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爸爸,相公=宰相?穿越到唐代,一开口就社死
时间:太和五年(831)
地点:唐东都洛阳
人物:李棠,李棠的一大家子(皆为虚构)
我拿你当同僚,你却管我叫“爸爸”?
现在是唐太和五年(831),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都已经成为历史。此时的政坛风起云涌,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无数势力正在潜滋暗长。
但对于李棠来说,这些都还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儿。李棠今年只有十岁,本该是上房揭瓦玩泥巴的年纪。可谁让他是家里的长子呢,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将他送进了族塾里进学,李棠小小年纪就吃上了读书的苦。
此时此刻,他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难题——如何应付父亲的“突击检查”。
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坏消息,另一个也是坏消息。第一个坏消息是,课本已经被父亲“收缴”了;而另一个坏消息是……
李棠拍拍自己的脑袋,那里面空空如也,敲起来仿佛能听到回声。完了,他这两天光顾着看闲书,竟然落下了功课,这下可怎么办?
李棠试图“萌”混过关,抱住父亲的手臂撒娇:“大人!”
父亲板着脸将他提起来,拎在空中晃了晃:“少来这一套,背!”
一计不成,李棠把眼珠一转,换了一个更亲近的称呼:“阿耶……”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父亲果然败下阵来:“你小子……算了算了,再给你两天时间。”
李棠忙不迭地答应一声。他挥动着小腿,挣脱了父亲的“魔爪”,将身一扭,反从书房门逃走了。
父亲在身后喊道:“下不为例啊!”
李棠已经兴高采烈地跑远了。他就知道父亲心软,要想拿捏对方,只要喊上一声“阿耶”就够了。
在唐代时,人们称呼父亲的方式可不少。“大人”是比较正式的叫法,常常用于书面和辞令(指社交场合中得体的应对言辞)。举个例子,如果明天先生问李棠“功课做了吗”,李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家大人见我辛苦,准我宽限两日。”
“大人”这个称呼在汉代时就已经出现了。《汉书·霍光传》中就有“(霍)去病不早自知为大人遗体也”的记载,《后汉书·马援传》中,马援的儿子们也问父亲“大人奈何独不为礼”。但在汉代,“大人”还是一个指代范围较广的尊称,除了父母之外,族中长老等德高望重的老人都可以被称为“大人”。直到唐代,“大人”的意思才逐渐固定,专门用来代指父母。
是的,“大人”也可以用来称呼母亲。例如在那篇著名的《柳子厚墓志铭》中,昌黎先生就写道:
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
这便是“以柳易播”的故事,现在人们都将其传为美谈。文中的“其大人”,指的就是刘禹锡的母亲。当时刘禹锡被贬播州,柳宗元立刻上书皇帝,说播州山穷水恶,刘禹锡的母亲年事已高,难以承受羁旅行役,并请求用自己的贬谪之地柳州来交换播州。
什么,你问官员们怎么称呼同僚?当然是直接喊官职呀!像“杜工部”(杜甫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白少傅”(白居易晚年官至太子少傅)“韩吏部”(韩愈晚年官至吏部侍郎)这样喊就行了,既显得尊敬得体,又不容易和其他人弄混。
什么,你问能不能叫“杜大人”“白大人”?可别,千万别!看了上面的文章就能明白了,要是这么喊,别人一定会大吃一惊——我拿你当同僚,你却叫我“爸爸”?我岁数还不够大,可生不出你这么个好大儿!
还是那句话,别上街乱认爸爸
当然,李棠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称父亲为“大人”的,那样显得不够亲密,容易让人误解他的父亲是个冷面严父。在私底下,李棠都用“耶耶”或“阿耶”来称呼父亲。
这个称呼也是由来已久,就在李棠生活的近一百年前,杜甫在诗歌《兵车行》中也写过“耶娘妻子走相送”的诗句,其中“耶娘妻子”四个字分别代指四个人:父亲、母亲、妻子和儿子。
而且不只是父亲,凡是父母一辈的男性长辈都可以用“阿耶”来称呼,比如说现在——
李棠跑到院门口,正碰上有人从外面走来。他在道旁站定,朝来客行礼问好:“大阿耶!”
“大阿耶”就是大伯的意思。李棠的大伯今年四十来岁,一看到李棠就高兴地笑了:“我出门不过俩月,八郎又长高了。”
唐人将宗族凝聚力看得极为重要,《唐律疏议》与《通典》中都明文规定:
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诸居父母丧生子及兄弟别籍、异财者,徒一年。
如果祖父母和父母还在人世,则子孙不能分家,否则要服刑三年。哪怕是父母去世后,儿子们在居丧期间也不能分家,否则要服刑一年。有了这样的规定,许多家族的子孙都住在一起,唐玄宗年间甚至出现过九世同堂的家族。
同住的人多了,也就容易滋生矛盾。为了调和矛盾,凡是家族里同辈的子弟都会被放在一起排序,长辈们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诫子弟:家族是一个整体,兄弟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必须相互扶持。
李棠虽然是父亲的长子,但他上头还有七个堂哥,所以只能屈居第八。平时叔伯们和堂哥们见了他,都会叫上一声“八郎”。出门玩耍时,邻家伙伴们则称他为“李八”或“李八郎”,这让李棠常常暗自庆幸:幸好我祖上姓李,若是姓王,岂不麻烦了。
想到这里,李棠心情大好,笑嘻嘻地问道:“大阿耶,您是来找我阿耶的吗?”
大伯答道:“是啊,五郎在屋里吗?”
啊,这个“五郎”指的就是李棠的父亲,他在父辈当中排行第五。
告别了自家大伯,李棠转头朝内院跑去。贪睡的弟弟应该醒了,他要赶过去看看。
跑到回廊转角的时候,李棠突然又想起一桩趣事来:有些时候,小孩子们还会亲热地管父亲叫哥哥。有一次唐太宗给太子李治写信,就在信中将自己的敕令称为“哥哥敕”。在一百多年后的北宋时期,这封信被收录在了《淳化阁帖》之中。
所以如果穿越到唐代,千万记住可别看见一个帅哥就叫人家“小哥哥”。在唐人眼里,这就好比是上街乱认爸爸,双方都很尴尬。
可惜李棠只是唐代人,没有办法知晓后世的事情。在他看不到的时光里,这个管父亲叫“哥哥”的传统一直影响到了后世。例如在元曲《墙头马上》中有这样一段:
[端端云]奶奶,我接爹爹去来。
[正旦云]还未来哩。[唱]
【幺篇】便将球棒儿撇,不把胆瓶藉。你哥哥这其间未是他来时节,怎抵死的要去接?
上文中女儿说要去接“爹爹”,下文便劝她“你哥哥”如何如何,这两个称呼指的都是父亲。作为市民文学的一种,元曲的语言大部分都是老百姓们常用的语言。由此可见,在元代口语中,仍然保留着用“哥哥”称呼父亲的习惯。
你“大娘”可不一定是你大娘
跑进内院,李棠果然听到了弟弟清脆的笑声。他进了里屋,朝上首的两位妇人行礼问安:“阿娘,伯母。”
弟弟李棣坐在母亲怀里,见到李棠来了,伸着手喊道:“阿兄,阿兄抱。”李棠将弟弟接过来,李棣抱着他的脖子,发出“咯咯”的笑声。
母亲颇为无奈:“这小儿,一醒来就吵着要阿兄,现在阿兄终于来了。八郎快把他带走,让我和你伯母耳边清净些。”
伯母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哎,小孩子都爱闹。大娘比十二郎还大两岁,也是从早闹到晚,连她阿翁都拿她没办法。”
这里的“十二郎”指的就是弟弟李棣,“大娘”则是大伯和伯母的女儿,年初刚满的七岁。在大家族里,所有堂姐妹也要放在一起排辈,并且和兄弟是分开排行的,结果就是:他们这一辈的大娘,比李棠这个八郎年龄还要小。
所以,可别以为“大娘”都是老太太,也可能是只有几岁的小丫头呢。当年名满天下的“公孙大娘”,在成名时年纪也不大。毕竟杜甫曾在诗中回忆: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开元三年(715),还是孩童的杜甫曾观赏过公孙大娘舞剑,后来大历二年(767)又见到了公孙大娘的徒弟李十二娘。此时已过去了52年,而李十二娘年纪尚轻,可以推知当年公孙大娘或许只有二十来岁。
唐人风气开放,女子也可抛头露面,许多家族将女儿和儿子看得同等重要。在生了八九个儿子之后,李家终于迎来了一个女儿,可把全家人高兴坏了。尤其是阿翁和阿婆,天天抱着小孙女不撒手,让他们这些兄弟都羡慕不已。
对了,“阿翁”就是爷爷,也可以用来称呼年长的老人。“阿婆”则是奶奶,有时候也泛指所有的老婆婆。这都是很亲密的叫法,文雅一些的称呼是“大父”“大母”。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用“大父”来称呼祖父的先例,例如《韩非子·五蠹》里就有“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的句子,这个称呼一直沿用至今。
见母亲和伯母有悄悄话要说,李棠便抱着弟弟退出来,出门时还隐隐约约听见伯母的声音:“前段时间王相公家的公子来访,为的还是均田平赋的事情,你猜李郎怎么说?”
李棠知道王相公,他是圣人年初新提拔的宰相,王公子是他的小儿子。在唐代,“相公”一词专指宰相,除了宰相之妻,没有女子会对着自己的丈夫喊“相公”。如果让人听到了,肯定会被御史参一本。
并且,也只有宰相的儿子能够被人尊称一声“公子”,其他年轻人可没有这样的殊荣。不能叫公子,那叫什么呢?当然是叫“郎君”啦。李太白《长干行》中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诗句,“郎”指的就是年轻男子,在成婚后,许多女子也会这样称呼自己的丈夫。许多十来岁的年轻人,如若长得俊俏,走在路上常常会被一声“郎君”喊住,然后被女孩们调笑几句。
而伯母口中的“李郎”,指的也是自己的丈夫。这是很亲昵的叫法,往往只有亲近的家人才会这样称呼。崔郊在《赠去婢》中写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是以婢女绿珠的口吻与心上人诀别。刘禹锡在《玄都观桃花》中,也戏谑地自称为“刘郎”:“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桃树很好吗?李棠想不太明白。他正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四周空旷无人,只有他和弟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弟弟问他:“阿兄,刚刚阿娘说什么?”
李棠答道:“他们说你大姊姊吵闹,你不要学她。”
李棣眨巴眨巴眼睛:“女兄很吵吗?”
李棠哭笑不得:“是大姊姊。‘女兄’是写信时的叫法,平常说话谁会这么喊自己姐姐?”
李棣说:“我啊。”
李棠:“……听阿兄的,赶紧给我改过来。”
“女兄”听上去太正式了,不符合他们李家平易近人的家风。
李家很大,大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称呼,而李棠必须要牢牢将它们记住;李家也很小,小到所有兄弟姐妹都紧紧依靠在一起,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家人”。
参考文献:
①[唐]长孙无忌等撰.唐律疏议[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②[唐]杜佑等撰.通典[M]. 北京:中华书局,1988.
③[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75.
④[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M]. 北京:中华书局,1975.
⑤[宋]董诰等编.《全唐文》[M]. 北京:中华书局,1983.
⑥[清]彭定求等编.《全诗文》[M]. 北京:中华书局,1960.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