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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价毛泽东不能只看他的晚年情色生活

戴鸿超,华裔美籍政治学家,曾任底特律大学政治学系主任。1994年李志绥《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在美国由兰登书屋出版时,戴鸿超担任了该书的译者,负责将李志绥的中文原稿翻译为英文,其间“与李医生曾多次深切谈话,多少体会出毛泽东的内心世界” ,由此也对毛泽东产生了浓厚兴趣,催生出了二十年后《枪杆、笔杆和权术——毛泽东与蒋介石治国之道》一书的问世。在该书的的后记中,戴鸿超详细回忆了翻译过程中与李志绥的交往,出版的细节,谈到评价毛泽东不能只看其晚年的情色私生活,就算是在李志绥的回忆录中也只占极少的篇幅。

文革中毛泽东与身边工作人员张玉凤、吴旭君、周福明(从左至右)在杭州汪庄合影

二○一五年七月时报文化出版公司发行了我所著的《枪杆、笔杆和权术——蒋介石与毛泽东治国之道》一书。当时,时报出版的汤主编宗勋说明要重新印行该公司之前出版、由李志绥所著的《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这个讯息引起我写出此一后记的兴趣。过去我曾经把该回忆录的中文稿本译成英文版本,知道一些发行前后发生的问题。我在翻译的过程中,与李医生曾多次深切谈话,多少体会出毛泽东的内心世界,想与读者分享。

李医生回忆录是在一九九四年十月由美国兰登公司 (The Random House) 在全球统一发行,以英文本为标准版,定名为 “The Private Life of Chairman Mao”。 同时翻成其它多国文字;其中的中文版也是根据英文版,由李医生自已译成。这本书因为内容传奇,事关中外重大政治事件,引起海外一时轰动。洋人中国通几乎人手一册; 华人更是先睹为快,争相告知。

谁知四月之后,也就是一九九五年二月,李医生突然在美国芝加哥郊区他第二位儿子李二重的家中,无声无息亡故,又引起一阵轰动。一时关于他的死因蠡测纷纷,谣言时起。笔者与李家两代相识,有所来往,曾参加李医生的葬礼,从李家得知事故发生情形。一天,李医生在家中心脏病突发,当时只有四岁孙儿在旁,无从急救而亡。待家人下午返家,发现这项意外时,立即通知警察局及联邦调查局前来查验,确认为病故。

一九八七年笔者应北京社会科学院邀请访华,当时结识李医生夫妇,觉得他们谈吐有度,具深厚文史修养。次年李医生为夫人治病来美就医,住在二重家中。再次年夫人不幸去世,留下遗言,要他把任职毛泽东保健医生的经历,写成专书,留下一部纪录。一九九○年李医生完成中文书稿,请我介绍专人译成英文出版。

当时我洽请一位中西比较文学教授从事翻译,并在一所大学中国研究中心觅找适当人选,都无所获。另外,李医生自己曾与六位专业人士接洽此事,也无结果。最后他要我一试;我觉这本书不能问世是一件憾事,就试译第一章,看能否胜任再说。那晓得李医生与蓝灯书局都满意,要我继续;我就答应下来,请李医生把全部文稿寄来。

这一下可闯下大祸。几项难题立即来临。第一,这文稿大得惊人,章节百余,文长数十万字,内容无限复杂,历史与时事交替,权力冲突迭起,大运动连续出现。第二,文稿中俚语极其众多,什么“死猪不怕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还有那一出了名的“老和尚打伞”及歇后语,经常出现。如果直译的话,不能传神;如果花费文字解释清楚,读者便会索然失趣。第三,毛年老时身体多病,医生使用繁杂的医学名词非常谨慎小心,避免惹出事端。

譬如称“心脏病”为“心肌梗死”,要译为“myocardinal infarction”;运动神经元病或称内侧纵索硬化症要译为 “motor neuron disease or amyotrophic lateral sclerosis”( 美国俗称为Lou Gehrig's Disease;毛死在这病上) 。这些名词层出不穷,是翻译者的苦差事。第四,蓝灯书局与译者的合约限制多端。坚持要把这样艰巨的翻译工作在十个月内完成,又规定在出版之前不能向任何他人透露片纸只字,否则法律论诉。因此,我没有时间收集参考数据,也不能征询他人意见,从事应有的准备工作。

可是既已答应下来,便不得不勉强从事。倒是与李医生有多次磋商的机会。他说这书稿是最重观察,而少褒贬。在写作的过程中,他只利用自己的札记,未曾参考任何其它著作,也没有咨询他人意见。

笔者因受合约限制,只参考过去教授中国课程的数据,没有作其它方面咨询,使用一部计算机,一架印刷机,几部字典,居然在十月内完功,于一九九一年秋天将书稿交付书局。

李医生中文原稿长逹一千三百页,把他所视所闻毛的言行,倾盘托出。笔者在译完之后,领略了毛泽东诗词的雄伟,斗争的诀窍,极端的权力欲望,及政治思想的渊源。这些心得在我写作《枪杆、笔杆和权术——蒋介石与毛泽东治国之道》时,成为奠基性的观念。

当书局收到书稿之后,担任主编的Jason Epstein认为李医生写作态度,太过客观,只记事,无意见;便聘请一位文史人士,石文安(Anne F. Thurston),作为助理编辑,进行修改,加添李医生的个人身世,以及对毛的看法。李医生并不赞成这种作法,但是已签的合约载明书局有增删之权,只好同意。

那晓得这位助编拖延两三年才完成任务,因而这本书到一九九四年才出版。这位助编文笔流畅,但是与李医生发生许多争执。据李医生告诉笔者,争执处达二十几项。大体上不涉及内容,而是用词问题以及助编在这一书籍中的地位问题。结果,大部份的争执依李医生意见解决,助编所写的序文予以删除。

这部书发行之后各方反应不一。洋人中国通非常肯定书的价値,看到书中前所未闻之事,好像觉得过去的研究是白费了,要重新评估毛泽东。接连着许多学术机构,社会团体争相邀请李医生现身说法,日程一直排到他去世五个月之后。中共方面也有相当深度的表示。

综观各方评论,其中不乏中肯之言,公正之论;但也有偏差之处;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过份注重毛的色情生活,渲染有加。他们看到书中情节,列车侍女召为君侧、文工团员深夜伴舞,相互为欢,先是目瞪囗呆,继而口诛笔伐,好像毛过去骗取了他们的景仰。

这类评语造成一种印象,李医生的书主要在谈色情事件,与京夫子的《毛泽东的女人们》相提并论。这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这类文字所占的比例恐怕不到百分之五。书中所谈的主要是军国大事,路线问题,政治斗争。李医生原稿书名是《毛泽东的生与死》,从未提到“私生活”(The Private Life)这三个字。

第二类偏差比较重要。其中文字指责毛暴君之治,而忽略他的雄才大略。评语说,他内置幸臣,外挞异己,建立庞大严密组织,把几亿人口扣入无形禁锢之中,几近三十年之久,在中外历史上可说是绝无仅有的现象。但是这些文字没有详细评论毛如何活读史书,讲究矛盾之术,运用统一阵线之策,已是出神入化,无人出起右。在中共党内,解彭德怀兵权,置刘少奇与林彪于死地,使周恩来俯首听命,朱德养花以度余年。

再说, 他与蒋介石争霸,五战江西,两战延安,取东北,下北平,饮马长江,囊括大陆。这还不算,他与世界第一超级强国对阵朝鲜,较劲越南;面对另一超级强国,先则称臣一面倒,再则翻脸骂苏修。一九六九年珍宝岛战役前后,他眼见美苏同谋,合围中共。于是他统驭大军,一手拿着落伍枪杆子,一手高举初试成功的原子弹,兼使诸葛空城之计及现代吓阻理论,将两超强拒于门外。再用周恩来之手牵着尼克松走进中南海,听到这位美国总统坦言心事,要玩中国牌,合力搏大熊,不禁会心微笑,乐观其成。原是美苏合围中共,瞬即变成中美制苏,最终拖垮共产超级强国,且看谁玩谁的牌。

这些都是毛的绝顶成就,李医生书中有详细记载。如果中国通只视毛之暴戾之行,无睹毛之特异表现,便失之于忽视历史之全面,未曾深入了解毛纵横捭阖的本领。

至于中共方面的反应,可从《历史的真实:毛泽东身边工作人员的证言》这一本书看出究竟。其作者为林克(曾长期担任毛的秘书),徐涛(在李医生之先,任毛的保健医生)及吴旭君(毛的多年护士长),于一九九五年由香港利文出版社发行。内容相当广泛,主要着重两方面,一方面说李医生过份夸大他的地位,不可能得知当时许多中共机密事件。另一方面,认为李医生藉重西方“高手”“捉刀”,写此回忆录,旨在丑化毛泽东,以求“反共”之实。关于第一方面所说是否属实,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看这本书及李的回忆录,以资对照。关于第二方面,《历史的真实》的作者特别指出,助理编辑花去许多时间修改回忆录,同时李医生在英文版的序文中申谢二十几位西方中国问题专家,因此觉得回忆录是“集体创作”,不足征信。

笔者在校对最后版本时发现,助编修改的文字非常之多,但是主要涉及用词,以及李医生对毛的观感。而各个专家的言词多限于对书稿的评论,并未增添内容。总之,李医生回忆录是有关毛泽东上百本专书之一。它的是非对错,可经过与其它专书的对照以及历史的验证得到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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