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网络如何塑造、又摧毁我们的认知世界？

尤瓦尔·赫拉利的新作《智人之上：从石器时代到AI时代的信息网络简史》于今天（9月10日）全球同步上市。这是继《人类简史》《未来简史》《今日简史》之后，这位知名畅销书作家沉淀六年的全新力作。

根据出版方和赫拉利个人网站发布的公开信息，《智人之上》讲述的是一部由信息网络塑造的人类文明演化史：

“从口口相传的故事，到文字书写，再到人工智能，《智人之上》透过大历史的长镜头，讲述信息网络如何塑造了我们和我们的世界，邀请我们思考信息与真相、神话与官僚制度、智慧与权力之间的复杂关系，探讨不同的社会结构在试图构建信息网络时面临的关键困境。”

尤瓦尔·赫拉利是“简史三部曲”《人类简史》《未来简史》《今日简史》的作者，他从宏观角度切入的研究往往提出颇具新意而又耐人寻味的观点，引发全球范围的广泛关注。目前，他的著作已被翻译成超过65种语言，全球销售4600万册。

下文经出版社授权，独家首发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严飞撰写的导读文章。

撰文｜严飞

（清华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

《智人之上：从石器时代到AI时代的信息网络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译者：林俊宏，中信出版集团2024年9月。

在算法主导的信息网络时代，

人类社会如何维持基本原则？

尤瓦尔·赫拉利的新著《智人之上》延续了他在“人类简史”三部曲中的宏大叙述风格，继续探讨人类在历史长河中的发展轨迹及其未来面临的挑战。在这本书中，赫拉利提出了一个核心观点：信息是人类文明的基石。信息联结了个体，通过符号系统（如语言、文字）的传播，构建了庞大复杂的社会网络，使得智人不仅征服了自然，还塑造了现代国家和全球化的经济体系。然而，赫拉利并未止步于对过去的追溯，他进一步探讨了信息在当代社会中的作用。随着技术的发展，信息的获取和传播变得空前迅速，但这种信息的力量并不总是朝着文明进步的方向发展。当信息被扭曲或滥用时，它同样可能导致社会的分裂和崩溃。

在人类历史的早期，信息的传播主要依赖于语言、神话和故事，这些都是早期人类社会得以形成的基础。人类在这个阶段通过口口相传的故事，构建了部落内的认同感和社会规范。这些信息并非客观的真理，却编织出共同的信仰和价值观，它们将个体紧密联结在一起，形成了最初的社会网络。

随着文字的发明和书写系统的发展，信息的储存和传递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文字让信息超越了口头传播的局限，使得更复杂的社会结构得以建立。赫拉利提到，文字的出现推动了古代帝国的形成，因为它允许统治者通过法律、宗教文本和行政命令在广大的地域内行使控制权。这种信息的集中和管理能力，使早期文明得以在广阔的地理范围内维持稳定，创造出前所未有的社会复杂性。

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历史学家、哲学家、全球畅销书作家，第十届文津图书奖得主。现任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历史系教授、剑桥大学存在风险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著有《人类简史》《未来简史》《今日简史》等。（图源：赫拉利个人网站）

进入近现代，印刷术的发明和普及引发了一场信息革命，使得人类社会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知识不再仅仅掌握在少数精英手中，而是逐渐向大众开放。这一过程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的流动性，削弱了封建制度的根基，同时为民主政治的兴起奠定了基础。赫拉利在书中指出，信息的普及和多样化使得个人和群体能够质疑权威，提出改革，从而推动了社会的变革和进步。

进入21世纪，互联网和数字技术带来了另一场更为深刻的信息革命。互联网使得信息传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广度，改变了人类互动的方式和社会结构。信息不再受限于物理介质，而是可以通过网络瞬间传播到全球的每一个角落。这场革命带来了许多积极的变化。社交媒体、搜索引擎和电子商务平台大大提升了信息获取的效率，赋予了个人前所未有的力量。人们能够轻松获取各种知识，参与全球讨论，甚至通过网络实现跨国合作。这种信息的自由流动极大地促进了全球化，推动了经济、文化和政治的深度融合。

然而，在赫拉利看来，互联网的开放性同样使得虚假信息和极端思想得以迅速传播，甚至比真相传播得更快。社交媒体的算法往往会强化用户的既有偏见，形成信息茧房，让人们越来越难以接触到与自己观点相异的信息。这种现象加剧了社会的分裂，导致全球范围内的政治极化和不信任感的上升。更为严重的是，赫拉利认为，数字信息的操控已成为新型权力的核心手段。数据成为21世纪最宝贵的资源，大型科技公司和政府通过对数据的掌控，能够精确地预测和影响个人行为。赫拉利指出，这种对信息的集中控制，可能会导致一种全新的数字极权主义，危及个人自由和民主制度。

英文版书封。

赫拉利在这本书中提出了“非生物网络”的概念，这代表了现代社会信息网络的一种新形态。在人类文明的大部分历史中，信息的生产、传播和处理都依赖于人类的智力和社会结构。这种“碳基”信息网络虽然强大，但依然受到人类生物局限的约束，依赖于人类的沟通、合作和记忆能力。然而，随着计算机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展，信息网络开始向“硅基”转变。这一转变不仅改变了信息的处理方式，使得信息网络开始脱离生物的限制，进入一个全新的维度。例如，人工智能使得信息网络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信息处理系统，它具有自主学习和决策的能力。这种能力的赋予使得人工智能能够在没有人类干预的情况下处理和分析海量数据，并做出影响深远的决策。这种转变标志着信息网络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工具，而是一个具备自主性的系统。

赫拉利明确指出，随着非生物信息网络的崛起，人类社会的结构和运作方式正在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首先，非生物信息网络的兴起改变了权力的分配。拥有控制信息网络能力的个体和组织获得了巨大的经济和政治优势。这种优势不仅体现在财富的积累上，还体现在对社会舆论和政治进程的影响力上。赫拉利指出，科技巨头通过数据分析和算法推荐，能够塑造公众的观点和行为，从而影响选举结果和政策制定。其次，非生物信息网络对工作和经济模式也产生了巨大影响。自动化和人工智能正在取代许多传统的劳动岗位，改变了劳动力市场的结构。赫拉利警告说，这种变化可能导致大规模的失业和社会不平等的加剧，进而引发社会动荡。最后，非生物信息网络还改变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随着信息网络的普及，个人的隐私和自由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赫拉利指出，信息网络的监控能力使得政府和企业能够对个人行为进行精确的追踪和预测，从而控制个人的选择和生活方式。

“人类简史”三部曲， 尤瓦尔·赫拉利著，中信出版社2022年5月版。

《智人之上》的第三部分“计算机政治学”是赫拉利对未来政治形态的深刻思考，也是我最感兴趣的部分，相信读者会和我有类似的看法。在这一部分里，赫拉利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在一个信息高度集中且由算法主导的世界里，民主是否还能维持其基本原则？

赫拉利描绘了两种未来的可能性。一种是民主国家利用人工智能来增强公共决策的透明度和效率，通过媒体、选举、公开辩论和其他形式的公民参与，信息得以在社会中广泛传播，使得公民能够对政府行为进行监督，并做出知情的选择，从而推动社会的进步。另一种则是极权主义国家利用人工智能进一步集中权力，塑造公众的思想，精准地传播国家意志。这种极权主义可能远比历史上任何一种独裁形式都更为强大，因为它不仅依赖于对信息的垄断，更依赖于对人类行为的精确预测和操纵。赫拉利提醒我们，未来的社会可能面临着“硅幕”的威胁，即由计算机代码和算法构筑的数字屏障，将人类社会分割成敌对的阵营。如果这种趋势得不到有效遏制，人类可能会失去对自身命运的控制，甚至可能被自己创造的人工智能所奴役。

《智人之上》最终呼吁人类以智慧和谨慎的态度面对未来。赫拉利并不认为未来是注定的，他强调，未来的形态将由我们今天的选择决定——这不仅是政治的选择，更是人类文明的选择。作为个体和集体，我们必须在信息网络的发展中保持清醒，既要避免落入科技乌托邦的陷阱，也要防止滑向极权主义的深渊。国际社会必须建立全球性的伦理规范，才能确保技术进步不会导致人类的伦理和社会基础遭到破坏。

赫拉利的著作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同时也为我们指明了可能的方向。无论我们选择拥抱信息技术带来的变革，还是谨慎地控制其发展，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在复杂的信息时代保持对真理的追求和对自由的捍卫。从这层意义出发，这本书不仅是一部关于人类发展史的经典，更是一部引人深思的未来指南，引导读者重新审视科技进步、权力与信息之间的微妙关系，从而在复杂的信息社会中寻找智慧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