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政治仇杀笼罩下的国度

政治暗杀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手段，中国人最耳熟能详的就是“图穷匕见”。不过，它已是很老旧的斗争手段，文明世界近年来对其已逐渐陌生。美国针对古巴前领导人卡斯特罗的几百次暗杀更像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当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遭袭的消息传来，人们才惊觉，原来暗杀从未远离菲律宾。

自15世纪以来，菲律宾就成为了西班牙人的殖民地。随着19世纪末欧美资产阶级革命的兴起，菲律宾也出现了革命组织——卡蒂普南。但不幸的是，菲律宾革命爆发后不久，革命阵营便开始分裂：菲律宾首任总统阿奎那多在甲米地发表独立宣言，宣布菲律宾独立的同时，使用卫队将另一位领导人博尼法西奥秘密逮捕并枪决；另一位反美的领导人卢纳则在总统府被暗杀。

菲律宾就这样以血腥的暗杀拉开了建国的序幕，然而独立后的菲律宾没有迎来和平，反而在1901年成为美国的殖民地。为了减少反抗，美国采取了不同于西班牙的殖民政策，在菲推行以“菲化政策”为中心的政治策略，提出“菲律宾人的菲律宾”口号，逐步实行“本土化”和“宗主国化”并行的政策。即在政治上全面引进美国式的资产阶级政治、司法和教育制度，培植亲美集团，逐步扩大后者参与政治的权力，最终给予政治独立，但保持自己的控制权。

需要注意的是，美国对于菲律宾的民主改造，是基于西班牙殖民时代的既有格局进行的，不仅推动国家层面的民主选举，反而利用几十年的培植，使菲律宾形成了一个人数不多、但受过教育的上层集团，包括地主、自由职业者、律师、法官和政客等等。而当时，只有少数受过教育、拥有财产的阶层才拥有选举权。这种既要遵循一定的民主程序又要依靠裙带关系的半民主半传统的选举制度一确立，地方政治立刻被本地区的少数地主家族所把持。此后，这些家族又通过自己掌握的公共资源巩固家族地位，并进而形成政治家族。

在二战结束时，菲律宾是东南亚国家中遭到破坏最严重的国家。菲律宾的许多大中城市几乎都变成了一片废墟。公共设施被摧毁、公共交通被破坏，日本人在战败时无法运走的设备和物品被付之一炬。与此同时，战时滥发纸币造成了严重的通货膨胀，货币不断贬值、物价飞涨、商品稀缺，战争结束后的复员军人加剧了这些问题，政府的贪污腐化使菲律宾陷入更深的危机中。

但在美国的援助下，菲律宾进口替代型的工业化推动了国民经济维持着6%到10%的增长势头。当时菲律宾曾是亚太地区最先进的国家之一，其工业实力远超过马来西亚、泰国、印尼、新加坡、韩国，仅次于日本，成为美国在第三世界建立民主和理想社会的橱窗。然而这无法掩盖政治生态的混乱无序。

菲律宾尽管被称为“亚洲的民主之窗”，民主政治的外衣之下是家族政治。台面上相互竞争的政党，无非是利益相关的政治家族聚在一起冠上一个“党”的称谓。这些政治家族垄断了国家的政治和经济，掌握着国家的命运。他们根深叶茂，拒绝一切不利于自己的改变，因此，无论是美国的庇护还是马科斯的独裁统治都无法改变菲律宾的政治生态系统，也就无法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另一方面，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只要能在选举中得到行政和立法职位，便可以成为代代相传的财富，进而获得更多的利益。所以，选举既是政治家族之间联合、竞争的工具，也充满了血腥的仇杀——为了拓展“地盘”，扩张势力，瑞典经济学家冈纳?缪尔达尔指出，菲律宾选举“肮脏程度令人咋舌。贿赂、流血、暴力威胁、选民登记和计票作弊应有尽有。这使人们认为菲律宾政党竞选能够成功主要取决于3G——Guns私人武装、Gold金钱、Goons刺客”。

在1969年的总统选举中，暗杀事件创下新记录，1971年与中期选举有关的暗杀达到了243宗。1971年8月21日晚，菲律宾自由党人在米兰达广场集会时遭到炸弹袭击，造成9人死亡和几十人受伤，受伤者包括两名自由党领导人和几名参议员候选人。在1972年整个的中期选举期间，因为暗杀造成的各党派中高层领导人的死亡就多达30多人，投票日当天被暗杀的知识分子和高校学生有40多人。1983年8月21日，当菲律宾总统有力的竞争者，反对党领袖阿基诺刚刚结束了在美国的流亡生活，搭乘飞机返回菲律宾既遭到暗杀。

威权时代结束后，这一情况并没有好转。虽然通过选举继承家族权柄即民主又合法，但血腥的暴力手段仍是不二之选，毕竟地方家族在自己的地盘权倾一方，维持治安的地方武装力量，无异于政治家族豢养的私兵。而且在菲律宾暴力犯罪的从立案、侦查、起诉到最终审判，一个流程最少也要五六年时间，漫长的时间给手眼通天的家族进行内幕交易留下的足够的富余，于是，几乎历次大选或地方选举都有命案发生。据菲律宾官方统计，仅2004年总统选举期间，就出现了249宗与选举有关的暴力活动，2006年发生枪杀竞选阿布拉省长的众议员路易斯案，2007年死于选举的人数为130多人，2008年为200多人。

除此之外，左派、社会运动者、支持人权的律师或者披露政治家族腐败的记者也常常被暗杀。根据促进人民权益联盟在菲律宾收集的数据显示，2001～2006年8月间，已有730人被暗杀。国际特赦组织在菲律宾完成人权情况调查后，2006年曾发表调查报告，谴责菲律宾政府不力，并要时任总统的阿罗约采取有效的行动阻止暗杀行动继续发生。在强大的国际舆论声中，阿罗约采取了行动。

不过，作为政治家族中的一员，阿罗约不可能改变菲律宾的现状——2009年11月23日发生马京达瑙省政治屠杀案，包括省长候选人曼古达达图家人、律师及32名记者在内共58人遭到选战对手安帕图安家族的私人武装劫持并集体屠杀。

这是菲律宾史上最恶劣的选举暴力案件，震惊了世界，菲律宾当局开始认真调查此事。一个令人欣慰的结果是：2010年5月17日，菲律宾马京达瑙省政治屠杀事件主谋、安帕图安家族在省长选举中落败，失去了对该省的控制。这或许是第一个因政治暗杀受到惩罚的家族，但在屠杀事件中失去妻子和两个姐妹的曼古达达图成功接受该省，一位匿名的情报官员则认为：曼古达达图家族开始对付安帕图安家族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