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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巴马身边人记录8年心路历程:我的总统是黑人

奥巴马(资料图)

据美国《大西洋》刊文称,由奥巴马关系密切的撰稿人所述,其中有诸多关于近年来美国政治变化及奥巴马个人政策的评价,仅供读者参考。

第一章 让我们在一起
在巴拉克·奥巴马总统执政末期,他和妻子米歇尔主持了一个重要的告别聚会。时值2016年10月下旬的一个星期五。10月28日,在奥兰多举行的一个聚会上,奥巴马会见了一位大学生,这位学生介绍奥巴马的方式很特别,她让奥巴马边跳舞边滑向自己。奥巴马注意到扬声器里播放的是美国著名灵魂蓝调乐队(Gap Band)的《杰出》(又名《优秀》),比这个大学生的岁数都大,便对她说:“这可是经典老歌!”然后他嘴角闪过微笑,如同他宣告美国有史以来第一位黑人总统就职时一样,并开始跳舞。此时离下一届总统就职日还有三个月,但不知为何,白宫员工已经开始倒计时了。他们的心情如同一位在五月天里等待进入心仪已久大学的毕业生,既骄傲又充满期待。此时,谁也没有多想,未来的世界将会怎样。

由BET(美国黑人娱乐电视台)主持的这场告别晚会,是第一夫妇在白宫主办的一系列音乐会中的最后一场。客人被要求在下午5:30至6:00到场。等候入场的客人排成两条长龙,直达财政部大楼后面。安检官员正在查验客人姓名。应邀者大多为黑人,笑声在安检区荡漾,我们所有人都进行了“棕色纸袋测试”。安检工作严格紧张,一些客人被告知站在一个临时的等候区,等待第二次检查。

著名脱口秀主持人大卫·查普尔到场了。他以喜剧特有的方式冷静地解释了当时的大选形势。因为在那时,大众普遍认为唐纳德·特朗普当选总统只是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那一周的大部分时间让人想起上世纪80年代的时光。此时,窗外夕阳西下。毫无疑问,这个季节将让人们记住它的名字。空气中突然吹来一阵轻风,鸡尾酒会上,女士们不禁地打起哆嗦,先生们悄悄披上了他们的西装外套。但是当娜奥米·坎贝尔(全球最著名黑人模特,多宗案件受害者)穿着无袖礼服走过安全厅时,她似乎永远不再会受到伤害。

为了防止暗中录音泄漏晚会内容,我们的手机被没收了。(不过,这一招并不灵,第二天,一个参加聚会的嘉宾就把一个自由世界舞蹈领导人的视频发到德瑞克的《热线铃声》上)。在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后,嘉宾们被迎接到白宫东翼,然后潜入夜幕,陆续登上橙绿两色的接驳车。歌手兼演员加奈儿·梦奈乘着她著名的梦幻座驾来了。她踏进接驳车和同伴嬉笑说起“坐在公共汽车后面”的典故。她坐在从前面数第三排座位上,在夜幕中哼着小曲。接驳车把客人放在白宫南草坪的一个巨大的帐篷前。南草坪的喷泉照亮了蓝色灯光,白宫看似远处的一个幽灵。我依稀听到里面乐队开始奏响艾尔·格林的《让我们在一起》。

“哦,你知道这是怎样一个夜晚,”奥巴马登上舞台,拉开了晚会序幕:“它不是一场普通的喧嚣和繁华!

台下一片沸腾。

“这必须是一次黑人娱乐活动!”

台下更加人声鼎沸。

奥巴马将音乐会放进白宫的音乐传统中,他是个热情的音乐迷。在过去的八年里,他们在白宫举办了各种表演,从Mavis Staples到Bob Dylan,到Tony Bennett,到阿拉巴马的盲人男孩,每个人都来白宫进行演出。饶舌歌手Commen在2011年被邀请去白宫演出后,右翼媒体上出现了小小的风波。然而不管怎样,他还是被邀请到这个光荣的秋季之夜,并且成为舞台霸主。台下,观众随着他格莱美名曲“爱之光芒”的节奏歌唱。

第二章 他如履薄冰,却未曾跌倒

去年春天,我到白宫与总统共进午餐,由于稍微早到了几分钟,便坐在等候区。随后,我被介绍给一位做总统接待员的聋人妇女,一位在新闻办公室工作的黑人妇女,一位在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的裹着头巾的穆斯林妇女和一位作为总统个人助理的伊朗裔美国妇女。这群接待我的人正代表了被唐纳德·特朗普嘲笑的典型群体。可以肯定,他将继续在竞选中嘲笑下去。当时,总统似乎并不担心特朗普会当选。当我告诉奥巴马,我认为特朗普参选是明显针对黑人执政的现象,他说他看得出来,但后来他又列举了其他几种解释。当预测特朗普胜选机会时,他很直白地表示:他赢不了。

这个预测出于总统对于美国人民大智慧的固有乐观和坚定信念,与他五年内从伊利诺斯州议员升到美国参议员、并最终坐上自由世界领导人交椅的奇迹如出一辙。他在2004年的一次演讲主旨体现了他这个逻辑。他向自己的“美国同胞、民主党人、共和党人、独立人士”致词,坚持认为他们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团结。从美国红蓝地图可以看出,虔诚的教徒和小团体支持者在红色阵营,民间自由主义者和同性恋群体在蓝色阵营。白人较多的“芝加哥周边城市”既不希望他们的税收花费在福利方面,也不希望被浪费在庞大的五角大楼预算上。危机下的中部城市黑人家庭则明白“单靠政府的力量不可能教孩子们学习,孩子自己不可能成功,除非我们提高期望值并关掉电视机,消灭‘黑人青年读了书就会变成白人’的流言蜚语”。

奥巴马说,负面消息传播者会造成认知差异,然而,真正的美国不存在所谓分裂。在奥巴马燃起的亮光中,不存在所谓“自由党的美国”,不存在所谓“保守党的美国”,不存在所谓“黑人的美国”,不存在所谓“白人的美国”,不存在所谓“拉丁人的美国”,也不存在所谓“亚洲人的美国”,而是只有一个“美利坚合众国”。所有这些不同背景的美国人都被一个共同的希望牢牢绑在一起:

这是美国黑人奴隶们围着篝火高唱自由之歌的希望;这是移民们从遥远国度涌向彼岸的希望;这是一名年轻的海军中尉勇敢地在湄公河三角洲巡逻的希望;这是一个磨坊工人之子敢于挑战机遇的希望;这是连一个叫着外国名字的瘦弱孩子也相信他在美国拥有一席之地的希望。

然而,奥巴马此番寻求团结之道的演讲与真实历史相悖:他所说到的移民中有人放火烧毁了奴隶后代的家园。那个年轻的海军中尉其实是为一场不道德且失败的帝国主义战争效命。美国存在分裂是真实的。在2004年的竞选中,约翰·克里没有赢得南部任何一个州。但是,奥巴马呼吁人们相信无辜者——特别是白人无辜,而将美国的历史错误归因于误解和小把戏、小阴谋,并不将这些错误解读成蓄意恶行或广泛存在的种族主义。总之,一句话:美国是好的,美国是伟大的。

在以后的12年里,我看见奥巴马成为一位老道的政治家,一个道德深刻的人,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他有能力和黑人建立深入人心的真诚联系,同时也从不怀疑白人的心肠。这是他2004年演讲主题的核心,是他2008年在费城国家宪法中心历史性种族演讲的标志,也使得他对特朗普的号召力视而不见。(奥巴马曾对我说过:“总体而言,如果告诉人们事情有多可怕,竞选总统就会非常艰难。”)

奥巴马没能让希拉里·克林顿承继自己的政治遗产,如果说这一结果证明他的乐观主义并不是万能的,同时从另一方面也揭示了他的胜选有其特殊性质。八年来,奥巴马如履薄冰,却始终没跌倒。在那时候,并无迹象表明,直白地谈论美国种族主义问题能让他的根基更稳固。

然而,尽管美国社会存在根深蒂固的种族仇恨,在国会共和党人完全抵制黑人总统的情况下,奥巴马从抵达白宫的那一刻起仍然完成了许多壮举。他重塑了国家的医疗保健制度,重振了司法部,大力调查警察的暴行和歧视,开始拆解关押联邦囚犯的私人监狱体系,支持同性恋婚姻平权并结束美国军方“不要问,不要说”的政策,以行动表达他对给予自己启发的民权传统的尊重。他的存在激发了美国的种族主义良心,同时也扩大了美国的反种族主义想象力。现在,数以百万计的年轻人知道他们有唯一一个非裔美国人总统。

奥巴马出生于一个法律长期禁止接纳黑人的国家,更不用说黑人能当总统了。对于一个大部分历史都在压迫黑人的政府来说,一位黑人担任总统看似相当讽刺。如此说来,美国政府显然期望,能通过奥巴马这样一位深深扎根于白人世界的黑人来解决这种矛盾。它带给世界的是无法估量的价值。

第三章 我决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当奥巴马十岁时,父亲给了他一个篮球,一份重要的礼物。在总统的回忆录《我父亲的梦想》里,他提到“父亲说他不是一个特别有才华的篮球运动员,他打球凭着一股激情。这种激情的目标远远超过把接球、投球和跳投这些技巧练得更完美这么简单。”

奥巴马成长过程中赶上了夏威夷大学篮球队的“五虎”时代,这一名称是为了形容该队1991年首发阵容的五名黑人猛将。奥巴马在回忆录中写道,那时他会看着夏威夷大学篮球队球员们谈笑风生讲着“一些会心的笑话”,冲场边的女生“挤眉弄眼”,或“随手把上衣掀起来”。奥巴马在“五虎”中看到的是不仅仅是游戏,而是吸引他的文化。

“跨入高中后,我进了Punahou球队打球。上大学后,我继续打球,和一帮黑人青年,大多是体育迷玩在一起。他们教给我一种态度,不只是适用于体育运动:大家对你的尊重来自你自身价值,而不是拼爹;你可以用语言挑动刺激你的对手,但假如你没有退路,就应该关闭这扇地狱之门;不要给任何人机会偷窥到你隐藏的情绪,如受伤或恐惧,因为你不想让他们看到。”

对我们黑人来说,这些都是宝贵的训诫,尤其是最后一条,不仅适用于球场上,在大街上也常派得上用场。奥巴马在反思自己的人生思考过程时写道:“我决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这句话被看做是漫长的黑人回忆录史中最不可思议的经典名言,只因为数不多的黑人才享有足够的权力来书写它。

历史上,在黑人自传中,提及黑人种族歧视意味着暴露无数的创伤,这些创伤通常始于童年时代。众所周知,担任美国政府外交使节的第一位黑人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被迫与他的祖母分开。被囚禁的哈里特·安·雅各布斯在逃脱前经常面对被强奸的威胁。当马尔科姆·X告诉老师,他将来想成为一名律师时,他被告知这项工作不是“黑人”应该做的。黑人文化经常作为这种医治创伤的香膏,甚至抵御伤害的盾牌。说实话,一个没有经过种族创伤的人,是很难全面体会到文化对身份认知的重要性。

然而,奥巴马却不同。他给予美国白人的是极少数非洲裔美国人能够提供的,那就是信任。我们绝大多数人,出于对自己必要的保护很难用心思考“信任”这个棘手的命题。这种信任通过他的黑人身份反而得到加强,毫不矛盾。奥巴马不会在白人势力面前坐立不安,也不献媚于白人朋友。奥巴马既坚持自己的文化传统,又可以向自己的国家说出几乎没有黑人说得出的话:“我相信你。”尽管这是每个总统必须说的,但这话从一位黑人口中说出,意义非凡。

回顾奥巴马的成长道路,不难看出早年和白人家庭成员们之间积极互动的经历让他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是赋予他对于种族歧视,一个完全不同大多数生在20世纪60年代黑人观点的重要基础。奥巴马告诉我,他很少猜测“歧视”的存在,他不臆想“白人不善待我,不给我机会,或不依据我的能力评价我”。“在我的意识里,我很少感到‘白人会歧视我或对我不好’,比方说,我就比米歇尔说的更少。”

在奥巴马的信念里,他已融入了这个自由世界。

第四章 还是得回去(意指回到贫民窟回到底层)

哥伦布日(也称哥伦比亚日,十月的第二个星期一)那天后,我陪总统以及他的随从参观了北卡罗来纳州立农业技术大学,也就是《华盛顿邮报》曝光了特朗普吹嘘调戏妇女的影带之前。之后,特朗普辩解说不过是男人们的“更衣室”谈话。当我们飞抵北卡时,总统还有些怀疑。他一屁股坐到了“空军一号”员工舱的坐椅上,随即调侃道:“我也去过不少更衣室,倒一次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总统去北卡为希拉里助选演讲。起初他是计划出席“守护同胞兄弟”(简称MBK)联盟倡议的讨论活动。他在2014年发起了这项代表弱势群体利益的倡议,不过那时为了避免突出党派特性,他只是轻描淡写地介绍。简单说,政府在这项倡议中的角色就是,通过与非营利性组织以及商业部门协同合作介入帮助那些危难中的有色人种青年——又是一项典型的奥巴马计划,规模上保守但成效很明显。

奥巴剔除黑白美国人之间鸿沟的方案,同当今很多进步政治家的构想一样,是在适用于所有美国人的政策基础上进行。当然,美国黑人不成比例地从中获益,就跟他们一边倒处于穷困状态一样。《平价医疗法案》是一个比较突出的例子,这项法案的颁布至少让黑人社会三分之一未参保人口获得了基础医保保障,还有南方几个州拒绝扩大医疗补助,所以这项法案的全部好处尚未让所有非裔美国人都切身感受到。不过支持者们倒是信心满满,认为对公共预算施压可以迫使州政府扩大医保规模。路易斯安那州在2016年扩大医保就是很好的证据。

奥巴马之前强调过,一个强大而且承诺非歧视准则的司法部也是必需的。前司法部长埃里克·霍尔德在司法部一线工作了12年,这位司法部的老人最近向我透露说,2009年奥巴马刚入主白宫时,司法部民权司简直“一团糟”。奥巴马就任时,霍德尔回忆说他记得他跑去告诉了民权司所有人:“我们部门又对外公开招聘了,总统给了我额外经费雇人。”

是这样,奥巴马能给予美国白人的是极少非裔美国人能做到的,他能带给白人“信任”。

叮嘱黑人关掉电视,戒除垃圾食品,停止对白人穷追不舍,这几个主题差不多是奥巴马任职期间大部分种族演讲的标配。不管什么环境,奥巴马都可以对任何黑人观众发表这样的演说。想想总统跑去警告刚从莫尔豪斯学院(美国最著名黑人大学之一)毕业的黑人青年不要故意惹事找茬白人青年,也是够奇葩的。

奥巴马突出黑人弱势群体的不良特征。奥巴马演说中所提及的那些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并不是只有黑人社会才有,我在白人那里也看到这些人。如果世界上的毒贩和不负责父亲中黑人男子出镜率最高,那也是和他们很少成为伯尼·麦道夫(庞氏骗局操控者)和肯尼思·莱(安然丑闻主角)直接相关。最要紧的是权力,区别黑白美国人特征的不是职业伦理上的差异,而是被设计成将“一个”凌驾于“另一个”之上的体系。

不管一个人人生抉择(视频)的质量如何,这个体系的标志在美国社会的各个层面都显而易见。比如说,黑人大学毕业生的失业率是4.1%,与白人高中毕业生的4.6%失业率基本持平。然而,黑人毕业生获得大学学历的代价却是白人毕业生的两倍。根据布鲁金斯学会的一项研究,毕业后四年非裔美国人平均负债53000美元(相较白人毕业生28000美元),不仅负债多,他们平均7.6%的贷款偿还利率(相较白人2.4%)也让他们还债比白人更艰辛。这既是种族间庞大贫富差距造成的结果,也是悬殊差距的根源。白人家庭平均持有财富是黑人家庭的七倍,差距实在太大,以至于去比较黑人中产与白人中产根本没有意义,再说他们之间本来就完全没有可比性。根据纽约大学的社会学家帕特里克·夏基所作的经济流动性研究,年收入超过10万美元的黑人家庭比年收入不到3万美元的白人家庭住的街区还差些。

奥巴马此前一直公开表示反对给奴隶后裔提供赔偿。但现在,在他的总统任期的最后阶段,他似乎对这个主意更开放些了,就算没有实践,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从理论上讲,你完全可以辩解说几个世纪的奴隶制、黑人、歧视是缔造所有这些差距的根源,”奥巴马所指的是分割黑白美国人的教育、财富、就业鸿沟:“要缩小这一差距,社会有道义义务去投资,即使不是以个人的赔偿支票的形式出现,也要以马歇尔计划的形式进行。”

但奥巴马也明确表示,把赔偿争论转化到现实所面临的政治问题是多方面的。“像南非那样黑人人口主导的国家,政府一直在努力通过税收来帮助大多数黑人,也没有通过正式的赔偿方案来执行。也有像印度这样的国家通过平权行动实施救助,但一样也没有从根本上改变社会结构。所以说底线是要找到一个模式,使其既能实际管理操作,又能长期获得政治支持,但这很难。”

他接着说道,更好也是更现实的办法是要让国家为这个伟大的自由议程凝聚团结。让美国白人接受非歧视为基本准则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这个突破也不是朝夕之间就有,要感谢那些自愿勇敢奋斗于舆论前沿的人们。而我问他,是不是不管现实障碍如何,都该值得我们反思,国家是不是对荣辱都该负有集体责任?

“我希望我的孩子玛丽娅和萨莎能明白,他们不仅对自己的言行担责,也要对社会、国家负责,他们应该敏感意识到这点并且需要深思,这些过去受到压迫的人们如今还在受压迫的现实。这是我想给孩子灌输的智慧……”

关于美国人同情心及能力的上限,奥巴马似乎始终不乐观。他说他的工作就要求他这样,“在一定程度上,人们想要的感觉就是带领他们的人看到了他们最好的一面。”奥巴马说自己常告诉下属“更好就是好”。

早在2016年,奥巴马邀请了一批非裔美国运动领导人在白宫会面。当“珍视黑人生命运动”的活动积极分子拒绝出席时,奥巴马开始在演讲中点名。“你不能拒绝会面,因为这可能会危及你地位的纯粹性。”他说社会运动与激进主义的价值就是能把你领到餐桌,请进屋内,然后开始尝试找出问题的解决方式。所以你有责任去准备一个可能实现的议程表,这也是让你谋求的变革能够制度化。

当我问奥巴马怎么看这个事情时,他徘徊于理解这些激进分子的出发点与被拒绝感到受伤之间,心情有些波动。“我那时沮丧是他们相信总统可以做到任何事只要他想做。这些积极分子是没有认识到我们政治体系的约束,还有总统这个职位的限制。对此,通常我只是笑笑。”

奥巴马自己也曾是一个激进者及社区组织者。虽然只有两年活动史,从气质上来看,他倒不像是一名抗议者,更多是一个共识筹建者。好像有一股超能力让任何一项普及计划都无法被公众满意认可。《平价医疗法案》(奥巴马医改)、佩尔助学金、减税政策等等,这些有效且一边倒有益于黑人的计划方案都没能让美国黑人完全满意。“某种程度上,我想有时我们的争论不是到底哪些是实际可实现的,而更多是我们希望社会能意识到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我希望当我们看到我们的孩子获得了更多机会时,我们能获得心理、情绪上的平和。”

在奥巴马看来,至少是在特朗普获胜之前,是有这么一条直路摆在世人面前。“就当是做一个思想实验吧,”他说:“想象下,如果每个孩子,每个黑人小孩(当然也有贫穷的白人拉丁裔孩子,不过这里我们只说黑人孩子)都能获得真正优质的早教,他们能有跟白人高中生一样的毕业率,有跟白人孩子一样的上大学机会,而且受益于政府的普及计划,他们不会因为家里没钱而被学校拒绝,都能付得起大学学费,然后他们都能毕业,而且司法部门及法庭也能保证这些公平待遇,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一个叫贾马尔(阿拉伯语男子名)的人在投简历时也能得到跟一个叫约翰一样的待遇,那我们是不是也会培养出跟白人社会一样多的企业总裁、百万富翁?或许未来十年内我们还不会实现这些目标,甚至是二十年都做不到。

但我要向你们保证我们会成功的。将来黑人蹲监狱的人数不会那么多,我们的家庭组成也会是大学毕业女生与跟他们一样上过大学的男生结合,也就是讲我们的下一代会有更好的成长环境。我敢打赌终有一天,你会看到整个一代人把他们音乐、体育乃至是街头的创意天赋用到了认真做事上。”

这样的思想假设实验是站不住脚跟的。我自己的个人经历告诉我事实并非如此。奥巴马的那些主张也会惠及美国白人。没有追求平等的承诺,要想计划实施能躲过歧视根本是天方夜谭。比如说,美国为什么有那么多被监禁的黑人男子,这本身就不是单单政策缺陷造成的。

不得不说,奥巴马确实做了很多事,如果要说几件奥巴马的政绩,就不得不提他为美国黑人农民争取来了10亿美元的歧视赔偿金,支持司法部门披露弗格森事件(一黑人男子被白人警官枪杀身亡)背后的市政掠夺真相,敦促联邦政府增发用于资助贫困学生的佩尔助学金(也对囚犯开放)。另外,他还是第一个在职时参观联邦监狱的总统。可以说奥巴马任期内的举措为美国政府公共政策优化雕塑了一个雏形,但他奠定的这个基础现在看来是要濒临瓦解了。事实上,它就从来没安全稳固地存在过。

第五章 他们骑着老虎

奥巴马最大的失误也是拜他出色的洞察力所赐。也只有奥巴马,一个从美国白人精英中走出的黑人,可以让美国白人由衷确信他对各种族都有宽泛的吸引力。某种意义上,奥巴马根本不可能走常规路线当选总统。他需要一个合作伙伴,或者是很多合作伙伴——不管哪个党的,只要可以在国会把他的治理方针推上台面就行。但事实上他竟连争取自己同党同僚的支持都不容易。本·内尔森是奥巴马亲手扶持当选内布达斯加州参议员的,后来却成为奥巴马医改的一个障碍。保守民主党参议员乔·利伯曼在2008年就曾支持奥巴马的对手共和党参选人麦凯恩,同样千方百计地阻挠奥巴马医改。即使几个对奥巴马改革态度大方的共和党参议员,包括查克·格拉斯利、苏珊·柯林斯、理查德·卢格、奥林匹·亚斯诺,也是反复回绝他多次。

这些政客作梗其实是狭隘的政治动机所致。“如果共和党人不配合,”奥巴马告诉我:“没有两党合作及一个功能健全的联邦政府,那么执政党会为此付出代价,在野党可以重新赢回参众两院。这是一场精确的政治算计。”

奥巴马不确定的是这场政治算计有多少成分源自个人种族主义。“我记得克林顿面临弹劾,希拉里因文斯·大众特被害而受到指控,如果你问他们,我可以很确定他们会说:政治阴谋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你是黑人,而是因为你是民主党人。”

针对个人的敌意仅是种族主义的表象之一,更深刻的仇恨发生在利益层面。最近一届国会自吹有138名议员来自过去的南部同盟州。其中101名共和党议员中有96名白人,黑人只有一人。而37名民主党议员中有18个黑人和15个白人。在南方腹地则没有白种国会民主党人。2008年密西西比州的出口民调显示,将自己定为共和党的选民中96%是白人。共和党不只是白人的党,更是这些想要维护历史久远的白人特权利益者的首选党。几个研究员在2012年发现,有79%的共和党人持反黑人态度,民主党支持者中这个比例有32%。这些态度也溢出泛滥到了白人民主党政客身上,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代表了黑人的党。有研究者对2016总统大选作研究后发现,最靠谱的预测选民支持倾向的问题居然是“奥巴马是不是穆斯林?”

奥巴马坦承也有相当一部分不带种族歧视观点的共和党人。“对美国历史略知一二的话,你就会知道联邦政府与州政府的关系夹杂着很多元素,包括对奴隶制、黑人、扶贫计划以及谁能从中获益的态度各有不同。所以我小心不要把任何特别的抵触、怠慢或是反对态度归咎到种族问题上去。大家都希望完善的联邦及州政府能出台各项方针措施,帮助你创造财富成为中产。但是当美国黑人或是拉丁裔也开始利用同样的机制作为自己爬往中产阶级的扶梯时,就会遭到强烈反对。我就想,你至少也要扪心自问下,你真的表里如一了吗,有什么不同,又有什么变化。”

种族主义本身也在2008年奥巴马参选期间降临到他本人身上。奥巴马一身索马里传统打扮的照片在网上疯狂流传。有人甚至给图片配文“巴拉克,神奇的黑.鬼”。还有诋毁者传播邮件声称,未来的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在普林斯顿就写过一篇种族主义的论文。2008年大选期间,有两成西弗吉尼亚州的民主党支持者就公开承认过种族因素会左右他们的投票。而希拉里在该州以67%对26%的得票率痛击了奥巴马。

“他们骑着老虎。但现在是老虎吃他们,”说起共和党,奥巴马的政策顾问阿克塞尔罗德这样告诉我。

奥巴马逆风赢得总统大选后,美国白人至上网站Stormfront(“风暴前沿”)的流量蹿升了六倍。在选举之前,就在八月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前,美国联邦调查局侦破了一个丹佛白人至上主义者的暗杀计划。到2015年,又出现了关于奥巴马出生证明“合法性”的争论。有人因此得出了奥巴马实际上是一个穆斯林的结论。

“出生地论”又被房地产大亨、现实中的电视明星特朗普进一步夸大。2015年的一份民调发现54%的共和党选民认为奥巴马是穆斯林,只有29%的受调选民相信他确实生在美国。

不管怎样,奥巴马确实在2008年赢得了大选。他的支持者们欢呼雀跃。就像美国饶舌歌手Jay-Z在歌词中记录下的:“我的总统是黑人,其实是半个白人;所以就算是在种族主义者的脑中,他也有一半是对的。”

事实倒也并非完全如此。奥巴马进入白宫后的一个月,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电视频道(CNBC)的里克·森泰利就在芝加哥商品交易所的交易场地指责奥巴马没有尽力帮助受次贷危机危害的房产所有人解困。

“你们中有多少人在为你们多出一个卫生间的邻居偿还他们的房贷,为他们的房子买单?”森泰利问现场陪同交易员。他坚称,奥巴马应该奖励挑水者而不是饮水者,他还把这些可能丧失抵押品赎回权的人比作是“失败者”。在他的慷慨陈词中,有隐射种族的意思。次贷危机加剧了贫富差距,也为茶党抗议提供了机遇。茶党运动是右翼民粹主义运动,事实上,几十年来右翼信奉者一直想要抗衡政府,他们自然很热切地响应森泰利的号召。

非正统的两届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恩·保罗据说是一个茶党知识分子先驱。保罗反对出兵伊拉克并且倡导公民自由。在其他问题上,他的政见趋于传统。整个90年代,他发表了一系列种族主义时事通讯稿件。他曾断言95%居住在华盛顿特区的黑人男性不是半个罪犯就整个是罪犯。

保罗的辩护者声称这些通讯跟他本人并无实际关系,虽说刊登时都署在他的名下,而且是以他的口吻撰写(以下简称“罗恩·保罗生存报告”,“罗恩·保罗政治报告”,以及“罗恩·保罗博士的自由报告”)。

茶党积极分子挥舞着南部联邦旗,警告说奥巴马很快要执行 “白奴制”。他们把奥巴马描绘成了一个巫医,大喊着“滚回肯尼亚”的口号。茶党支持者在信件中还讽刺地自称“我们有色人种”,并就奥巴马的出生问题煽风点火。

奥巴马极少对这些种族攻击做出任何形式的评论,但他罕见发声的几次,每每导致大火蔓延到他的执政日程。2009年7月,总统反对逮捕一名哈佛大学教授。当时他走进房内,指出自己的工作人员“表现得很蠢”。结果是,三分之一的白人认为,奥巴马的言论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受总统待见,还有近三分之二的人称,奥巴马这样评价本身就是“表现得很蠢”。

学乖了的奥巴马随后决定,他要确保他关于种族的公开声明不再是单纯的即兴讲话,而应该被设计成一个掷地有声的回应式演讲。这样做显然聪明很多,不过还是逃不过谩骂。2009年一次国会联合会期间,奥巴马就健康医疗发表演说时,来自南卡罗来纳州的共和党众议员乔·威尔逊完全藐视先例及礼仪,不可思议地打破了议程,大喊道:“你撒谎!”一名密苏里州的国会议员还把奥巴马跟猴子相提并论。一个加州共和党官员还对此做起了文章,给自己的朋友发了一份奥巴马黑猩猩形象图片的邮件,还给配图附文加注:“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没出生证明了吧!”

不管怎样,奥巴马在2008、2012年先后赢了两次。2014年,美国内华达州牧场主克利文·邦迪发起了对征地的武装抗议。当记者在邦迪的内华达农场采访他时,他发表了自己关于“黑.鬼”的观点。“他们堕胎,他们把自己的年轻男子送进监狱,因为他们还没学会采摘棉花。”邦迪解释说自己经常在想,他们是世世代代采摘棉花好些呢,还是在政府的补贴下过活好些?他们并没有得到更多的自由,事实上自由反而受到了限制。

对于黑人来说,没有干净的胜利,也许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

同年,在迈克尔·布朗(弗格森命案受害者)被杀后,美国司法部开始调查密苏里州的警察部门。调查发现,这个城市通过种族貌相、胡乱罚款、肆意骚扰的方式进行市政掠夺。为了增加市政收入,弗格森市警察局还设下了定额逮捕和开罚单系统。后来警察之间拿种族主义开玩笑的内部邮件也浮出水面。据报道,奥巴马任职第一年接到的死亡威胁比他任何一个前任都要多三倍还多。

在这样的背景下,特朗普横空出世。去工业化、全球化以及大范围的收入不平等是真实存在的。这些事不仅降临在白人头上,也对黑人及拉丁裔造成影响。但诡异的是,新民粹主义居然没有代表黑人及拉丁裔利益。

华盛顿大学的克里斯托弗·派克及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克里斯托弗·派克分别发现,种族主义跟茶党成员存在相当强的联系。

特朗普兜售“总统不是美国人”这样的种族主义者神话,并靠着散播这种言论成为炙手可热的政治人物。2015年夏天,他的总统候选人提名也将茶党运动送入了鼎盛期。不是贸易,不是工作岗位,也不是孤立主义,正是对奥巴马出生地的质疑帮助特朗普成功突围,跻身核心政治圈。特朗普自由而随意地表达着自己的厌女症、伊斯兰恐惧症、仇外心理。2016年11月8日,他赢得了美国总统大选。历史学家将花上一个世纪去剖析:一个拥有如此盛大民主传统的国家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能这么迅速而轻易地游走到了法西斯的边缘?

“他们过去骑虎。而现在是老虎要吃他们。”那是阿克塞尔罗德在十月告诉我的。现在看来他的推断过于乐观了。老虎会吞食我们所有人。

第六章 “当你离开时,你把我整个人一起带走了”
去年5月的一个星期六早晨,我加入了总统的车队,跟它一块从白宫的南大门溜出去。人群已经聚集在那儿,大多是白人。当车队驶过时,人们欢呼雀跃,挥舞着手中的美国国旗,还纷纷拿起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幕,总统近在咫尺让他们激动不已。这让我想起了2008年奥巴马就任时的画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白人为一个既不是运动明星也不是娱乐明星的黑人欢呼。我那时想,他们似乎就爱他这一点。我想他们可能也会爱我、我的妻子、我的孩子,爱我们所有人。

黑人没有“干净”的胜利,也许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这样。奥巴马的总统之路也是如此。现在大家可以说,一个非洲裔美国人同样可以做到白人能做到的事。但有资格获得这一地位的黑人人数仍然很少。

有人可能会想到网球运动员小威廉姆斯,她在网球界的主导地位和令人惊叹的成就也确保了年轻的黑人女孩能获得平等接触网球训练设施的机会。大门是敞开的,但还是很远。

有人说,愿意支持特朗普的美国人都是自由屈尊的受害者。“种族主义者”这个词亵渎了一般人,它没有对人作出实际的准确描述,本身就该被取缔掉。“我们根本不知道多少选民出自种族主义或是厌女症动机选了特朗普,”大卫·布鲁克斯在《纽约时报》上写道。

有选奥巴马的选民,也有选特朗普做总统的选民。两人的胜利并没有证明种族主义不存在。相反,这恰恰证实了它的存在。为了能走进白宫,奥巴马需要的是哈佛毕业的律师身份、十几年的从政经验,以及能同这个国家各个层面的人交流的天赋。但特朗普需要的仅仅是钱和白人的霸道。

去年选举后的一周内,我简直是一团乱。我从来没有两个星期见不着我的妻子。我处于这篇文章的最后交稿期限阶段。我的儿子在学校闹,家里乱七八糟。我反复播放着马文·盖伊的《无尽》:“当你离开时,你把我整个人也一起带走了。”特朗普的当选验证了我对我的国家所知晓的一切,没有一点是我可以接受的。在美国产生了第一个黑人总统后,又选出了特朗普,都将被载入历史。我为自己受到的冲击感到震惊。我曾希望过奥巴马是对的。

我依然希望奥巴马是对的。我还希望自己能被梦想笼罩。但这不可能了。

源于偶然巧合,大选后的一周,我收到了我父亲在联邦调查局的部分档案。我的父亲来自费城,在贫穷中长大。而我父亲的父亲被打死在街头。父亲的祖父在一家肉类加工厂打工时被压死。父亲曾经在越南服役过,并在那里变得激进了,后来加入了美国黑人社团黑豹党。这引起了J·埃德加·胡弗对他的关注。一份写给联邦调查局局长的备忘录提议,给黑豹党联合创始人之一修伊·牛顿发一份假信。这封假信指控我的父亲是提供消息的线人,总结说:“我希望这个法西斯主义猪黑.鬼能被做掉,而且我希望是立刻执行。”受了联邦调查局的挑唆,黑豹党内部揭开了一场互相厮杀的内战。那个人被贴上了警察安插的卧底的标签,最终被处以极刑。

在我看完这份档案后的几小时,我与总统进行了我们的最后一次谈话。我问他,特朗普都在庆祝胜利了,他怎么还能保持乐观?他承认结果让他吃惊,他说从失败中汲取理论是很难,因为这种情况是非常特殊的。他指出了两名候选人都有非常突出的弱点,加上媒体报道的狂轰滥炸,还有本身就心灰意冷的选民。但他也说,他对美国历史的形成依旧保持乐观,没有变过。“对美国长期走势持积极乐观态度,不表示说事情就会沿着一条直线径直平稳发展。有时会往前推进,有时会倒退,有时是从边上斜着走,有时是曲折绕道走。”

我思索着,胡弗的联邦调查局足足骚扰了三代美国黑人活动家,从出生牙买加的马库斯·加维那样的黑人民族主义者,到马丁·路德·金这样主张取消种族隔离的黑人运动者,再到黑豹党人修伊·牛顿这样的,包括我的父亲。在“后911”时代,政府的权力被进一步放大。这些权力包括可以获得美国公民的通话记录,可以访问查看他们的电子邮件,还能无限期拘留他们。我问总统这一切是否值得。不管是这一代的黑人活动家还是他们的同僚都应该会害怕。

“记住一点,美国国家安全局或者其他监控工具的能力都禁止用在那些并无证据显示有恐怖主义或者其他涉外活动行径的美国公民身上。”不过,他建议保持警惕:“因为政府官员滥用职权的可能性始终存在。问题不在于会不会有新的可用工具,问题是要确保下届政府能够严肃约束自己。”

这样的回答还是没能让我心定。第二天,当选总统特朗普提名陆军中将迈克尔·弗林担任国家安全顾问,阿拉巴马州参议员杰夫·塞申斯为下届司法部长。去年二月,弗林还发推文说“对穆斯林的恐惧是理性的”,塞申斯曾一度因把一个黑人律师唤作“男孩”(此处贬义指黑奴)而受到指控,他声称作为黑人律师的白人客户是种耻辱。他还打趣说,他觉得三K党还不错,就是觉得他们太像熏黑的锅。我当时就有种感觉,以后会有更多的弗雷迪·格雷(因巴的摩尔暴动被警方逮捕押送期间遇害身亡),更多的瑞吉娅·波义德(被一名警察在非巡逻期间枪杀)。

而且我知道,那个无法容忍这些事发生在他的美国的人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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