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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有那么多民族热衷于捏造历史

被捏造的历史知识生产正是现代民族国家意识形态生产的系统工程。通过教科书、通过大众媒体、通过国家控制的一切知识生产领域,这样的历史正在大规模复制、流水化作业着,却美其名曰“国家灵魂”、“民族精神”,谥其号曰“精神核武器”。本文摘自腾讯网,作者邓文初,原题为《为什么许多民族会沉迷于捏造历史?》。

巴基斯坦首度伊斯兰堡(图源:新华社)

“客家神话”的诞生:从衣冠南渡到保种留萃

“北有大槐树,南有石壁村”。

山西洪洞大槐树的故事,大约是用不着复述的,这里要讲的,是福建西部宁化县的“石壁村”,它是遍布南中国、散落全球各处的客家人圣地,是客家人作为一个“民系”(汉民族分支)的起源神话。

石壁村自然没有洪洞大槐树著名,至少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个偏处一隅的地名。但随着沿海开放、大批海外客家华侨回国投资,“寻根问祖”就成为他们的心灵之旅。“石壁村”变成了他们心灵中的圣殿。

客家人认石壁村为其祖先寄居之地。据他们说,客家人先祖原是中原世家大族,最初是为了逃避黄巢之乱,由华夏中心迁移到华南蛮荒之地,以福建宁化石壁为中心,散枝开叶,遍布华南、华西、南洋诸海岛、美洲澳洲欧洲诸大陆,而后开花结果,遍布全球每个角落,人数达6000多万。

“衣冠南渡”是客家人历史中最温馨的汉字。

客家诗人黄遵宪用诗“中原有旧族,迁徙名客家。过江入八闽,辗转来海滨”来描述客家的历史,历史学家们则以另一种语言,重建客家人的“南渡传奇”——中华民族发祥于中原,其周边是夷狄戎蛮,在三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中原地区一再遭受周边游牧民族的侵凌,一些世家大族因此避乱南渡,其中大规模迁移有五次:五胡乱华时的晋室南渡、唐末黄巢之乱时的衣冠南迁、南北宋之间的宗室南播、元蒙入侵时的华族南移,以及明末满族入关时的避地南来。中原历经板荡,而客家人却保种留萃,守护着华夏的一脉香火。

客家人最重“崇先报本”,尽管寄居瘴蛮之地,生存已是十分艰辛,但他们却始终保存着先祖的谱牒,而谱牒乃是客家人华夏正宗的最好证据。《客属巫氏联修族谱》载:“巫氏……乃山西平阳府夏县人。迄东晋末造,五胡乱华,裔孙巫暹,由夏县避乱兖州,转徙入闽之剑津,居焉”;《兴宁温氏族谱》载:“我温族发源于山西河南,子孙蕃衍……逮东晋五胡乱华,怀愍帝为刘渊所掳……我峤公为刘琨记室,晋元帝渡江……后峤出镇洪都。子孙因家焉”;钟氏“其族皆处中州”、“世居颍州”、“赖氏居颍川。已更数代”;刘氏“先主次子永公,初封鲁王,继封甘陵王,魏咸熙元年,东迁洛阳,遂家焉。”……

自十九世纪三十年代起,客家人开始系统梳理自己的族类源流,追溯起源。由此,“客家本中原汉族”、“客家是中华民族里的精华”、客家“是中华民族里最坚强、最有力的一派”、是“最进化的民族”;客家文化保留着“汉唐真髓”、客家语言乃“中原正音”、客家精神是汉民族开拓探险的海洋精神、客家是中国的犹太人等等接踵而至,美誉有加。尤其是,随着洪秀全、孙中山、容闳、邓演达、廖仲恺等等客家政治人物大量涌现,客家人地位一路飙升。随之而起的,是“客家神话”的诞生。

“客家神话”的真相:处边缘而想象来自权势中心

但真相总是使人不安,学人们也许不能揭示全部事实,但至少可以揭露大多的虚构。遗传学家取样分析92位梅州土著的免疫蛋白球,结果为“南方人种”;语言学家们对客家方言的研究显示,客家话属于南方语系,大约是古越语与汉族之间的混血,而以古越语为主。

至于家谱,历史学家们早已指出,它是明代推行宗族制度的发明,其体例与内容是从官方正史中“援引”、“延伸”而来。所以大多数家谱往往都直承上古某某“王系”、“帝系”,似乎大家都是帝皇神胄,正如所有汉族都宣称自己体内流传着的是黄帝血膺,尽管历史学早已揭示:始祖黄帝乃是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发明。

其实,从社会史视角看,无论客家是来自中原还是本地出土,是华夏正宗还是古越后裔,在其身处的南方烟瘴之地,他们是弱者:或为流民、或为棚户、或为贱民、或为种山者、或为租赁户,总之以无家可归者居多、以流离失所者为主。他们需要租种土著的土地才能活命,有时也靠打家劫舍以求生存。因为这一弱势处境,在争强好胜的南方环境中,便形成自卑、敏感、好冲动、易攻击的“族性”。处处树敌往往就处处挨打,处处挨打却绝不束手投降,虽势力不如人但心气绝难服输,结果就给自己造成一种被社会拒斥的情状,所谓“自我嵌陷”,自然就无可救赎了。

大约这也是所有弱势群体的共同心态,而其自我解救之道——“弱者的武器”,首先便需要“相信”自己的伟大,需要树立充分“自信”。其途径,无非就是起源神话的建构——处边缘地位而想象自己来自权势中心,没有历史却借道传说的古老传奇,于是,起源神话便诞生了。这,与其说是历史的叙事,不如说是现实的表述;与其说是历史追溯,不如说是心理补偿——一种具有安慰功能的奶嘴——至于真实与否,那倒是次要的了。

客家学者罗香林说(也是客家学的创始人),客家的成年礼在1850年,太平天国革命宣告客家民系的出现。天国与客家关系的研究颇为丰富,此处不提。这里只简单梳理一下晚近闽粤土客冲突概况,以揭示客家神话的社会背景。

康熙六十年(1721)朱一贵起义,“多系潮州之三阳及漳、泉人同伙作乱,而镇平、平远、三县之人并未入伙”,牵涉人数达1万2千。故有人称这起事是“闽粤分类之所由始也”。

雍正间吴福生起事,以客家人为主,组织1万余名闽籍客家,剿灭闽人。

乾隆年间林爽文起义。凤山县粤籍民遵义民制,分设六堆,“统计义民八千余人,屡经打仗杀贼”。义民、乱民即按话系分类,“贼”指客民。

道光六年(1826)闽粤土客械斗,因失猪引发。

道光二十年(1832)张丙起义后,挡水等地发生械斗,粤人乘机“分类”,进攻闽庄,闽粤土客互斗。

咸丰四年(1854年)淡水、新华闽粤土客械斗,因失牛引发。

咸丰四年红兵起事,土客“分声械斗”持续十余年,死亡达百万(其中客家人死亡在六十万左右),清政府派出湘军将领蒋益礼以大军压境、严厉镇压,并将客家人单独安置在新设立的赤溪厅,与土著隔离居住,冲突才得以控制(可参看山东大学刘平教授的专著《被遗忘的战争》)。

具体史实仅举《揭阳县志》记载的“九军之乱”:“九军之乱”起自清顺治二年,持续十数年,是客家人与平洋人(潮方言群、福佬)之间的冲突。县志记载:“客贼暴横欲杀尽平洋人,因其语言不类,平洋各乡虑其无援,乃联络近地互相救应,远地亦出堵截”。双方为此集结队伍,掀起械斗,相互残杀。客家人最后攻破揭阳县城,抓住福佬“钉锁于天中,以猛火燃迫,至于皮开肉绽。掘坎于地下,以滚汤灌渍,至于体无完肤。多以纸浸油,男烧其阳,女焚其阴,异刑不能阐述”。

胜利的客家人绝不放过妇女,甚至连死人也不放过。县志记载,他们“抢掠妇女,尽驱入山”,“所至破棺碎柱,贼名之曰‘辟死鬼’”。……

起源神话:历史与捏造历史

“土客械斗”背后,是强烈的“族类意识”。不管是作为外来人还是原来的土著,客家人被那些自认为正宗的粤人、福佬或者汉人加上“非粤种、亦非汉种”的标签,说“其山地多野蛮的部落、退化的人民”,甚至还在客字旁加上一个反犬,将他们纳入獠、蛮、番鬼等等“非我族类”的异类阵营。这样的歧视在历史上即“分声意识”,现代人所谓话系差异、方言分歧。中国国家虽有汉字一统天下,但十里不同音的方言分歧却是现实,这种“分声意识”过于强烈时,则将直接导致隔阂、歧视,导致族类冲突,其严重性,堪比一场现代战争。

这就是战争的起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乃是一切族类战争的总根源,现代民族主义战争的起源分享的也是这一逻辑,而起源崇拜乃是其灵魂。

这里并非要指责客家,而是想揭示历史与起源神话之间的纠缠。其实不仅客家,也不仅汉族,在一个民族且民粹的时代,起源神话占据着历史的主流话语,虽不能说古今一义,但至少是中外皆然。

马克思主义史学家霍布斯鲍姆在《史学家:历史神话的终结者》中曾举过一个例子,说在1932-1933年,“巴基斯坦”一词才被某些激进的学生“想”了出来,在这之前它根本不存在。到1940年,巴基斯坦建国要求才正式提出,到1947年,巴基斯坦才正式作为一个国家建立起来。但是,却出现了一部《巴基斯坦五千年》的著作、一部研究印度河流域城市文化的历史著作。一个刚出世的婴孩却宣称自己有着五千年的历史,这样的起源书写,究竟是政治神话还是历史著作?!

霍布斯鲍姆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摩亨佐-达罗文化与伊斯兰堡现任统治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5000年的巴基斯坦在一定程度上比46年的巴基斯坦好听得多”。

于是,没有历史也必须捏造出历史来。在这种情况下,就像罂粟是海洛因毒品的原料一样,对民族主义、种族主义或原教旨主义而言,历史就是他们的原料。在这些意识形态中,历史是核心要素。“对今天用种族渊源、宗教信仰、用过去或目前的国家边界来确定自己地位的人而言,神话和虚构是不可或缺的,他们试图从一个模糊不清、动荡不定的世界中找寻某些确定的成分,并宣称‘我能不同于其他民族并优于其他民族’”。这样的历史知识生产正是现代民族国家意识形态生产的系统工程。通过教科书、通过大众媒体、通过国家控制的一切知识生产领域,这样的历史正在大规模复制、流水化作业着,却美其名曰“国家灵魂”、“民族精神”,谥其号曰“精神核武器”。

起源崇拜乃是历史的罂粟花!它使人陶醉,也使人疯狂。历史正是借着祖灵的蛊惑将人类引向革命、引向战争、引向灾难的深渊。

然而,谁能拒绝先祖的召唤呢?尤其是,那些漂泊无根的现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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