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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壤归来 方知国人为何陷入朝鲜狂欢

10月10日是朝鲜劳动党建党纪念日,然而已经“消失”37天的金正恩却仍未现身,三八线上响起的枪声嘶喊着每个关注者心中的激烈不安。一直以来,政治都是一言难尽的“大问题”,何况是在朝鲜这个令世界讳莫如深的国家。本文作者以在朝鲜的亲见亲闻,通过细节刻画出朝鲜国真实的生活状况和社会心理。而当我们直视“政治”这只凶猛野兽的眼眸,是否亦于其中惊见我们自己的倒影?

“国家所有制就是全民所有制。国家所有的范围不受限制。”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宪法》

主体103年(2014年)

在三八线上,手机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短信声。数天来被阻拦在朝鲜国境之外的那些短信,像柏林墙被推倒时那样疯狂涌来。那是来自韩国的信号。这大概是外国人的手机在朝鲜境内惟一能够获得“重生”的地方。

据说目前中国市场上能买到的款式最古老的诺基亚,插上朝鲜的 SIM 卡,大概会有 1% 的概率可以打通电话。但是购买 SIM卡要凭护照审批,审批过程极为漫长,甚至长过你的旅行天数。

朝鲜人使用的是阿里郎牌手机,看起来跟中国产的智能手机没什么太大差别,但无法连接上互联网。涉外酒店的大堂设有专门的国际长途电话,但费用恐怕是全世界最高的。打到中国需要每分钟 16 元人民币。100 元人民币只够你跟家里人报个平安,但却是很多朝鲜人一个月的收入。

从中国进口的厦门金龙大巴,把我们送到了三八线。一路上,朝鲜导游用金日成统一朝鲜的理论,几乎把全车人都送进了梦乡,但最后一段话又把大家惊醒了:“南朝鲜的李明博说,如果统一,他可以让我们的人年均收入达到3000 美金。他根本不了解我们的实际情况,他只看到我们的收入,我们的房子、上学等一切生活保障基本上都是免费的,如果把这些都折入到我们的收入,我们现在就已经超过3000美金了。”

他察觉到了车上有人轻微的冷笑,所以把话题转移到了中国:“这世界是靠拳头说话的。1964年你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造了原子弹,所以才没有人敢侵略你们,所以你们才能搞改革开放。”

在三八线的纪念馆里,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痕迹几乎被抹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朝鲜人民打败美帝国主义的神话。有人用“成王败寇”来解释:我们八路军不也是抗日的主力嘛。但当时的国共是对手,中朝是吗?当然,这些不值得计较,在成长的过程中,谁不曾有过一厢情愿的友谊呢?

统治者需要用强烈的民族自尊心来维持政治生命。二十几年前,他们宣布考古挖掘了神话人物檀君的遗骨——檀君被视为朝鲜人的祖先,与黄帝同时期,并且活了1900 岁。500 多年前他们研发了朝鲜文字,由于遭到上层士大夫阶层抵触,并没有正式流通,一直要到19世纪末才获得与汉字混同书写的地位,二战结束后南北方独自建国后才分别规定了朝鲜文字的单独书写。就当作火枪和活字印刷术都是他们发明的吧,因为现在他们驾驶的比亚迪或华晨骏捷,车标都换成了他们自己的品牌。你得理解一个历史上长期处于附属国状态的国家,对于“去中国化”的迫切渴求。

在世界上任何国家或地区,一旦民族自尊心发酵成民粹主义,就将是灾难的预示。在中国,“抵制X货”或“XX人,给我滚出XX”,“爱国贼”或《货币战争》,大概都是民粹主义的特产。很多时候,以仇恨为主旨的爱国主义教育,充当了民粹主义的催化剂。爱国难道不是一种自发的情感?难道它还需要教育?

几年前逝世的美国思想家苏珊·桑塔格在“9·11”事件后狠狠批判了美国无处不在的爱国主义教育:“911”之后的口号:我们站在一起。对于我,这意味着:要爱国,不要思考!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美帝国主义的可恨之处不仅在于对我们的经济制裁,更在于对我们的新闻丑化。”朝鲜导游说,“欢迎世界各地的人都来看看真实的朝鲜,南朝鲜的人也可以来,但是他们来了以后回去会被抓起来的。”对于美日以及韩国统治者的这些仇恨,或许是他们维系爱国热情的一种养料——和我们一样,他们也习惯把日本人叫做“日本鬼子”。

“你知道‘都教授’吗?”即使是如此平常的问题,也能让她花容失色。我们的旅行团有两个朝鲜导游,一男一女。确切地说,她不是导游,而是我们这个旅行团的“政委”,负责监视我们的言行举止:她每天都会拿着一个小本子,不停地记录。

她的另一项工作似乎是负责貌美如花。她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是:“我今年二十七岁,我还没结婚哦。”她应该知道自己很美,大概也知道这样的开场白能够轻易换取旅行大巴上中国男人们的一片欢呼。

她几乎每天换一个手提包,不乏GUCCI或PRADA。她是外宾认知朝鲜的一个窗口,似乎是在向我们显示朝鲜的生活水平。她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但是从不回答任何与政治或经济沾边的问题。她回避尖锐话题的方式通常是“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温柔的声音让《买花姑娘》或《万景台岔路口》瞬间跨越了国界的阻碍。

和她的歌声一样,导游的独白也能够把朝鲜的生活描绘得非常美好:“我们朝鲜很环保的,燃油公交车只在上下班高峰开通,其它时间都是电车。”这时候,你怎么忍心戳穿这个国家由于长期受经济制裁而汽油匮乏的事实呢。

在这个国家,“都教授”比金正恩还要神秘一些。“韩国”或“南韩”还都是敏感词,必须用“南朝鲜”来代替。如果说“都教授”是南方的特产,那么黄真伊则是南北双方的共同财富。韩剧拍过她,但在朝鲜男导游的叙述里,这个朝鲜史上最著名的妓女,百般挑逗一个叫做徐敬德的大学者而不得,反衬了后者的一种道德素养——禁欲,这个国家的统治方法论之一。

男导游还是会跟我们在大巴上讲成人笑话。中国网友虚构的“铁棍山药”被换成了真实的高丽人参,继续娱乐着朝鲜人民:这东西要是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如果男女都吃了,床受不了;这么好的东西要是种多了,地受不了。

笑话的浪漫色彩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生活的现实主义:“所以,一块地种过高丽人参后,要过三年才能再种一次。”

两个导游都来自朝鲜国际旅行社,这是朝鲜唯一的旅行社,而且只接待外宾——对于朝鲜民众而已,旅游依然还不是一个产业。即使是中国的旅行社,也不能与朝鲜国旅直接通讯联络,必须通过中国驻朝大使馆传话,才能对接旅游事项的安排。

我们的旅行团成员计划在平壤开一个与政治毫无关系的研讨会,在中国制作的会议横幅被禁止带入朝鲜。当我们一行三十多人聚集在羊角岛国际酒店的一个小型会议室里,一个多小时的会议时间使得中方导游一共被人叫出去接受了五次质问:“你们到底在开什么会?”

在酒店,在公园,在学校,在地铁站,在飞机舱里,都会有类似的监视者。我们每到一个地方,朝鲜女导游都会拿着她的小本子,跟等候在那里的某个人悄悄接头,似乎在汇报什么,似乎在努力确保我们这些游客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干扰这个国家的秩序。

深夜时分,我们还是有机会走出酒店。如果机缘巧合,可以看到年轻人竟然还在昏暗的路灯下看书,也可以看到青年男女在大同江畔恋爱甚至野合。那真是充满人性光辉的美好时刻,比白天驰骋在平壤街头的奔驰或宝马美好多了。

就连这个国家的地铁,都在担心原子弹的袭击。平壤有两条地铁,始建于1966 年,仿照当时的北京及莫斯科,建成了世界最深的地铁系统,最深处达地下 200米。两台电动扶梯,差不多呈45度直通地下。从上向下望,几乎深不见底。一旦遭到原子弹袭击,他们就可以躲在地铁站里。

在平壤坐地铁,是一个旅游节目,但只允许从复兴站坐到光荣站。至少这两个地铁站台的装饰非常“奢华”,高大的罗马柱和繁复的欧式水晶吊灯,让人恍若置身地下宫殿。在百度上输入“平壤地铁”,就会自动跳出“平壤地铁上全是演员”的搜索提示。这可能有点言过其实,但当你在地铁车厢里不小心从嘴里蹦出“金三胖”这个词时,马上就会有陌生的朝鲜人狠狠盯着你。

我们能够遇见并且被允许自由搭话的朝鲜人,基本上都会讲汉语。要区分朝鲜人和其他东亚国家的人非常容易。在平壤,几乎每一个朝鲜人的胸前,都佩戴着印有其领袖头像的徽章,这种徽章在涉外商店里是买不到的。

事实上,不用看胸口的徽章,也能轻易判断。长期的经济制裁,让这个国家几乎没有胖子。但朝鲜男人走路的样子都很像电视上金正恩的步态。平壤的成年男性大概只有三种衣服:金正日常穿的土黄色夹克,金正恩常穿的黑灰色类中山装(但衣领非常古怪),还有就是在中国小商品市场里最常见的那种衬衫或T恤。女人的服装款式则要丰富很多。

在路口执勤的几乎都是女交警。我们在平壤街头能看到的“劳动者”,几乎都是女性。“北女南男”的说法(朝鲜的女人比较美,韩国的男人比较俊)可能是成立的,平壤街头确实到处都是年轻美女,但中年妇女普遍皮肤黝黑,大概是长期的户外劳动所致。

朝鲜宪法对于劳动的定义是“不知失业为何物”。平壤街头随处可见中年妇女三五成群地在路旁除草或种草,但通常是一两个人在干活,其他人都在“监督”。似乎人比草多。

“那么,你们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呢?”

“工资够花的,供我们一家三口花销都没有问题。”朝鲜男导游试图提供更多的佐证让我们相信他的说法,“国家给我们的粮食是5 毛钱一斤,国家跟农民收购要 8 毛钱一斤,也就是说补贴我们3毛钱一斤。你说我们的国家好不好?”

“那么,如果农民不把粮食卖给国家,卖给市场要多少钱一斤呢?”

“那要好几块钱。”他脱口而出,但是迅速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马上改口,“大概一块钱吧。”

我们的大巴又经过了平壤绫罗人民游乐园,但是里面空无一人,以至于我们忍不住暗想:昨晚在里面遇见的那么多朝鲜人难道全部都是“演员”?朝鲜导游解释说,工作日白天不开放,因为人民要劳动,儿童要上学。

这个游乐园是金正恩当政后送给朝鲜人民的礼物。这里的云霄飞车,拥有先进的扭曲轨道,能让人发出更多尖叫。如果娱乐有助于纾解政治高压,游乐园应该值得全天候开放吧。

在我们置身其中的那个夜晚,每一个游乐设施入口处都排着长队。导游说朝鲜人的门票是5分钱朝币,而我们的门票是10元人民币。但是我们作为外宾可以优先入场。而且,操作员还会让外宾在金正恩坐过的那个“跳楼机”顶端多呆一分钟,以便欣赏平壤的夜景。但是,就算胆子再肥的外国人,多出来的那一分钟已经足以让他们不停地怀疑:是不是真的停电了?

“能不能一起上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朝鲜女导游要求旅行团的每一个人,都要登上平壤的万寿台,向金日成和金正日的铜像鞠躬。几分钟前,她成功说服了我们中的几个人,用人民币买了几束鲜花——不是献给她,而是献给她敬爱的铜像。

我一个外国人,为什么要向他们鞠躬呢?万寿台上原本只有金日成的铜像,金正日逝世后也在这里获得了一席之地。即使置身平壤,你也无从知道金正恩到底去哪儿了。

朝鲜惟一比中国先进的,大概是平壤几乎所有的居民楼阳台上都摆放着盆栽花卉。但也有缺憾,那就是所有的花卉都是一个品种。

似乎很多人都在赞同,现在的朝鲜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的中国。但问题是,今天的中国仍然残留着一些“斑点”,而朝鲜仍然还是一整只“豹”。

小到一块草坪,大到互联网,到处奔跑着那只“豹”。当我们踩进辽阔的草坪时,女导游会用非常心疼的语气制止我们的“不文明行为”;当大巴在平壤街头穿梭时,男导游会用非常自豪的语气告诉我们,这里没有任何户外广告,到处都是配有领袖头像或军人形象的标语;当我们在高丽航空的机舱里阅读用中、英、俄三种文字刊印的对外宣传杂志时,可以发现朝鲜的大学已经通过网络开展远程教育——不能说朝鲜没有网络,只能说没有互联网,他们拥有一张全世界最大的内网。

在中国,我们已经看不到那只“豹”,但是仍然能够窥见一些“斑点”。我们的很多草坪上,还印着类似“小草青青,足下留情”的标牌;我们的户外广告也经常被拆除换成政治标语,尽管改革开放已经三十多年了,但户外广告甚至广告本身仍然是一个“贬义词”,拥有文化话语权的余含泪先生竟然还会撰文称赞没有广告牌的城市是“美丽”、“干净”的;我们拥有了全球市值第二大的互联网公司,手机支付的规模与便捷程度已远超美国,但还是无法访问Twitter 或 YouTube。

我们的城市生活仍然还在透支农民的利益,但与过去相比要轻微了许多,至少每年的“中央1号文件”都在关注三农问题,我们的领导人至少还会说出像“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这样优美的句式;我们的天安门城楼上还挂着毛主席的肖像,但已经没有人来组织一群又一群人对着他鞠躬;我们的国家造了航母,但我们的人民仍然有能力疯狂购买GUCCI 或 PRADA;我们拥有了王思聪或郭敬明,他们却仍然只有金家三代偶像。

是的,我们还残留着一些“斑点”,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我们在粉饰太平的时候,不至于违背自己的生活品质。正如在康熙年间安享晚年的李渔所言:“武士之戈矛,文人之笔墨,乃治乱均需之物:乱则以之削平反侧,治则以之点缀太平。”

可能你会说,拿中国跟朝鲜比,来显示自己的进步,有意思吗?邓小平南巡时的名言之一是“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中国的GDP超越美国似乎指日可待,但是,前一段时间“唱红歌”不仅仅只是娱乐,这一段时间中国社科院院长还在撰文说“国内阶级斗争是不可能熄灭的”。

我们还没彻底剔除的“左”的心魔,还在朝鲜狂欢。和朝鲜归来的其他旅行团交流,竟然还有不少人感叹:朝鲜挺好的,他们的房子都是国家分的,他们不会乱踩草坪,更不会在公众场合大声喧哗。这时候才发现,能够在公众场所大声喧哗,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一个连人民不敢大声说话的国家,安静不过是一剂麻药而已。可能我们还会期待像欧美国家那样安静的公众场所,但是这个时候,喧哗未必是一件坏事。或许,有一天我们也会安静下来,但希望不是朝鲜的那种安静。

万寿台上的铜像

除了中国游客,万寿台上安静极了。此刻,金日成和金正日显得格外伟岸,他们的铜像有二十多米多高;但又很渺小,在女导游的胸前,这对父子被定格在约一厘米宽的徽章里。他们无处不在,甚至已经成为了朝鲜人身体的一部分。我犹豫了三秒钟,还是登上了万寿台,就当作尊重他们的风土人情吧。最后我还是没有鞠躬,而是象征性地对着铜像点了一下头。我是中国人,我应该有权利只是点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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