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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家:"长江是中国急速变化的隐喻"

重庆奉节县李家沟,在距离长江边30米的一处空旷的平地上,矗立着一栋造型怪异的塔楼。这栋房子由十多个大小不一的钢筋方盒叠加而成,而每个方盒上面,或被镂空,或被添加上浮雕的装饰。因为它的总体造型,如同繁体的“华”字。

当地人把这栋建筑叫做“华字塔”,这座建筑对外的名字,是“三峡移民纪念碑。”

2007年的一天,英国摄影师纳达夫·坎德(Nadav Kander)慕名而去,拍下了一张“三峡移民纪念碑”的照片。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三峡包围,长江流水围绕的地方,要建这栋突兀的建筑。“当地人也不愿意接近它。我感觉它很脏,原本的色彩已经退去,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土”。

环保摄影家:


回到英国后,坎德查阅了更多有关“三峡移民纪念碑”的资料。无意间,他看到了中国导演贾樟柯的一部电影《三峡好人》(Still Life)。电影中,赵涛饰演的女主人公晒出了自己换洗的衣服,转身离去,远处那幢难看的怪异塔楼突然如火箭般点火、升空、消逝。坎德对这个超现实的想象元素印象深刻。“看完电影,我发现这个纪念碑,更像是用金钱堆建出来的垃圾。它无法代表纪念三峡移民的意义,它更象征中国人对繁荣和财富的盲目崇拜。”

2009年11月,“三峡移民纪念碑”成了烂尾楼,被爆破拆除了。这座“江边怪物”被永远留在坎德的相片里。

2006年至2007年,坎德5次来到中国,并将镜头对准了中华文明的母亲河——长江。坎德从上海吴淞口出发,沿长江溯源而上,途经南京、武汉、重庆等地,最终到达青海,记录下中国发展变化中的景色和三峡库区的集体迁移。

他记录下断裂的桥梁,在被污染的江水边野餐、游泳的人们,即将沉入江水的老城……如今这些画面中一部分,已经永远不复存在。坎德称:“这里正以惊人的速度飞跃,也在不断毁坏自己的根基。我们无法重温我们从哪里来,因为它已不复存在了。”

2009年底,第二届Prix Pictet环保摄影奖在巴黎揭晓。坎德的“扬子:长江”系列照片从12名候选者中胜出,他从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手里接过奖杯。Prix Pictet是全世界首个关注环保的国际摄影奖,致力于用摄影探讨生存环境及可持续发展等全球议题。

Prix Pictet评委会评论说:坎德的照片超越了单纯地记录中国的持续发展,因为它们诗意地暗示了我们这个世界的脆弱性,还有人类可能带来和造成的伤害,一种不受国家限制的伤害。而英国《卫报》则评论说:“坎德镜头里的长江和人物很有质感。越是如此,越发让人伤心。”

今年11月,坎德出版了《扬子:长江》专题系列作品,他的个展同时在上海M97画廊和伦敦Flowers画廊展出。在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坎德说:“长江项目”关注我们所有人,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不仅仅是一个中国话题。

现实与历史断裂的故事

与许多关注中国的西方人一样,坎德对中国的长江充满着好奇。在来中国以前,他就知道,地球上每18个人里,就有1个居住在长江流域。中国沿长江而生的人口,多达1.5亿,这个数字,比美国的总人口还要多。

来中国后,坎德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中国人对长江都有感情。“我曾向一个北京人提起长江,他能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半天长江的故事。但当我问一个纽约人关于密西西比河的事,通常他一无所知。”

然而,在拍摄过程中,坎德越发觉得,现实的中国,找不到历史文化的影子,却留下很多追随和模仿西方的痕迹。

坎德的第一站,来到上海吴淞口,那里是长江的入海口。他在浦东郊县,看到两栋高大的别墅,它们均采用了大量的玻璃以及大理石,使得房屋变得通透,甚至在房顶加上了烟囱,显得十分西化。由于两栋别墅比邻而建,让人觉得,它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竞争关系。其中,最新的一栋还没有全部完工。它的主人告诉坎德,他准备加盖房屋到6层楼,要比它的邻居多一层楼。

在南京,坎德在高架上看到一栋颇为醒目的摩天大楼,是一栋极尽奢华的美式公寓。他赶忙让司机掉头,开往公寓的方向。走进去之后,坎德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金碧辉煌的公寓式酒店尚在装修,它前面的花园,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碧波荡漾,一个古代帆船模型正漂浮在水面上,三根船桅神奇地向上耸起,而它的前面,是一棵发黄的棕榈树。

“这让我联想到,我不是在中国,而是在拉斯韦加斯的棕榈树度假酒店。”坎德说,在中国,他看到了许多不属于中国自身的东西。但是,人们却喜欢给予它们特别的关注和精心培植。

在重庆,坎德遇到一个英国BBC电视台驻重庆的记者,是一个苏格兰人。坎德问他:“你知不知道,长江边上,还有什么能反映中国历史的地方?”苏格兰记者推荐坎德去了一个他从不知道的城市——丰都城。他告诉坎德,丰都城,又叫做“鬼城”。丰都人说,活的人有首都,死了的鬼也有首都。丰都就是鬼的首都,世上所有死了的人都会到丰都来报到。“鬼城”的人说,丰都的上午是人赶集的时候,下午就是鬼赶集。傍晚时分鬼们纷纷出来到城里游游荡荡,享受生前的世俗快乐。

赶往丰都的坎德对“鬼文化”兴趣不大,但是他拍摄到一张有趣的照片:一个白发苍苍的赤膊老人,坐在一块碎石头上,眼睛望向长江对面高楼林立、一片欣欣向荣的新丰都城。老人坐的地方是老丰都城,这里曾是中国最有特色、最有名气的历史文化小镇之一。这里流传着许多鬼神传说,《西游记》、《聊斋志异》、《说岳全传》、《钟馗传》等许多中外文学名著对“鬼城”丰都均有生动描述,颇富传奇色彩。然而,21世纪初,这座曾经喧嚣繁华的城市,绝大部分已经沉入水下,消失在阳光穿不透的、黑暗而寂静的水底。

坎德说,他拍摄这张照片,参照了德国著名画家卡斯帕尔·大卫·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艺术风格。200年前,弗里德里希曾画下这样一张作品:“在无边的孤独之中,在阴沉的天空下面,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在海边眺望无边无际的水面。”坎德评论说,那张画有一种宗教般的神圣感。坎德的照片,与弗里德里希的那幅画作,无论是构图,还是色调、意境,都惊人的相似。

非凡的中国人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中国人,那会是什么?”记者问。

“我觉得那应该就是非凡。这里的人们都太坚强了,每天都可以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坚强地生存着,令人难以置信。还有那些到远方打工的农民工,他们要背井离乡很长时间。”坎德说。

坎德最喜欢的临江城市是重庆。他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很享受在重庆的日子,也拍摄了很多满意的照片。”

有一天,坎德在重庆沿着江边走,经过一个正在向江水里排放化学肥料的钢铁厂,钢铁厂烟囱里的黑烟冒起来,使得整个天空阴沉得好像刚刚下过雨一样。坎德皱皱眉头,有些不舒服地咳嗽着往前走,走过一个高架桥,发现五六个重庆人正在江边摆了一张桌子,有说有笑,快乐地野餐。坎德连忙拿出相机,先把镜头对准左边的江边,接着慢慢移向右边,停下来,按下快门。

坎德发现,重庆人以长江为乐,他们会在长江边小聚、游泳,甚至洗澡,无论江水有多么浑浊,他们依旧能够自得其乐。在江边,他还曾看到,一些人拿着大桶。在江边洗车,洗完车就将桶内的脏水泼回江中。有一个男青年直接把摩托车开进长江浅水处,一边洗车一边洗澡。

在拍摄长江的过程中,长江移民尤为吸引坎德的注意。他们分为两类,一类是140万“舍小家,为大家”的三峡移民,另一类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背井离乡的长江移民,他们通常选择从长江中上游,移居到相对发达的下游城市。

坎德曾在火车上碰到一个特别可爱的男人,他是一个三峡移民,会说一点英语。他对坎德说:“为什么我们为了建筑要去摧毁,我没法再回到我以前出生的地方了。”

对此,坎德感同身受,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个移民。坎德出生在以色列,父母是俄罗斯和德国人,2岁移民南非,1986年,再次“移民”英国。“我很理解那个男人。我对我的故乡没有印象,我找不到故乡的根基,很多长江移民虽然生活在中国,却同样找不到故乡的根基。”

坎德感慨说:“我拍的不是关于中国的故事,这是关于我自己的故事。”

“长江移民”现象让坎德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他独创了一种“摄影移民”拍摄法。他在一个地方拍摄完一个对象,接着把他转移到另外一张照片里,完成在相片中的“移民”。“这些人已经远离家乡,我想让他们二次转移,离开他们的自然生存环境。与那些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不同,这批人的未来悬而未决。”

在重庆长江边,高架底下的野餐照片里,餐桌最左边那个影像模糊的赤膊男子,实际上是坎德在上海一栋楼房旁边拍到的。坎德把他转移到重庆野餐的照片,代替原来坐在位子上的那个人。这是他拍摄的最快乐、最让他满意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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