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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湖南千年古镇永沉江底 诗画不再

导语

国在,山河破。

推土机隆隆作响,碾过乡村的土地和信仰。

城市化高歌猛进,许多人的故乡都在沦陷。

湖南湘西托口,

一个因水运繁华千年的古镇,又因一座大坝而永沉江底。

曾经,每一个古镇里都有一个诗画中国。

如今,田园牧歌在城市中国中渐行渐远。

托口虽小,却代表着成千上万座中国乡村小镇,曾经或即将消失的命运。

托口古镇,一个在大历史中气若游丝的小局部,是观察时代变迁的窗口。

五年,我们记录下托口的一曲乡土挽歌,也是写给所有游子的一份故园乡愁。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2013年4月29日,暴雨过后,沅江上烟波浩渺,薄雾笼罩着托口,如梦如幻,宛如仙境;山上在建,山下在拆,托口变成了两个世界,一个已经判定了最后的死亡日期,一个在飞速地生长;江上有美景,也有愁绪。

千年繁华奈何天,都付诸断壁残垣。

2013年11月16日清晨,阳光透过乌云照在托口老街拆迁后的废墟上,人们正忙着收拾旧房。水电站建设移民涉及到湖南省洪江、会同、芷江和贵州省天柱县的11个乡镇。托口这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镇也将因水坝而永沉江底。

被拆除一大半的万寿宫遗址。万寿宫是在清末由江西油商所建的商业会馆,占地近千平方米,融合了徽派建筑与沅湘本土特色的建筑风格。它曾经是托口古镇最豪华霸气的建筑,清风明月下高高耸立的马头墙见证了古镇的历史与兴衰。

帆樯云集的托口码头。水上船运一直是湘黔边境沅水流域人们出行、运输的主要交通工具。每逢赶场日,托口的码头边停满了从贵州、芷江等地下来的船只,古镇集市上人声鼎沸,各色商品琳琅满目,汇集着来自各地的商贩。

水边人生,一江沅东流

托口,成也沅江,沉也沅江;古镇,因水而兴,也因水而亡。一旦水运衰落,也就繁华不再,就像一出流光溢彩的戏剧,渐渐拉上帷幕,最后曲终人散,归于寂寥。

2008年6月8日,端午节。老街外,码头边,沅水浪滔天。

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如急箭射向滚滚东去的沅江,沿街各码头上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来自湘黔两省四县(洪江市、会同县、芷江县、天柱县)各村的十几支龙舟队,正在江上表演“飞龙争渡”的大戏。

站在托口最大的杨公庙码头,80岁的廖光耀指着江上的龙舟说:“一条沅江,端午划龙舟纪念的人各不相同,上游托口纪念的是杨公菩萨,中游沅陵纪念的是盘瓠,下游洞庭湖纪念的是屈原。”

“你知道为啥一江祭三神吗?”廖大爷点燃一支烟,给我解释:龙舟竞渡早在屈原之前就有了,他放逐沅江时曾在《东君》中写道:“驾龙舟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描绘的就是沅水龙舟的气势。五千多年前,龙舟就已经存在于祭祀当地少数民族共同祖先盘瓠的神话中。托口祭杨公则与“木商古道”相关。

“60年前,这里可是见排不见水,见船不见江,每天都热闹着呢。过去每年端午我也参加龙舟赛,但那时可比现在热闹。”雨雾中,老人的指间升腾起一缕青烟,他凝望着烟波浩渺的沅江,彷佛江上的龙舟带他回到了从前。这个从小就在沅江上放排的老人,也曾感受过“商贾骈集,帆樯云聚”的繁华景象。

唐贞观八年(公元634),托口设立朗溪县;宋元丰三年(1080年)设托口寨,“托口”之名,沿用至今;明清时期,繁华之极,是为“可以永久托付万民之口”的风水宝地。民国十五年,形成了九街十八巷,一巷一码头的繁华局面。“那时贵州下来的木材,托口压榨的桐油都是从这些码头上船,然后出洞庭、下长江,漂洋过海的。”老人无限神往地向我们讲述这里曾经有过的繁华旧梦。

从贵州奔腾而下的清水江和从广西流淌而来的渠水在托口相汇后始称沅江。沅江和邻近的酉水、资水、乌江、澧水,如脉似网,连起了渝鄂黔湘等广袤的疆域。托口,好似沅江这根扁担的中间支点,一头借众多支流连起陆路交通十分闭塞的西南内陆,一头乘连绵的波涛远接洞庭长江,甚至东南远洋。

明永乐年间,迁都北京,大量征用苗木,托口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成为沅江上第一个中转站。因之,上至贵州锦屏、天柱,下至常德、武汉,形成了有名的“木商古道”;清康熙年间,沅江上游盛产桐油,供给船舶、木房做涂料,当时全国有名的八大油号齐聚托口,日夜碾籽取油,行销东南沿海,乃至海外。

“沅江把托口与世界连成一片,让我有机会看山外的世界,因此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家园的意义。”廖光耀从18岁就在沅江上放排运油,会吼沅江号子,会唱排古佬情歌。放木排的汉子赤脚短裤光膀子,个个身强力壮,大大碗喝酒,豪气冲天,俗称“排古佬”。“水上生活险象环生,排古佬与险滩漩涡搏斗,吼出了满江雄性、壮烈的号子;与吊脚楼上的妇人传情,吟唱出一路优美、缠绵的情歌。”

“西南两河汇成龙,沅水直奔入洞庭,扎起木排撑起篙,船儿要下鹦鹉洲??”廖光耀说当年放排的终点是武汉的鹦鹉洲,从托口启程来回要一个月。如今,清水江流域的木材越来越少,沅江上的电站越来越多,已经不能放排。但沅江上的号子情歌依旧生生不息。“唱了几十年了,没有它生活就少了很多乐趣。”尽管早已不放排了,但老人还是常来码头怀念他曾经的水上生活。

码头的热闹带来了古镇的繁华。一旦水运衰落,也就繁华不再。就像一出流光溢彩的戏剧,渐渐拉上帷幕,最后曲终人散,归于寂寥。观众散了,只剩下看场子的人还在回味曾经的热闹,他们随着剧场的冷寂被世人遗忘,枯守着没落。

如今,大坝将沅江拦腰截断,这个“剧场”永沉水底,以后连回味都只能是在梦里了。托口,成也沅江,“沉”也沅江;古镇,因水而兴,也因水而亡。

2013年4月4日,清明节。桃花坳,新坟边,愁绪漫无边。

天空依旧下着小雨,已经85岁的廖光耀打着伞来祭拜亲人。“现在高楼林立的新镇以前就是坟山,要修房子,很多人祖先的坟墓就都迁到桃花坳这边来了,活人搬家,死人也跟着挪窝啊。” 廖光耀以前住在大桥街的郭家巷,现在那里已经开始拆迁了,“这几天看着老街房子一间一间地拆,心里就一阵阵地痛。”

眺望远处高耸的大坝,廖光耀老人无限感伤地说:“和我一同放排的老伙计们都已离去,这辈子我再也不能随沅江去一趟鹦鹉洲了”。60年前,托口是故乡,鹦鹉洲是放排的终点,当他从托口启程的时候,一路憧憬着鹦鹉洲上的美景和银子;而到了鹦鹉洲回头眺望,还有故乡的牵挂,还有乡愁温暖他回程的寂寞。

“长街码头应犹在,只是容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沅水向东流。”沅江依旧在呜咽流淌,老人的眼里满是迷惘。这是古镇的最后一个清明节,明年以后的所有清明节,那些码头只能在水底与鱼虾共眠了,“山上还有一块墓碑祭奠,水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沅江边的码头船只。托口沅水河床开阔,水流平缓,碧水青山环绕。明清以来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直到今日还沿袭着传统的河街商贸交易。

自托口成为湘黔商贸重镇以来,每逢赶场老街热闹非凡。家住阳荆村的老邓经常会赶着马车往返于码头和集市帮人拖货,每天可以赚200多元工钱。

2009年11月26日,剃头匠蒋明浩正在给顾客修面。他15岁开始学剃头手艺,干这行已有50多年。2010年家人响应政府移民拆迁号召,在新镇修建新房。2012年7月10日,他因病去世,没能等到搬进新镇新家的那一天。

天工开物,满街皆闻手工声

徜徉在托口古镇,满街皆闻手工声,那些在城市中早已经绝迹的老行当依旧在这里顽强地坚守着;但当这座千年古镇沉入江底,这些传承百年的技艺又当何去何从?

2009年农历8月15日,中秋节。托口的赶场天。

夏季的天亮得特别早,在一阵鸡鸣犬吠声中,托口老街的店铺便陆续开门了。早餐店的包子蒸笼里冒着热气,米粉在开水锅里欢腾,酸菜肉丝、牛肉臊子已在案板上排列整齐;馄饨、米豆腐、猪油饼等各具风味特色的小食摊前,坐满了四里八乡带着自家山货的人们,过完早,就开始“赶场”。

8时刚过,从贵州来托口做小生意的45岁的张凤英从杨公庙码头走进了场口。她在龙盘街上放下背篓,弯腰把自己家乡的蘑菇、杨梅、土鸡蛋放在地上。此时,四周的商贩们大多已把商品码放整齐,沿着街巷两边延伸,与那些固定的商铺连成一片,只等待前来“赶场”的乡亲惠顾了。

这是托口老街每逢农历五、十,例行“赶场”日中一个最为普通的场面。自从托口成为湘黔商贸重镇以来,每逢赶场日,这条老街便着实热闹起来,让小镇如一口沸腾的汤锅。锅虽然只有一口,三教九流,七十二行,却让每一个赶场的人都能品味出民风的久远,感受到小镇历史的浓厚。

由于当年的交通运输主要依赖水路,所以托口沿河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商业街。白墙、青瓦,鳞次栉比;街道、幽巷,阡陌交错;商业区、作坊区、生活区、教育区、事务区布局泾渭分明,许多商店至今还完整的保留了当年的经营格局。

与商业街紧紧相连的是传统手工业作坊区,又名“邵阳街”。寿材铺、打桶铺、打铁铺、定称铺、榨油铺,一家接一家地分布在老街上;银匠、木匠、篾匠、补锅匠、修鞋匠各自在门槛旁熟练地把弄着祖辈相传的手艺。

在建设街220号,76岁的冯济培戴着老花镜,用一根铁钻在秤杆上小心翼翼地刻“准星”,全然不顾外面的喧嚣,仿佛手中这杆秤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中途休息时,老人说:“杆秤的准星就是良心,一点马虎不得,要是刻得不准就有失公平,这可是做秤人的大忌。”

看着老人一丝不苟地刻“准星”,我终于明白:精工细作,毫厘必究,只为了手艺人的那份承诺。年复一年,青丝变白发,不变的是那份公道,在秤杆上,也在人心上。岁月漫漫人易老,如今镇上做秤的就剩下他一人了。古街老巷,见证了他昔日的荣耀和自豪,也留下了生活变迁面前难掩的孤寂和无奈。

冯济培13岁时跟随家人从邵阳来到托口,先是在定秤铺做学徒,5年后出师就自己开店铺做秤。一转眼60多年过去了,虽然三个儿子在外面开了大超市,让他出去享享清福,但他仍然放不下这项老手艺,不愿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古镇。

在建设街121—3号,74岁的舒代友脸孔瘦削,花白胡子,正在墓碑上刻字。他从16岁开始打碑,用的工具“一担挑不起”。经他雕出的石碑,图案精美,栩栩如生。他不喜欢电脑刻字的墓碑,说“没有转折和起笔,也没有感情”。

在邵阳街,我还见识了一场精彩的打铁场面。铁匠铺里,杨师傅在炉前生火,李师傅拉起了风箱。杨师傅把要锻打的铁器放在火炉中烧红,然后移到大铁砧上,并由他执掌主锤(上手),甘当下手的李师傅握大锤进行锻打。二人默然无语,却配合默契,大锤小锤你来我往,锤起锤落间,有一种金戈铁马的气势。

铁匠是乡村的魔法师,就像能变幻出果实和粮食的大地一样。他们虽未直接参与田间的劳作,而是终日面对一座炉火,但那一把把经他们的手反复锻打才得以成型的笨拙的农具,却亲证了每一个播种的时辰与丰收的日子。

徜徉在托口老街上,你会有时光倒流之感,那些在城市中早已经绝迹的老行当依旧在这里顽强地坚守着。但还能坚持多久,大家都没底。一张张“拆迁通知书”冷酷而醒目。当这座千年古镇沉入江底时,这些老行当又会何去何从?

2013年春天,当我再去老街时,手工作坊区的店铺或倒闭,或搬迁,已经没有当年“满街尽闻手工声”的活力了。我向人打听冯济培大爷,邻居说:“去年冬天,冯济培老人不幸摔倒在地,从此卧床不起,上个月去世了。”

在碑刻铺,舒代友和儿子仍在叮叮当当地敲打。“清明节,有几家要迁新坟,订了墓碑等着用。”他只好把儿子叫过来帮忙。乡村世界的美好就是“祖坟依偎着村庄”,活人搬家,也得给祖先找个家,立块碑。舒代友干了一辈子“为人安家立碑的活”,没想到自个儿也要搬家,“这房子马上就要拆了,我也干不动了。”

在新镇,一家家卷闸门的店铺开了起来,但却没有手工作坊了。我碰见正忙着装修房子的杨师傅,问他还打铁吗?“现在大坝一建,地都淹没了,谁还用农具?打铁工具都当废铁卖喽。”

没有铁匠,废铁就不能变幻出农具;没有农具,庄稼就没法耕种;没有庄稼,土地就失去了灵魂;没有土地,农耕文化也就消失了。

冯济培在定秤铺里给秤杆钻孔。老人一辈子生活在托口古镇,从事做秤手艺60多年。2013年春天,他得了重病放下了心爱的老手艺,离开了人世。

刘木匠是托口有名的木匠师傅,打的木桶木盆是古镇每户人家都需要的生活用具。但随着搬迁和塑料盆桶的使用,传统木活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清末明初,众多商贩在托口经常致富后,修建了许多气派的窨子屋,它们融侗族杆栏式建筑和汉族四合院为一体,门饰、壁画、窗雕中西合璧。图中的王规成老窨子屋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成为朗溪村村部的办公房,木墙上保留的这些文革期间书写的标语口号,透出岁月的沧桑。

民俗信仰,酬天敬地拜河神

灵魂失去了庙宇,雨水就会滴在心上。今日中国半边是滚烫的热钱,半边是艰难的生计;一半正疯狂建,一半正疯狂拆。推土机将土地和信仰连根拔起,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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