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论：这是台湾的外交胜利吗？

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但蔡英文和特朗普（Donald John Trump）通话引发的政治角力仍在持续。中国政府在事件发生第一时间做出回应，外交部长王毅批评“这只是台湾搞的小动作”，不可能改变国际社会已经形成的“一个中国”格局，外交部就此向美国有关方面提出严正交涉，国台办发言人也重申王毅的说法。美国白宫、国务院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均表示事前毫不知情，并向中国反复重申美国仍坚持已经实行40年的“一个中国”政策，民主党更是炮轰特朗普根本无法理解其“愚蠢的电话”会威胁到美国安全。而特朗普团队，则反复辩解，坚持通话只是一个礼节性对话，而非颠覆传统对华政策。国际媒体也仍在普遍高度关注。

这一切都源起于中美台三方的复杂关系以及特朗普和蔡英文的敏感身份。自1978年台美断交、羿年1月1日中美建交以来，历任美国总统都依循中美三个联合公报与《台湾关系法》处理美中与美台关系，谨守“一个中国”的外交政策，为避免对中美关系造成实质性损害，当选后既不会和台湾领导人直接沟通，也不会公开讨论敏感的政治和安全合作问题，更不会直接用“台湾总统”来称呼对方。但是这次，商人出身的非典型政客特朗普还未上任就打破了所有惯例，而且事后还在Twitter发文，反攻为守的为自己辩护，辣呛中国。

在台湾社会绿营内部，有不少人为此兴奋，甚至视为一种外交胜利，认为这是美国未来总统对台美关系和台湾安全的再担保，台独大佬吴澧培甚至称赞这是蔡英文上任以来作对的第一件事。没错，从表面上看，这似乎确实是台湾的一场外交胜利，蔡英文会很难拒绝不打这个电话。对于曾在美国大选时押错宝的蔡英文而言，她也需这样一通电话，来支撑其上任后推行的“亲美疏中”路线，同时也缓解台湾社会对特朗普上任后台美关系未来走向的焦虑，缓解蔡英文团队所面临的执政压力。然而，从台湾的长远和根本利益考虑，这真的是一场外交胜利吗？

从国际媒体的后续报道来看，这次通话并不是美国官方推动的成果。在这次事件中，有三个人被认为扮演了关键角色，一位是美国传统基金会创始人、特朗普交接团队成员埃德温?福伊尔纳（Edwin Feulner），他早在大选前就成为了民进党政府和特朗普团队联系的中间人。一位是共和党前参议员鲍勃?杜尔（Bob Dole）。还有一位是正在台湾访问的华盛顿特区亚洲咨询协会主席叶望辉（Stephen Yates），尽管他事后否认自己是牵线人，但依然被外界认为是幕后促成这次通话的一个关键人物。很明显，这是一场由华盛顿智库和说客从自身商业或政治利益出发促成的事件。

而国际交往有一套普遍认可的建制性规则，即只有官方的正式表述才能代表一个国家的对外政策。智库和说客促成的事件，不同于正式的官方承诺，具有极大的偶然性和不确定性。尤其是考虑到特朗普的大嘴特质，还只是侯任总统，内政外交又都在摸索布局之中，一次偶然的通话并不具备实质政治意义。事件发生后，我们从奥巴马政府事后就紧急灭火，在批驳特朗普的同时和中国政府保持密切沟通澄清误会，都说明美国的一中政策并没有改变；而从中国政府一边表示高度关注，一边和美国政府冷静沟通确认，也知道中国政府对中美关系稳定性有着充分信心。

然而，对美国官方的冷静态度和对中美关系的信心并不代表中国政府就不会对台湾付诸报复行动。事实上，事件发生后，被认为是代表中国政府声音的新华社就刊文抨击“通话性质是恶劣的”。鹰派立场的市场化媒体《环球时报》则将矛头直接对准蔡英文政府，表示“还需有进一步的行动”，“当前的惩罚行动应当打向台湾当局”，“可以拿掉台湾若干个邦交国”。对这些严厉的批评或警告，台湾淡江大学国际研究学院院长王高成在接受采访时就指出，“大陆必然会对于台湾采取进一步的打压措施”。

何以台湾会成为中国大陆的报复对象？原因除了台湾之于中美关系的高度敏感，一直被中国政府视为核心利益外，还和特朗普的候任状态以及当前的两岸关系现状密不可分。因为特朗普还没有正式上任，他的行为还不能代表美国官方立场，中国政府不便对美展开报复行动，但是对台湾现状而言，两岸关系在520后的走向却已经足够让北京烦心。针对520后蔡英文不肯承认“九二共识”，中国大陆虽然停止了两岸两会以及国台办和陆委会的官方沟通，收紧了台湾参与国际会议的空间，但却一直在顶着民意压力对蔡英文政府释放善意，在两岸经济交流及台湾的邦交国问题上都保持着极大克制。但现在这通话，不仅挑战了中国政府的一中底线，也将中共放到了非常被动的位置上，足以令北京的烦心升级为愤怒。

而北京的愤怒，在两岸实力比对严重失衡状态下，对台湾来说就意味着切身利益受损。事实上，从最近蔡英文在接受记者提问时为事件降温，强调“一通电话不代表政策转变，在不远的未来，我不预见会有重大的政变转变，因为我们都重视地区的稳定”，就知道她也很清楚此事对两岸关系及台湾利益产生的负面影响。但遗憾的是，台湾社会，特别是深绿的台独基本教义派对亲美远中的强劲需求，以及执政后在内政外交上遇到的各种压力，让蔡英文在当时还是接受了这支吗啡。

从好的一面说，这固然可以缓解台湾社会对台美关系未来的焦虑情绪，在一定程度利用特朗普的莽撞无知为蔡英文的两岸政策和外交战略进行背书，甚至还可以制造一个让中共报复的机会以堵住深绿责怪蔡英文对中国不够强硬之口，好让蔡英文从台独基本教义派的压力下金蝉脱身，但对台湾的长远和根本利益而言，这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

蔡英文上任后一直主张“维持现状”、“520的承诺与善意不变”，也希望对岸的执政党能“展现善意和弹性”，但是现在却发生这样严重损害两岸关系、挑战对岸底线的事情，怎么让中共展现善意与弹性？从政治得失上，此举也不会给美国的一中政策带来任何实质改变，反而会让已经冰冻的两岸关系雪上加霜，更威胁到台湾已经所剩不多的国际空间，甚至会再重回到陈水扁时期的烽火外交局面。如果这种事情发生，这是否符合蔡英文上任后提出的“踏实外交”？

蔡英文一定不能忘记她的使命。台湾人选她当总统，是希望她能领导台湾摆脱经济困境，希望她能维持两岸关系和平稳定，以确保人民的小确幸生活不会因为政治争拗和意识形态而受到冲击，如果有可能，还要进一步拓展台湾的国际空间。而所有这一切，都要求她必须在两岸关系和台美关系上保持好微妙平衡。像这样给台湾务虚名却处实祸的“外交胜利”，还是少一些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