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的水利史 12年后长江再临大考
21世纪经济报道7月21日报道 7月20日下午4点,武汉长江大桥。天空降下如幕般的雨排,浑浊的江水浩浩荡荡冲过桥墩,在升腾起的氤氲中,远处的龙王庙若隐影若现。
明洪武年间,汉水改道由沌口改为龙王庙出口,龙王庙地段,河面狭窄,岸陡水急,船多倾覆,素以险要著称,故有人修筑龙王庙祈求龙王爷保佑平安。然而,“大水冲了龙王庙”屡屡发生。12年前那场人水之战,这一地段更是抗洪抢险的生死对决之地。
此时,本世纪最大的一场洪峰正在上游的三峡完成它的穿越之旅。其所过川渝沿线,水位均超过警戒线,部分江段的流量甚至超过1847年以来的历史峰值。
1954年和1998年,正是类似的洪水,曾使眼前这片中国中部的精华地带陷入巨大的灾难挣扎之中。这次情况有所不同。
“对三峡水库的洪水调度,保证了下游没有出现毁灭性灾难。”长江水利委员会主任蔡其华表示。
20日清晨,三峡水库安然通过流量高达7万立方米/秒的特大洪峰。洪水规模刷新了1998年所创下的峰值记录。而更大的考验可能还在后面。
一场世纪大考正一分一秒地临近。它考验的对象,是12年来中国水利痛定思痛后励精图治的成效。在这个以大禹治水创建早期国家,水利史与文明史一样漫长的国度,治水能力始终是考验历代成败的重要标杆。水利中有着国家兴衰的秘密。一部水利史,也是一部惊心动魄的文明史。
那么这次,历史会被改写吗?
雨声风声中的武汉
湖北省防汛指挥部已经连续十多天密集开会。7月20日上午,在湖北省副省长赵斌主持下,又召开了今年汛期以来第13次紧急防汛会商会。
“今年情况不可能比1998年更严重,汛情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湖北省防汛指挥部宣传科科长胡顺华对记者表示。
但从目前的情况看,结论似乎尚不明朗。据湖北省水利厅在紧急防汛会商会上汇报,7月19日8时—20日8时,鄂东北、江汉平原降下中到大雨、局部暴雨,鄂西北、鄂西南小到中雨,局部大雨,孝昌县、安陆市、黄陂区降雨均在100毫米以上,雨量最大的出现在黄陂蔡榨街,降雨量为187.2毫米。
由此,已经北抬西移2-3天的降雨带,又再次南下控制湖北大部,这一出其不意的“回马枪”,给本已长时间高水位运行的湖、库百上加斤。据湖北省防汛指挥部介绍,今年汛情隐患之一就在于内涝,由此可能导致的洪灾甚至泥石流,将严重影响到居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这是往年罕见的情况。
祸不单行。湖北境内水还未消退,境外来水也赶凑热闹。据湖北省防汛指挥部发布的20日晚16时的最新湖北省江河水情简报显示,九江、城陵矶、湖口、府环河、斧头湖、洪湖目前均已经超过警戒水位,其中,斧头湖水位已涨至23.68米,直逼保证水位的23.94米,情况异常严峻。
本报记者自湖北省水文水资源局水情处获得的江河水情简报显示,超汛限或正常水位水库数共471座,相比前天增加93座。
而长江沿线要塞武汉市今年抗洪形势也同样严峻:7年来最大洪水仍滞留武汉,长江上游又正在迎来超过1998年的特大洪水,内水未退、外洪夹击,20 多年来不曾遇见。
“国外恐怕很少像中国这样一上就上几个亿的防汛项目,看似很放心。但是长江沿线都是沙滩、沙堤,而今年洪水量大,降得也快,必须时时设防,绝对不能出问题。”湖北省水利厅厅长王忠法表示。
内涝凶猛
迄今为止,武汉还不是这场长江流域大雨的重灾区,但事实上,其所受到的经济损失尤不容小觑。
“我觉得这次灾情比1998年更厉害。”武汉江夏区立新村一队队长任能玉介绍说,据其介绍,立新村以西瓜为主要经济作物,村内两千亩瓜地,有籽与无籽瓜各一半,前者成熟期比后者提前半月,按照往年形势,前者6月底7月初上市,后者正好在其基本销售完成后紧跟入市。
而今年的大雨,使有籽瓜成熟期推迟,形成两种瓜同时上市的局面,培育成本更高的无籽瓜在这样的市场中缺少竞争力,不得不随着有籽瓜降价:“往年批发 6毛,今年只能卖3到5毛。”任能玉表示。
“以前到西瓜季,从黄石、鄂州来的瓜贩子,开货车过来拉货,今年下雨,路不好走,一辆车也没来。”
目前大约还有100万斤西瓜卖不出去。身为瓜农,任更痛心的是,大雨不绝,泡在水里的西瓜藤蔓腐烂,“村里一天烂掉的有五万斤。”
一名当地记者描述了他15日到立新村所看到的场景:“村里有个鱼场,用田埂隔开,让村民自己承包经营。下过这场大雨,这家的鱼被冲到那家,那家的鱼被冲到外面河里,这些损失还没办法统计。我到的时候,一对夫妇正坐在田埂上哭,他们家的田埂底下发生管涌,被大水冲破,鱼被冲到外面河里。他们借了12 万,买了9000尾鱼苗,只能眼睁睁看着钱被冲走。”
江夏区政府提供的材料显示,这次大雨,区内农作物受损面积39.66万亩,成灾面积32.55万亩,绝收面积8.93万亩,直接经济损失1.74亿元。
近一个月来,任能玉的心情经过几次起伏,已接受现状,变得平静而疲惫。他本来指望着卖瓜收入,给今年大学入学的女儿交学费。6月下旬知道江西、湖南水灾时,他感觉庆幸,因为觉得自家西瓜能由此卖个好价钱,至于现在,“感觉像以前课文里学的,多收了三五斗”。
而本报记者从省防总了解到,洪湖、监利等城市由于当地连续降雨,已经形成历史最大规模的内涝。
相隔12年的大考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1998年,长江荆江段及荆南四河的洪水攻防战最为惊心动魄。
荆南四河连接长江与洞庭湖,是上游“川水”与下游“南水”的交汇咽喉,周边有数百万居民。对于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而言,当年震惊全国的“南平保卫战” 与孟溪大垸溃决的慑人场景还历历在目。
12年后,大考又至。
据长江防总发布的水讯显示,荆江南部的“荆南四河”已全线超设防水位,其中411公里河段超警戒水位。其中,松西河郑公渡站超警戒0.14米,松东河港关站超警戒0.24米。
“县里已发动8000多名官员和民众,昼夜守堤。”湖北省公安县的一位官员告诉本报记者,目前还未发现险情。
12年前洪水发生时,在荆江上游,三峡工程刚刚完成大江截流半年多。12年间最直观的变化,是三峡水库高峡出平湖。
20日清晨,三峡水库安然通过流量高达7万立方米/秒的特大洪峰。这是三峡工程自2009年基本建成后经受的首次特大洪水冲击。洪水规模刷新了 1998年所创下的峰值记录。经过三峡水库的拦洪、削峰、错峰,为下游防洪削峰3万立方米/秒。
而这只是一场初战。
“按照设计,三峡水库在每年7到9月汛期时,常规的操作,会预留30米的空间,相当于221亿立方米的库容。这次最主洪峰7万m3/秒,远远没有达到这个库容。”重庆大学教授、三峡问题专家雷亨顺20日向本报记者分析说,“所以这次洪水仍是在预计之中,没有超过三峡工程本身的功能极限。”
他认为,三峡工程设计的程高是175米。前期的实验性蓄水带来一些问题,所以便停止了蓄水。但这对防洪本身没有影响,只是影响到发电效益。
尽管三峡大坝成功拦截了超级洪峰,但鉴于其同时也增加了泄洪流量,因此荆江段的上游来水仍然凶猛,荆南四河感受到的上游来水压力仍然不小。
所幸的是,截至目前,“洞庭顶托”的现象尚未同时出现。
“1998年,荆南四河地区由于同时受到上游来水和下游洞庭顶托的双重压力,再加上雨季持久、堤坝浸泡时间过长,从而发生严重溃堤事件。”荆州市河道管理局的龚科长对记者说,今年洞庭湖水位也在上涨,但涨水程度暂不如1998年。
12年前,洞庭醴水的流量曾一度接近20000m3/秒,但现在的流量尚不足1000m3/秒。因此,像98年那样“南水壅高”的局面并未形成。
本报记者从长江委和地方政府了解到,自1998年流域性洪水发生后,国家投入了大量人力财力进行长江流域的堤防加固,其中长江干流岸线均按照抵抗百年一遇洪水的标准进行建设。
但问题在于,国家投入集中在干流岸线,不少支流的堤防安全及水利治理仍然堪忧。
今年6月,长江支流抚河唱凯堤溃决,本报记者调查了解,其主因是为多年来的地方水利建设历史欠账所致。
“国家对堤防建设实施分级投入以后,一、二级堤防主要靠国家投入,三、四级堤防主要靠省市政府投入,其他大量堤防则靠县级乃至乡村投入来维护。”湖北省水利系统的一位官员对记者说,目前国家投入基本得到保证,但地方投入往往很难落实。
12年来,国家陆续投入8.9亿元,对荆南四河的堤岸进行加固。如今,长达1086公里的堤岸,已有370公里得到加固,成为二级堤防。
但按照1998年洪水后制定的“洞庭湖流域治理规划”,荆南四河的堤防建设共需投入52.5亿元。本报记者了解到,目前有关荆南四河的治理项目申请还未通过国家发改委的立项程序。
上述官员表示,根据目前每年下拨几千万的堤防加固经费来推算,还需要至少50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荆南四河的治理任务。
“今年这些已得到加固的堤防发挥了很大的防洪作用,但未来降雨如何演化还不好确定,当下的防洪设施仍有待在大考中检验。”上述官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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