戈看似玩世不恭，实际上却是位惩恶扬善的蒙面大盗，带领贫苦农民反抗地方暴君胡埃尔塔上校。男主角阿兰·德龙棱角分明、黑袍白马的形象俘获了不少年轻女影迷的心，他是一位英俊多情的浪漫骑士，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也是中国人心目中西方国家浪漫和高贵的象征。

阿兰·德龙一生参演了超过80部电影，中国观众最亲切和熟悉的当属《佐罗》，据统计有超过七千万的中国观众观看过此片，甚至他的配音演员童自荣也从幕后走进前台，成为最受大众追捧的配音演员之一。

但《佐罗》其实在阿兰·德龙漫长的电影生涯中并不突出，这部根据美国冒险小说改编的电影当时在法国反响平平，被法国媒体称为一部拙劣的美国西部风格电影，而阿兰·德龙当初同意拍摄，主要是为了哄自己10岁的儿子开心，电影中风流倜傥、狡猾顽皮的超级英雄形象，深受孩子们的喜欢。后来阿兰·德龙来中国接受采访时，曾客气地说，正是通过中国观众，法国人才知道原来他是一位世界级偶像。

实际上，拍摄《佐罗》那几年，阿兰·德龙正处于转型的尝试期间，而他在银幕上的经典形象，以冷峻、孤傲的男性气质著称。

当时法国有两大男性国民偶像影星，除了他，就是主演过《精疲力尽》《狂人皮埃罗》《王中王》等电影的让-保罗·贝尔蒙多，谁是法国第一硬汉之争，贯穿了两人整个职业生涯。贝尔蒙多高大、硬朗、圆滑、幽默，有各种小聪明，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安全感。而阿兰·德龙则是完全另一种风格，他身材更好，更性感，但更沉默，也更深邃。

两人很少合作，也很少评论对方。2018年，阿兰·德龙曾罕见地接受《世界报》进行了一次漫长的专访，在那次采访中，他评价了两人的区别：“我是一位本色演员，贝尔蒙多是演技派演员。他演戏，要经过多年的学习，然后在银幕上表演不同的角色，而本色演员则是在银幕上生活，活出自己的样子。”

硬汉

阿兰·德龙在银幕上的硬汉形象绝非偶然，他从17岁就学会了使用武器。1935年他出生在巴黎郊区索镇，父亲是当地一家电影院的经理，母亲是一名助理药剂师，4岁那年，他的父母离婚了，自此他开始了一个缺乏爱的、漂泊的童年。父母后来都分别重组了家庭，他成了一个多余的孩子。17岁时，他报名参军，前往法国当时的殖民地印度支那。

三年后，他因为在军队里的过失而被辞退，回到巴黎后，他做过咖啡厅服务员，也做过搬运工。他很清楚，最终改变他命运的，是他英俊的面容和女人缘。当时他住在巴黎著名的红灯区，一两个月后，就有8位年轻女孩想跟着他工作，让他做她们的皮条客。后来他又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巴黎文化人聚集区圣日耳曼德佩区，在那里，他与好几位电影行业女性产生了恋情。最终，他与导演伊夫·阿雷格莱的妻子产生了恋情，那位妻子说服自己的丈夫，让他在下一部新片《当女人插手》一定要用阿兰·德龙，由此，阿兰·德龙开始了自己表演生涯。有意思的是，在自己的处子作里，与他合作的男演员就是贝尔蒙多。

随后他主演的《怒海沉尸》和《洛克兄弟》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怒海沉尸》1960年上映时，正好与让-吕克·戈达尔导演、贝尔蒙多主演的《精疲力尽》同一档期，当时正是法国电影“新浪潮”风起云涌的年代，但阿兰·德龙并没有与这些导演有太多交集。

很快，阿兰·德龙就用无数部电影证明了自己并非“花瓶演员”。到了1964年，法国电影资料馆馆长甚至为他举办了一场回顾展，此时他只有29岁。法国导演让-皮埃尔·梅尔维尔与阿兰·德龙合作了三部电影，梅尔维尔将他塑造成一个孤胆英雄的硬汉角色，从此这就成了他的经典形象。

后来阿兰·德龙拍过无数部警匪片，时而扮演警察，时而扮演黑帮，但都没有脱离开硬汉形象。直到1985年，他在《我们的故事》里尝试突破，出演了一位被酒精和无聊折磨的郊区居民，结果反响平平，他一怒之下宣布拒绝参加凯撒奖。

直到五年后，他才重返电影圈。1990年，他出演戈达尔的电影《新浪潮》，在里面饰演一个脆弱、逐渐老去的男人。电影中，他被问到：“你在做什么？”他回答：“我让人同情。”后来他仍然继续演了几部警匪片，但已经没人买账，他开始逐渐淡出电影界。

明星的消逝

远离电影的阿兰·德龙并不平静。作为公众人物的他，始终是舆论的焦点。他曾公开支持法国极右翼党派，反对同性婚姻合法化，也曾说德斯坦与希拉克的竞选是“女人的争吵”。

与孩子们的关系也被媒体不断曝光。尽管他对女儿始终宠爱，却与三个儿子的关系非常紧张。80年代他断绝了与私生子亚里·布洛涅的关系，后来布洛涅深陷毒瘾，最终在2023年5月被发现去世。长子安东尼则跟随父亲进入电影圈，至今出演了四十多部电影和电视剧。小儿子法比安18岁就离家出走，并出版了一本书向媒体透露他父亲的过去，在书中他写，为了把孩子们训练成男子汉，阿兰·德龙曾把安东尼锁在狗舍里锻炼他面对恐惧……

2008年上映的《高卢英雄大战凯撒王子》是阿兰·德龙出演的最后一部电影，在这部法国国民喜剧片中，他饰演反派，罗马执政官尤里乌斯·凯撒。在电影中，他并不需要特意表演搞笑，只要表现得高傲自大就可以了。

2018年在接受法国《世界报》采访时，他就已经表达了自己将不再出演电影。“拳击界有一种说法，叫作‘多余的比赛’，我对这句话印象一直很深，我不想打‘多余的比赛’。与我合作的电影导演都已经去世了，我有一段如此出色的职业生涯，我不想拍多余的电影。”

他坦言现在的电影已经变了，明星也变了。“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们去电影院，坐在红色的座椅上，和爱人坐在一起，看电影，做梦。我们看英格丽·褒曼。我们去电影院是为了看我们得不到的东西，或者永远无法成为的人。当我们离开电影院时，会觉得看到了某些非凡的东西。而现在，电影中的人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个人都很相似。”

“现在已经没有我们那样的明星了，在我开始职业生涯的时候，让-保罗·贝尔蒙多、让-皮埃尔·卡塞尔、让-路易·特兰蒂尼昂、让-克洛德·布里亚利和我，我们五个男演员是很好的朋友。现在我还喜欢德帕迪约，还有文森·卡塞尔，除此之外……有人对我说：这很正常，伟大的演员可能会在两百年后才获得认可，但那时我将不再了。他们告诉我，时代必须发展和变化。很好，但我将不在世了。反正，我早已放弃了这一切。我很幸运能与一些天才合作。”

近年阿兰·德龙深受疾病困扰，一度表示要安乐死。在那次采访的最后，他说，自己饰演的角色经常在电影的最后死去。“一个英雄总是要知道如何死去。我喜欢死亡，因为那是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