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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冷漠和消极盲从是极权体制要求的“优点”

极权统治有多么可怕和窒息?《1984》早已告诉了人们。

在《梦宫》里,阿尔巴尼亚作家卡达莱也描述了一个类似的空间,它看起来并不算窒息,民众默默接受着一切,但它同样无孔不入:传说奥斯曼帝国有一个机构,由苏丹亲手创立,主管睡眠和梦,专门征集民众的梦。它对梦进行归类、筛选、解析(主要是揣测)、审查并处理,一旦发现任何对君主统治构成威胁的迹象,就立即采取一切措施,打击镇压。

这个机构被称为“梦宫”,其可怕之处在于荒谬和随意性。为了维护权力和统治,有些梦甚至可以被制造出来。梦宫的工作人员对自己工作的解释就是:“这是为了帝国的稳固”。无数野心和阴谋,都借助梦宫这一机构慢慢滋生。野心家想要操作一件事时,往往会先捏造一个梦。

梦宫的机构极为庞大臃肿,仅仅是筛选部门下辖的外省分部就多达1900个,每个分部还有下辖子部,这意味着它供养着数量惊人的“体制内人员”。任何简单的梦境都很有可能招来祸患,有人因为一个梦被迫写了几百页证词,但仍然没有过关,最终被幽闭。

《梦宫》的主人公是出身显赫家族的年轻人马克-阿莱姆。他的家族曾经出过五任宰相,还有无数将领和重臣。因为梦宫的重要意义,所以他被安排进入梦宫工作,而且直接进入了重要的筛选部,很快就调入了解析部。他每天要处理各种各样的梦,竟然有两次读到了同一个梦:桥边的一片荒地上,在垃圾和废物里,有个奇怪的乐器在自动演奏,一头公牛不知道是不是被乐声逼疯了,站在桥边怒吼。结果他对这个梦的处理使得他的家族几乎覆灭,而他却意外地升迁,成了梦宫的主管。

卡达莱在《梦宫》中诠释了不受约束的权力是何等可怕,他还写道:“任何人,一旦控制住人类生活的幽暗领域,便能行使无边的权力。”

这部写作于1981年的小说当然是政治隐喻,见证着阿尔巴尼亚的历史,还有世界的极权历史。国家机器的运转,不过是为了控制每一个人,包括他们的梦。

在这样的体制内,个体是被动的。马克-阿莱姆固然有随和、上进和克制的一面,但同时也无法避免自私冷漠和消极盲从,因为这些看似缺点的特质,是“适应社会”的一部分,是体制的要求。在刚刚进入梦宫工作后,他就已经明白,自己“会慢慢屈从于那种痴迷,并最终忘记尘世和人类的一切。”

阿莱姆在梦宫的岗位,一开始是筛选部门,后来前往解析部门,他对这两项工作都不算擅长,结果一次次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但仍然继续工作。书中这样描述他在工作中的困境:

“垃圾覆盖的荒地,老桥,古怪的乐器和愤怒的公牛——这些都是极有意味的象征。但他还不明白是什么将它们连在了一起。而在解梦中,不同象征之间的关系通常比象征本身更为重要。马克-阿莱姆将它们反复搭配:桥和公牛,乐器和荒地;接着,桥和乐器,荒地和公牛;最后,公牛和乐器,桥和荒地。最后的搭配似乎产生一点意义,但并不太符合逻辑:一头公牛(脱缰的野蛮的力量),受到某种音乐(背叛、秘密、宣传)的激发,试图捣毁老桥。”

但实际上,梦宫的工作者最需要的是筛选出那些所谓的“颠覆性念头”,“国家出于种种原因需要将这些念头隔离,就像人们为了消灭瘟疫病毒而首先将它隔离那样。”结果,一个看似普通的梦,让他最敬重的舅舅库特被捕并遭处决。

库特不热衷名利,幽默风趣又敢于直言,在家族中被视为异类,也被视为随时会为家族招来祸患之人。当梦宫试图通过库特来打击整个家族时,家族选择抛弃库特,继而再择机反击。虽然反戈一击成功,梦宫既有权力秩序被颠覆,阿莱姆成功崛起,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抹去。

阿莱姆对体制的适应,多少是卡达莱本人的写照。他是阿尔巴尼亚独裁者霍查的同乡,后者在政治上残暴专制,不过同时也是真正的文学爱好者,博览群书。基于统治需要,他疯狂清除异己,残酷打压许多作家和艺术家,甚至将之处决,不过对于同乡卡达莱却十分包容。

尽管卡达莱的许多作品都在批判专制极权甚至直指阿尔巴尼亚统治者本身,不过霍查仍然维护他。正如人们所说,如果没有霍查极为反常的保护,卡达莱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可能活下去。直至霍查死后,卡达莱失去了庇护者,在东欧剧变前夕被迫流亡巴黎。东欧剧变后,阿尔巴尼亚人曾力邀卡达莱担任总统,但被他婉拒。

即使有霍查的庇护,卡达莱仍然身处一个限制文学自由和异议的国家,他的作品都曾被禁,他也习惯“自我阉割”,在写作时通过各种所谓“技巧”来面对审查员。许多写作者都对这种做法并不陌生,但它始终是悲哀的。

卡达莱最擅长的做法,是以各种神话传说为载体进行影射和讽刺,《梦宫》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这种基于反抗审查制度的“技术”,也成为卡达莱作品最动人的元素。

有趣的是,梦宫的设置酷似霍查治下的阿尔巴尼亚劳动党中央委员会,连布局都如出一辙。这些细节在出版后才被发现,《梦宫》在出版两周后遭禁,但这也是一次令人啼笑皆非的禁书行动,因为审查者随即发现,《梦宫》确实在阿尔巴尼亚的所有书店里都消失了,因为阿尔巴尼亚人迅速将之买光。

如今的阿尔巴尼亚已然不同于旧时,卡达莱在《梦宫》里对国家的描述则荒诞又真实:

“这一地狱并不同于人们通常想象的那样,里面居住的并非人类,而是死亡的国家。它们的躯体伸出,一个紧挨着一个躺在那里:帝国、酋长国、共和国、君主国、同盟国……那些死后进入地狱的国家并没有受到人类通常会遭受的惩罚。更有甚者,这一特别地狱还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特征:它的居民可以逃脱并返回地面。如此一来,有朝一日,某些死了很久并已变成骷髅的国家就有可能缓缓升起,重新出现在世上。只不过,就像演员为同一出戏的另外一幕化装那样,它们必须做些调整:更改名字、徽章和国旗,虽然本质上它们还依然如故。”

这真是一个隐喻,一次次成真的隐喻,就如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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