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在加拿大惦记80岁的老妈妈

(本网征文)和老爸老妈说好春节一定要回国过的。成人高中考试一结束，次日就和老公飞上海探望家人。

老爸老妈都八十左右了。老爸健康，就是走路横向幅度大了点，这次带他去丽江，竟能上玉龙雪山，当然，坐的是小索道。老妈患心力衰竭卧床已七年，最初隔三个月、现在隔一个半月就不得不住院“加油”一次。

回到上海还没倒好时差，赶去医院探老妈。老妈的床空着，隔壁床位的老太说，护工正在浴室里给你妈洗澡呢。坐着等老妈的时候，和老公闲聊小时候的事儿，我那头发一向吃什么都留不长，因此童年时最羡慕老妈的两条大辫子了。记得六岁那年，妈妈和居委会一些姐妹们上街宣传新颁布的婚姻法 - 合唱戚（雅仙）派越剧〈婚姻曲〉。出门前，老妈对着壁橱长镜仔细地编理又长又粗的大辫子，我和妹妹在一边仰慕地望着。妹妹问：为什么要把一条辫子放在前面，一条放在后面？妈妈含笑不答。我是妹妹们眼中的智多星，眼珠子一转，抢着说：因为这样前面的人、后面的人都能看到妈妈的大辫子了呀！妹妹们转向我，崇拜地应着：噢~

正讲着陈年芝麻的事情，护工搀扶着老妈从浴室出来了，老妈看到我们很激动，加上洗澡的累，脸上的皱褶不停地渗出汗水来，头发也湿漉漉的。我用干毛巾先擦干老妈的脸，然后擦老妈那一头灰白夹杂的稀疏短发，遗憾老公无法想象他丈母娘当年两条大辫子的英姿。

两个月假期过的飞快，回温哥华之前又去爸妈家聚一聚道声再见。一大家子十多个人，每人同时说一句就是十多句的合声，热闹至极。也讲到老妈当年上街宣传新中国第一部婚姻法的往事，出院了的老妈依着高枕头在床上半卧半坐，笑得合不拢一张缺牙的嘴。

最后大家拥抱告别，说要学学加拿大西方人的样子。老妈颤颤巍巍地起身，不肯拥抱，却非要送我们到门口。

下楼拦出租时发现一向粗枝大叶的自己这次又地把手袋和相机落在爸妈家里了，于是返身去取。

进门前，迟疑了，房间里寂静得很，只有老妈的哭泣声。

“出了什么事？怎么搞的？一会儿的功夫。”我诘问老爸，以为他又让老妈生气了。老俩口近几年越来越像小孩，常打口水仗。

老爸说：还不是舍不得你们回加拿大？

我愣住了，移民三年，每次过年回上海来去热闹，从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从不愿承认老妈会为我的离别而伤心，上海还有四个儿女呢。

老妈见了我，哭得更响了，眉毛打成扭曲的结，整个脸都走了形。不过她立刻试图克制自己，用手胡乱地抹着满脸泪水：你去吧你去吧，我没事我没事，就怕明年见不到你了……

我一下子泪如泉涌。其实，这也是我在加拿大常常牵肠挂肚的心事啊……

我捧起老妈的脸，轻声安慰她：哪能见不到呢？天天开心，今天就和昨天那么过，时间就停止了。不要找老爸的茬，心情好，发病频率慢下来，你身体也就好起来了......

那天晚上毫无睡意，想起老爸抱怨老妈最近总是讲负面的话语或过去的事情。其实老妈的眼睛因了药物反应关系，已看不清电视了。老人家一个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当然容易胡思乱想了。

从前的妈妈可是个大辫子巾帼，讲话干脆做事果断对人大气。有年老爸出海，万吨轮被希腊的十万吨轮拦腰撞上，船员家属们一听到这个消息像散了窝的蚂蚁团团转，而後一窝蜂地赶到我家，哭得也有，嚎得也有。妈妈那时不过三十多岁，大辫子一甩，选出三个代表去海运局探听，其余的人在我妈沉着的劝说中慢慢冷静下来了。

老爸后来被派到东南亚做工作数年，老妈卷起长辫子盘在脑後，双手拉扯大五个孩子，却从没拉扯过丈夫事业的后腿：虽然她心里面时时刻刻担忧着老爸的一切。

文革一开始，红卫兵满大街地剪小裤脚管、尖头皮鞋和长辫子，老妈听到风声早就一头齐肩短发了。一九六七年初的一个周日，老妈吩咐我去海运局现场看造反派批斗我爸。远远望去，台上的老爸正被硬按下头，没等到批斗结束我就回家了，顺便把老爸“十大罪状”的传单带给妈。老妈一条一条地细读，指着其中一条“罪状”对我说：这条说的没错。我一瞅：“某某某不听群众意见，极端的官僚主义。”

然而，看不到摸不着的时光，不经意间侵蚀了老妈的的身体发肤和坚强的性格。

就这么东想西想，我直到半夜两点还睡不着，干脆开灯起身，到书房打开电脑，从网上狂搜索佛教音乐和越剧，下载到MP3，其中当然也有戚派的“婚姻曲”和老妈青春期的偶像袁雪芬的唱段。

加航的飞机是下午四点四十分起飞，我和丈夫一早带上行李叫辆出租去父母家，看到老妈戴上耳机后每条皱纹都在开心地笑，我的心也多多少少有点释然了。

我们对老妈说：明年过年回来给你换新的乐曲，电脑中藏了好多好多呢。老妈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你们放心去加拿大吧。老爸也保证对我妈谦让，不吵嘴了。

坐在飞机上，还想着老爸老妈，正希望有一种神奇的发明，能让时间的脚步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每年春节回国都能看到爸妈，一直一直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