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中华》:央视春晚的政治解读

1、从1983年起，央视春晚的关注度和影响力都在持续攀升，已经成为华人除夕之夜不可或缺的一道“年夜饭”。文化学者叶匡政近日撰文称“春晚已成为一种国家仪式”，引起广泛关注，您是否认同这一观点？您认为今天的央视春晚更多的扮演着什么叫角色？

说实在话，这二十多年来，我几乎没有看过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偶然看过，也从来都不齐全。当然，也看过一点，通过各种报道对其内容也有所了解，根据这些了解，我完全同意匡政的文章的观点。

事实上，整个中国官方的文化艺术活动，都带有极其显著的意识形态色彩。国家始终试图改造人们的思想观念，从人们的头脑中破除旧观念、旧价值、旧信仰，当然也就需要代之以新思想、新观念、新价值。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当然也带有同样的使命。

我们要记得，中央电视台创办春晚，是在八十年代。在此之前的几十年，政府对人民的生活、娱乐、文化生活享有全面的控制权，但到八十年代初，这种控制权骤然松动了。传统出现了复苏的迹象，包括传统的春节民俗。但这个时候，政府已经很难有力量查禁这类活动了。于是，就有了春晚。政府就是要创造一种新民俗，以替代传统民俗。官方是承认这一点：这些年来，官方媒体一直把春晚当成一种新民俗来赞美。由此我们就可以理解春晚特有的内容结构了。

2、以前谈到春晚，不需解释就知道说的是央视春晚。今天谁再问起春晚，可能就要说清是指的哪个春晚，央视的，湖南卫视的，还是山寨版的春晚？作为地方台的湖南卫视，和作为民间代表的山寨版春晚的出现，其价值何在？

前面我谈到了电视春节晚会的政治功能，但从九十年代以后，官方的电视台与整个政府和政府控制的事业单位一样，急剧地商业化了，电视台迅速地以利润为最高目标，尽管是在政治约束下。所以，电视台举办春节晚会，固然绝不偏离政治主题，但也毫不迟疑地追求商业利润。地方电视台举办春节晚会，在很大程度上基于经济考虑。

当然，地方电视台举办春节晚会，也是地方政治的需要。中国的政体结构很特别。一方面，每一个政府都是一个全能政府，哪怕是乡镇政府。所以，中央政府干的事情，各级政府都会去干。比如，各级政府都有人民会堂，乡镇干部也想建个天安门。因而，中央电视台有春晚，同样属于省、市、县政府的电视台，也有动力举办自己的春节联欢晚会，以满足地方领导人的需要。

所以，地方台举办春晚，并不构成严格意义上的竞争，相反，它倒是构成了所谓的重复建设。因为，不论是谁办，只要是官方电视台，目的、内容结构就不会有太大区别，观众在不同层次、地方的联欢晚会之间换台，是换不出什么令人惊喜的节目的。

至于山寨春晚，则确实令人惊喜。但是，你也看到了，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中，它无法正常运作，不知所终。

3、最近几年，央视春晚所引发的口水仗时有发生，如雅俗之争，如主持人口误，如北方方言色彩重，等等，社会公众反映也比较尴尬，边看边骂，边骂边看，在骂声中又有所期待，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说实在话，对于那些抱怨春晚的人，我丝毫也不同情。相反，我觉得，这是当代中国的一场文化悲剧。电视晚会无聊，你完全可以关上不看，不可能从电视里伸出一只手强迫你去看。但是，很多人、甚至可以说相当多数的人，缺乏足够的文化自觉，真的把春节电视晚会当成一种必须履行的仪式，仿佛不看晚会就不算过春节。

当然，这些民众之所以觉得自己别无选择，也是因为，经过几十年的破坏，人们对传统的记忆已经十分淡薄了。除了看电视，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曾经参与过破坏传统的一两代人，根本不知道做什么。因为他们不记得传统的过年习俗了，甚至至今仍然相信，那些习俗是封建迷信，是落后。现在不是已经有人写文章咒骂别人在过年的时候燃放鞭炮吗？

4、有人认为“明星速成器”、“企业财富榜”、“国家狂欢节”是央视春晚的三张面孔，这些足以承载央视春晚？除此之外，您认为还应该有什么面孔？

我不关心电视春节联欢晚会应该有什么面孔，在我看来，重要的是，民众自己知道，怎样才算过自己的春节。企业要做广告，政府要宣传，明星想成名，这都很正常，但是，一个人完全可以通过自主的选择，过一个有意义的春节。

我有一个感觉，有些人也过分夸大了春节联欢晚会的影响力。举个例子，我相信，郭德纲不上春晚，不会影响他的声誉。郭德纲自己也十分明智地不去上春晚。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文化自觉。他知道，自己的相声与春晚完全是两回事。而有了郭德纲，就给人们过春节多了一个选择，到茶馆听场传统相声，或者到剧院听场戏，或者看场舞蹈，也很好，何必傻呵呵地守着电视机？

春晚确实可以给明星做广告，但是，对明星来说，真正的考验是市场。市场是严厉的，当年的“超女”，在电视上何等地风光，而今安在？

5、“狂欢式色彩、程式化表达”，能否概括央视春晚的文化特色？您所理解的央视春晚，是什么样的一种图景？

千万不要误用“程式化”这个词，罗马法、英格兰普通法和京剧中都有“程式”这个东西。以京剧程式为例，那里面蕴涵着数代艺人在无数次演出实践中所积累的智慧，按照程式训练，到台上表演，就会美，好看。不懂程式就不美。

电视春节联欢晚会确实有一些固定的模式，那跟美没有多大关系，相反，他们让人厌烦。其实是千篇一律，每年的联欢晚会、每个地方的联欢晚会，内容指向是完全相同的。

比如，所有这些晚会，有一种欢乐气氛。它们都在竭力地塑造了一种欢乐的气氛。但是，这种欢乐，就像人们形容姜昆等人现在所说的相声，是使经地挠观众，甚至强迫观念欢乐。因为，这种欢乐是有特定的政治指向的，它是一种宏大的欢乐。它也不是“狂欢”，这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拉丁民族的狂欢，但中国的电视台上所呈现的是一种设计好的统一的欢乐。

这一点，从晚会上最吃重的节目看得出来，即小品、相声。所谓的歌颂相声，就是一个大笑话。逗人笑，只不过是工具，为的是让你接受它的主题思想。确实，整个联欢晚会就像小学生的作文，都有十分明确的主题思想，欢乐是服务于这一主题思想的灌输的。很多官员、专家都喜欢讲，在某某时期，要“营造”欢乐气氛，这句话倒是可以十分准确地形容电视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欢乐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