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们当年是怎么"举着红旗进汉城"的？

拦腰穿过朝鲜半岛的北纬三八度线，像是一道写在大地上的咒语，让擅自穿越它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但是在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之后的一年时间里，三八线被三次武装穿越，每一次都导致数万甚至十数万战士的伤亡。

今天，可以明确地说，当年的每一次穿越，都是一个错误，或者都是由一个错误引发的。

最后，当所有的错误叠加在一起，在朝鲜半岛角力的各方以百万血肉，证明了这是一个人类战争史上的巨大错误。

战争是人类创造的最残酷的暴力冲突方式，即便是对于胜利者一方，战争的过程和代价也是痛苦的，何况是这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

本文着重梳理朝鲜战争中对三八线的三次穿越，尤其是最近谈论较多的“举着红旗去汉城”。

第一次穿越：由北向南，汉城被朝鲜人民军占领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

在朝鲜半岛北方领导人金日成的指挥下，朝鲜人民军挥师南下，越过了二战结束后由美苏两大国以三八线为界分别占领并实际分治的朝鲜半岛南北分界线。

仅仅三天后，北朝鲜部队就占领了汉城。

朝鲜军队乘胜追击并节节胜利，很快占领了朝鲜半岛几乎90%的国土、92%的人口，将韩国军队和不多的美国军队逼退到釜山。

如果不是此时驻韩美军收到“死守南方防线”的命令，不得再后退，美韩联军差一点就要被朝鲜人民军赶进大海。

朝鲜首位最高领导人金日成曾经离统一整个朝鲜半岛的梦想很近。

但是，这是金日成犯下的第一个错误，也是苏联领导人斯大林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作为朝鲜半岛南北分治之后的北方领导人，金日成有统一朝鲜半岛的想法并不过分，当时半岛南方的领导人也是这样想的。

这里的关键，就取决于谁先准备好了，谁先获得了背后大国的武力支持。

就这一点来说，毫无疑问，金日成得到了苏联领导人的支持。没有斯大林的支持，金日成不可能有决心与韩国并与韩国的占领国美国对抗。

就这一点来说，错不在金日成，而在斯大林。

据《五十年战争：世界政治中美国与苏联（1941-1991）》一书中关于“朝鲜战争”的章节，赫鲁晓夫在他的回忆录中称，“开战不是斯大林的主意，是金日成要这么干的”，但斯大林也没有设法阻止。

为什么斯大林没有阻止呢？因为他一直关注美国的反应。“在确信美国不会干预这场冲突后”，才同意了金日成的计划。

但后来发生的事实是，美国立即进行了干预。

1950年9月15日，美军成功登陆韩国仁川，从朝鲜军队后方突袭，切断朝鲜半岛的蜂腰部一线，迅速夺回了仁川港和附近岛屿。9月22日，在釜山坚守的联军乘势反击。5天后，仁川登陆部队与釜山部队会师，一日之后重夺汉城。

金日成此前已于9月23日下达了全军向三八线撤退的命令。

美军登陆仁川

朝鲜军队在付出巨大伤亡代价后，放弃了曾经占领的三八线以南全部领土，3个月后，退回到发起战争之前的地方。

有资料称，七万多朝鲜人民军撤回到三八线以北的不到三万人。

第二次穿越：由南向北，美国主导的联合国军占领平壤

收复汉城，意味着美军的任务已经完成。恢复三八线的分治就可以了。

但是战争机器一旦开动起来，就很难受制于政治家当初制订的界限。

1950年10月7日，联合国通过议案，授权联军为韩国的统一复兴而战。而韩国军队已经提前于10月1日越过三八线向北方进军。

10月7日，有了联合国的授权，在前期胜利气氛的衬托下，在消灭北方苏联式政权的动力下，在美国主导下，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队大举越过三八线，向平壤推进。

10月19日联军占领平壤。联军司令麦克阿瑟宣称要在感恩节（11月23日）前占领全朝鲜，命令部队以最快速度向北推进，先控制边境要点，堵住朝鲜人民军退路，防止中国军队介入，尔后再行全面占领。

根据此前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发给麦克阿瑟的命令“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的部队都不能越过满洲或苏联与朝鲜交界的地域。对于你们在三八线南北作战的支持，不包括对满洲或对苏联领土的空军和海军的行动。”

根据这项命令，朝鲜战争将止步于朝鲜半岛的统一。

《纽约时报》的社论称，“只要在中朝边境不发生意外事件，这场战争的胜利已成定局。“

但是这将抹掉三八线对朝鲜半岛的诅咒，也是以单方面行使武力的方式结束当初的划线而治。不管归结为什么原因，美国人要为他们越过三八线的决策付出血的代价。

联合国决议之后的第二天，中国人民解放军所部东北边防军改编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准备进入朝鲜境内作战，彭德怀被任命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

10月19日，志愿军第38军率先从渡鸭绿江入朝。入朝后的第一次战役于10月25日打响，6个军35万人突然出现，并向联合国军发起第一次战役。10月25日也由此成为中国抗美援朝纪念日。

当时联合国军并未料到中国军队会进入朝鲜，也没有收到任何中国军队已经跨过鸭绿江的情报。联合国军被打得措手不及，全面撤退至清川江以南。

从时间上也可以看出，中国军队是主动进入、准备充分、积极参战，并没有等待美军完成对朝鲜北部的占领之后才行动。

11月25日，志愿军发起第二次战役。11月30日，美军第八集团军被志愿军第13兵团驱离朝鲜半岛的西北部。12月6日，中朝军队收复平壤，并把联军赶回到三八线附近，朝鲜的领土格局基本回到了当年6月战争爆发前。

事后，很多人认为，美国中央情报局在中国是否参战的问题上犯了历史性的错误。

对此感到意外的还有苏联人，据说在得知中国领导人表示“即使没有苏联空军的支援也决定要出兵朝鲜”时，斯大林流下了眼泪，连说“还是中国同志好。”

中国领导人则表示，斯大林根本不了解中国，不了解是中共产党人。

第三次穿越：由北向南，志愿军再次占领汉城

短短半年时间，三八线两次被穿越，两次被纠正。战争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此时，最佳的处理结果是停战谈判。在中美两个大国介入后，这一场战争已经没有办法再打下去了。

因此，关于停战谈判的建议也的确被提了出来。

但两次战役之后，志愿军的乐观情绪与几个月前朝鲜人民军向南越过三八线的时候差不多。中国人民志愿军“举着红旗进汉城”的冲动无法阻止。

当然公开的理由是：中国提出的停战条件没有得到满足。这三个条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必须取得联合国的合法席位；美军必须撤出台湾；一切外国军队撤出朝鲜。

坦白地说，至少第三条管得太宽了。

在军旅作家王树增撰写的《朝鲜战争》一书中，记录了这样一个情节：

毛泽东吸着香烟对金日成说：“既然美国人敢于诉诸武力，那么中国志愿军就要奉陪到底。打第一次战役，第二次战役，胜利了，但还不够，还要接着打。你敢越过三八线北进，那我为什么不能越过三八线南进？”

金日成的回答是：“对，要乘胜前进！”

尽管前线指挥员彭德怀提出，第二次战役后，中国军队至少需要休整三个月以上（度过寒冷的冬季）。但是领导已经等不及了。

1950年12月31日晚17时，新年之夜，第三次战役打响。

中朝军队越过三八线并于1月4日再次占领汉城。美军则放弃汉城，全线撤退

1月8日，人民军第一军团占领仁川。中朝部队已全线进抵三七线。彭德怀下令停止追击，第三次战役至此结束。

但是，这一次看起来进展顺利的进攻战，实际上是朝鲜战争的又一个拐点。

因为战线的拉长和中美两军的多次交战，中国军队“星期攻势”的致命弱点被美军掌握。战场的主动权已经向美军转移。此后“过了三八线、凉水拌炒面”的中国军队全线陷入被动。几乎任何一次追击或者撤退都伴随着巨大的牺牲。

只要中国军队集结并发起攻击，美军就依靠机械化能力后退，让中国军队追不上；而当中国军队停止追击等待补给或者后退的时候，美军就立刻转入反攻，以强大的空中和地面火力给中国军队以巨大的杀伤。

肉体与钢铁的博斗无法持续，无论有怎样不怕死的精神。

越过三八线之后，中国军队犯了几个月前金日成军队同样的错误。

《朝鲜战争》一书引用美军战史作如下描述：

在 地面密集的炮火和各种火器编织的密不透风的封锁下，在天空上铺天盖地的飞机的航空炸弹、凝固汽油弹和机关炮所构成的死亡的大网下，中国士兵一波一波地进攻 潮水般涌来，在照明弹惨白的光芒中，联合国军士兵惊恐地看着这些后面的士兵踏着前面士兵的尸体毫无畏惧地向他们冲击而来，这些中国士兵义无反顾，毫不退 缩。

在这样的战场情况下，守住有利于机械化作战的汉城是志愿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1951年3月7日－4月4日，美军进行“撕裂者行动”。3月14日晚，美韩军队重新夺回汉城。

“举着红旗进汉城”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汉城只待了两个月十天，就在夜色中匆忙、永远地告别了这一占领军的荣耀之地。

志愿军在放弃仁川和汉城后，全线被迫后退了100多公里，撤回到了北纬38°线以北。这一被称为第四次战役的行动，以失败告终。

此后，还有所谓抗美援朝战争的第五次战役，志愿军以血肉之躯，承受着美军以平常五倍弹药量的狂轰滥炸，顽强阻止住联军的进攻，最终在三八线以北的附近地区形成南北对峙、胶着的局面。

美军消耗的弹药堆积如山

战争，总体上又回到了一年前开始的地方。

1951年7月10日，打不下去的南北两方开始停火谈判。但直到1953年7月27日，历经3年1个月，朝鲜战争才以一场没有赢家的残酷比赛，签字停战。

关于中国军人的伤亡，最新的数据来自2014年10月29日，中国民政部、总政治部确认：抗美援朝烈士共有197653名。即接近20万人。

不过，美国方面统计的中国伤亡数字是：阵亡400000人、负伤486000人、被俘21839人。

这一二战后人类制造的巨大错误，影响延续至今。

三八线仍然是今天不死的咒语

停战后，朝鲜半岛形成了中国军队驻军北部朝鲜，美国军队驻军南部朝鲜 的对峙局面。但在1956年11月，朝鲜政府向中国政府发出备忘录，要求志愿军撤军，由联合国出面协助解决朝鲜问题。而在战争中，"联合国"正是中朝军队 的交战方。1957年11月毛泽东同意全线撤军，并于次年10月完成撤军。

此后在中国走上改革开放道路之后，中朝政治关系渐行渐远。今天，虽然中国仍然是对朝鲜有影响力的国家之一，但无论是朝鲜进行核试验还是声称退出“六方会谈”，甚至宣布不承认《朝鲜停战协定》，都是中国所不能左右的。

朝鲜半岛依然延续着1953年停战后形成的南北分治、彼此对立的局面，短时间还看不到弥合的终点。如果没有和平力量的约束，被停止的战争仍然有可能在停止的地方再次发生。

当年苏联假手朝鲜挑起战争，让中美成为战场死敌并陷入泥潭。此一战，不仅让朝鲜半岛分裂铸成定局，也让中国大陆统一台湾成为不可能。中国代价惨痛，美国教训深刻。

今天，“打着红旗进汉城”的历史已遥不可及，且事过境迁、不必再提，但是朝鲜半岛今天的冲突与对峙局面，仍然每天敲打着中国人的耳膜。提醒我们关于三八线的咒语还在那里阻隔着和平。

沈志华先生在《三八线的由来及其历史作用》一文中写道：

北 朝鲜军队越过三八线的进攻引起了美国全面卷入战争；联合国军越过三八线向北进击又迫使中国出兵朝鲜；中国军队因未接受停火协议而打过三八线，被联合国扣上 了“侵略者”的罪名；麦克阿瑟也因再次主张越过三八线等战争叫嚣，被杜鲁门总统所罢免；停战谈判是沿三八线的停火而开始的；最后，战争的结局仍然是大体以 三八线做为南北朝鲜的分界线。周而复始，终点即是起点，这就是围绕三八线而进行的朝鲜战争的始末。

当然，从逻辑上讲，三八线的出现只是为未来南北朝鲜冲突以至爆发战争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如果没有美苏在远东的对抗，如果朝鲜民族的内部冲突没有激化，如果世界没有出现冷战局面，那么这种可能性就难以转化为现实性。可惜，历史是朝着与这些假设相反的方向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