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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习水官员嫖宿幼女案调查手记

[博主按] 2009年,贵州习水公职人员嫖宿幼女案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本文作者是这一新闻采访的参与者和突破者。本文由他授权转发。

转发本文,不仅仅是出于对我的同行的敬意,更多的考虑是,采访的幕后故事,往往比报道本身来得精彩,也更能展现媒体记者面临的真实环境。这些,是在新闻学院课堂上接触不到的。

1、离习水官员嫖宿幼女案被披露已近两月,案子的审判随后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4月8日,习水县人民法院对此案不公开开庭审理。庭审中因案件证据和事实发生变化,习水县人民检察院于4月21日依法将全案撤回补充侦查。对于撤诉的原因,法院负责人透露:“检察院审查过程中发现了新的事实和证据,要补充侦查。”

回想起这起由我所供职的报纸和中国青年报率先披露的恶劣事件,其间的困难和曲折至今难忘,对这个事件的调查,也成了我做记者6年来最艰难的一次采访经历。

2009年3月初,我和中国青年报驻贵州记者站记者雷成第一次见面,在这次见面的饭局上,她说她手里有一个比较猛的选题,习水县有女学生被教师诱拐出来卖淫。当时,她担心我们作为地方媒体,未必能顺利让这个报道出炉。

我将这个选题跟分管副总编辑汇报后,他认为警方已经介入,那么风险相对要小得多,应该可以介入了。

3月20日,我和雷成前往习水。由于当天直达习水的客车已经发完,我们选择了从仁怀转车去习水,因为从仁怀到习水的车,几乎随时都能乘坐到。当晚8时左右,我们抵达习水。

坏消息来了。

就在我们以为一切能在第二天顺利进行时,我们的线人却拒绝与我们见面,而我们也无法知道他的具体住址。只能靠自己去突破了。在调查这个事件的最初阶段,我们最头疼的事情,是找不到一位受害女生或者其家长,而最初的线人,原本是答应帮我们找到一位受害者的。

为了让我们的调查能顺利进行下去,我们对所有能接触到的当地人隐瞒了身份。当我们所下榻的酒店的前台服务生和老板在询问我们的身份时,我们给他们透露出的身份是贵阳的广告商,来习水考察广告投放空间的。

我们在不同的场合假装若无其事地询问当地人:教师诱拐女学生出来卖淫的事情是否存在?几乎每一位受访者,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他们却不知道受害者和参与者到底是谁。

2、汇总我们各自获得的上述信息后,在和雷成商议时,我觉得这样一起恶劣事件,相信当地的社会青年、茶馆里的当地人或是学生应该知道一些眉目。我们决定分开去寻找这些可能性的潜在眉目。

我去了网吧,顺便在衣服口袋里塞了一盒35元的遵义香烟。我让出租车司机帮我找了一家位于县城的中心地带的网吧。在缴纳了上网押金后,我找了一个周围都坐满了学生模样的青年人的位置,在开启电脑并打开星际争霸1.08游戏后,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了两支烟给右边的两位14岁左右的男孩儿,并给他们点燃了烟卷。

这样的搭讪方式,并没有让我得到想要的答案。

在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发现这家网吧的卫生间下水道处,斜斜地躺着一支微小的一次性用注射器。如果是治疗用的,这支注射器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我的第一个判断是:来这个网吧里上网的群体中,可能有吸毒者。

而随后的信息检索中,我发现网络上有关于当地有少年黑帮肇事的报道。这样一来,我对这个城市环境的基本认知是:这个远离贵州省会贵阳有几百公里的小城环境,应该不会仅仅是常规思维下,人们对一个小县城的单纯判断。

接下来,我在习水论坛里找到了一条关于这一事件的帖子,但依旧没有网民在跟帖中透露任何一位受害者和参与者的名字。进一步的检索中,我在百度贴吧的“习水吧”同样发现了类似的帖子,但还是没有受害者和参与者的名字在主贴和跟帖里出现。

雾一样的事件传言,让我有些不甘心。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传言而来的是,各种谩骂和批判的声音,却始终无人透露出受害者和参与者名单。

随后,我在“习水论坛”和“我爱遵义论坛”注册,且分别在这两个论坛以及“习水吧”里发帖寻找知情者,并在帖子里留下了我的一个电子邮箱。但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仍未能在邮箱里收到任何信息。而跟帖里,竟有人质疑我寻找知情者的企图,也有人认为媒体的介入,会给受害者带来二次伤害。而“我在”我爱遵义“论坛里发的帖子,很快就被删除。

回到酒店后,我将手机里的两百多个电话号码都打了一遍,以期能寻到一两个知情人,但结局仍未发生突破性的改变。当地一位朋友在四处打听后,也只是确认了这一事件的存在,却未能获得受害者和参与者的名单。

后来,我们去了当地的几所传闻中的学校,一所学校的7-8位受访学生中,有的说“以前有”,现在“没有了”,但接下来却马上就改口说“这是谣言”。我们在接下来的受访学生中,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如此相似的“这是谣言”。

很显然,学生被“洗脑”了,肯定有校领导和老师曾给学生集体洗脑,并给了他们这个一个字都不差的“标准答案”。我找到一位当地的教师朋友,希望对方能帮忙找到传闻中的几所学校的教师朋友,但没有任何人愿意站出来。

3. 3月下旬的一天,习水的“深喉”来电说,习水案即将于次日开庭。

我们赶紧于次日乘车再次前往习水。这一次,中国青年报雷成因有事不能前往,他们报社派了福建记者站的陈强从福州飞往重庆,再从重庆辗转前往习水。

第二天,我们在习水县法院的几层楼里来回晃悠,却始终没有发现这个案子的开庭迹象。随后,我带着实习生和陈强开始在习水城里四处寻找知情者。幸运的是,我们通过“深喉”,获得了一份受害女学生的名单。名单上却没有他们的学校,只有她们的姓名和出生日期。

我想通过一些私下的关系寻找到当地公安系统的朋友,以期根据我们获得的受害女生的名单和生日而查到她们的户籍所在地,从而找到她们本人。因为获取名单后,我们不太敢再像第一次去习水时四处寻找受害者那样的张扬,而最终目的是想让报道顺利出炉。

显然,在当地的努力是徒劳的,谁也不敢承担这个责任。无奈之下,我只有通过其他途径最终查到了几名受害者的户籍所在地。次日,我们三人租了一辆出租车前往那个山村,到了一个乡镇后,再租摩托车前往。

在那个几十公里远的乡村,我们找到了受害者王清(化名)的家。

王清不在家。我们仍然很谨慎,谎称是王清学校的老师,并谎称她有一段时间没上学了,想了解她的去向。她的叔叔当即掏出手机给王清父亲打电话核实。

眼看就要露馅了。

与其这样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尴尬处境,还不如主动告诉王清叔叔我们的身份。陈强将王的叔叔叫了出去,并说明了身份和来意,希望得到她的理解和帮助。最后,他给了我们王清父亲的电话。

我们匆匆告别,并迅速赶到了县城。三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兴奋。

到了县城后,王清的爸爸说,曾有一些涉案官员托人来给向他求情,希望他说服女儿并让她重新指证说她不认识涉案官员,但王清的爸爸拒绝了。他跟对方说,让对方自己去找他女儿,如果他女儿愿意重新指证,他无话可说。

他说,他担心自己去说服女儿的话,以后她长大了会恨他一辈子的。随后,他给了我们王清班主任的电话。班主任很爽快地答应接受我们的采访请求。

在下午三个多小时的采访里,王清在断断续续的哭泣中,为我们还原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在继续采访了两位受害者的家属(有的已离开习水县,有的至今不知所踪)后,事件的脉络和枝节更加清晰。接着,我们又去采访了受害女生被强行胁迫卖淫的习水县老司法局宿舍楼进行了外围的采访,房主袁荣会已被警方带走。

在这期间,我找到了袁荣会丈夫的电话,并谎称要租赁他的房子,约他出来聊聊。他很警觉地问我如何得到他的电话号码,为什么要来租他的房子。而事实上,他的电话号码就在他家的门上的纸条上,上面写着要出租这房子。

我跟他说,我是从贵阳来习水做生意的,当地朋友介绍说这一带可能有房主租房,于是我们就找了过来,并找到他的电话。他说,自己在打麻将,让我晚上跟他联系。而当晚他却在电话里拒绝出租房子了。

不能继续纠缠了,否则他的警觉会让我们的身份提前暴露。

之后,我们去了当地一些娱乐场所和旅馆继续暗访,想看看在当地是否还能继续找到学生妹。在习水客车站一带的旅馆里暗访后,我们发现旅馆提供学生妹的现象已经普遍。他们说,自己手里有学生妹的名单和联系方式,最近风声紧,不敢帮我们找到学生妹。这一现象已足以说明,学生妹被迫或自愿卖淫的现象至少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该是跟当地官方接触的时候了。

经商议后,我们决定让陈强来出面负责联络。因为本地媒体的介入,极有可能会在采访之后,被当地官方公关,从而让报道胎死腹中。那样的话,我半个月的调查就付诸东流了。

我们找了当地教育局。一位办公室女工作人员要我们出示介绍信,说局长不在单位,在一个山庄开会,却不给我们提供局长的电话,也不愿意帮我们联系。陈强说自己没有介绍信,并留下名片后说,我们来习水已经一个星期了,掌握了大量信息,如果你不帮我们联系,后果可能就要你来负了。随后,我们离开了教育局。

接着,我们又找到了县委书记的电话,并说明了来意。而县委书记则向他推荐了县纪委书记接受采访。纪委书记在电话里爽快地定了采访时间和地点。

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习水县纪委书记让我们尽管提问,他愿意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采访接近尾声时,纪委书记提出了一个请求。他希望我们的报道能在案子开庭以后再见报。陈强说,这个请求他要回到北京后跟领导商量再说,他无法决定这个事情。

采访的自始至终,我都未敢暴露自己的身份。陈强在介绍我时,称我是他的同事,中国青年报贵州记者站的记者。采访结束后,我们想迅速乘车回到遵义发稿。

采访期间,习水县纪委书记却已嘱咐下属安排好了饭局,并坚持要请我们吃饭。并应诺,饭局后,他让自己的司机送我们到遵义。我们还是想早些离开。就在他和陈强在身后说话时,我佯装打电话匆匆下楼,并准备乘出租车离开采访地点,迅速赶到客车站。实习生还在那里看着行李。

这时,陈强来电话让我等等。后来,我还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撤离了。电话再次响起时,我跟谎称自己之前已和当地一位朋友约了饭局,不能过来。

陈强开始独自应付饭局了。

4、次日是周四,我和陈强约好让报道周五同时见报。

之后,我们都跟各自的报社要了版面。周四下午5时许,我赶完约8000多字,两个整版的稿子。后因故没能见报。

周五,陈强一个整版的报道见报了。

习水官员嫖宿幼女案的稿子终于第一次被揭开。陈强的报道转载率很高,国内几大门户网站都予以转载了,评论很快就达到了上万条。报社领导看到中青报的报道后,觉得我采写的报道未能与中国青年报的报道同时见报,有些惋惜。之后,他们一直向集团领导争取发表我的报道。

几次争取,并报道在上了版面后,还是被取消了。

一个多星期后,我的报道才见报。一个版的内容,角度被改成警方如何破案。

而在陈强的报道见报几天后,我决定将报道发在广州的《时代周报》上,稿子发了6500多字,一个整版的内容。

随后,国内大多数主流媒体都纷纷前往习水进行追踪报道。事件的真相也被进一步揭开。当初,我们只是揭开了一个盖子。

再之后,我却没有再在网上碰到过王清,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最后一次联络,是4月8日案子第一次开庭的当天。她说她有些害怕出庭作证,我鼓励她前去,并让她在未来的学习中一定要振作起来。她应诺了。

之后,她再未在网络上出现过。

写这个手记的时候,我得知王清已经离开了县城那所中学。这起事件,被改变命运的,绝不止一个人的一个生命阶段,也许那些阴影还将影响事件主角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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