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郭正亮：蔡英文释善意 北京未领情

当蔡英文正在中美洲友邦访问之际，中国唯一一艘航空母舰辽宁舰进入台湾海峡，引发舆论哗然。在两岸关系高度敏感之际，北京这一展示实力的行为，被不少人赋予了施压与恐吓的意味。

日前，多维新闻记者专访了民进党立法委员郭正亮。在郭正亮看来，蔡英文通过中华民国宪法和《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已经释放了足够的善意，可是北京没有读懂。两岸关系未来可能向“大好”“大坏”两个方向发展。中共十九大后，习近平会超越前任提出关于两岸问题的新论述，2018年甚至有空间酝酿蔡习会。以下为访谈第一篇。

多维：在新年记者会上，蔡英文在提及两岸关系部分，有两处值得关注，一处是她认为“双方尽力维持理性及冷静的立场，已经有些变化”、“北京当局，正一步步地退回对台湾分化、打压，甚至威胁、恫吓的老路”，另一处是她虽然强调了“承诺不变、善意不变”，但却未再提尊重九二会谈历史事实、中华民国宪法和《两岸人民关系条例》，以至于被一些分析者认为她的两岸立场出现倒退。对于蔡英文总统这两处说法，您怎么看？

郭正亮：蔡英文双十演讲提到根据中华民国宪法、《两岸人民关系条例》以及相关法律来处理两岸关系，这已经做到一个民进党主席能够做的最大限度了。历史上，民进党基本上是不愿意接受《两岸人民关系条例》的，虽然没有推翻它。因为《两岸人民关系条例》第一条就说，根据宪法两岸为大陆地区和台湾地区，这已经界定了两岸不是国与国关系。这种语言民进党不可能说，所以民进党也一直不愿意公开去接受《两岸人民关系条例》。

可是蔡英文却直接提到，这在我们党内引起很大争议。长期主张台独的人，像辜宽敏、林浊水都吓一跳，都说蔡英文讲过了头。以前陈水扁都是用政治性的原则来做自我限缩，比如“四不一没有”。蔡英文则是用法律来自我限缩，也就是承认所有法律现状。

法律现状是什么？如果《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和中华民国宪法都是法律现状，那实际上两岸就是宪法上的特殊关系。这个事实上就已经回应了大陆要求的东西，可是大陆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深究。我认为，大陆不能用自己的语言来要求。大陆的语言叫“九二共识”，叫一中，可是民进党说不出口，民进党最多只能说法律现状是中华民国宪法和《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大陆就要去看这两个说法有没有重叠，如果有的话两岸就对焦了。

“九二共识”实际上还是一中问题，两岸依照现有宪法，确实有一些重叠部分，只是双方见解不一，还有待解决。根据中华民国宪法，两岸在一中上是重叠的，这也是大陆能跟国民党交往的原因。如果说民进党愿意接受《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和中华民国宪法，那事实上就是在跟大陆对话了。可是大陆的立场却是说蔡英文还没有答完，意思就是一定要用大陆的方式说话才叫答卷。

多维：蔡英文既然已经释放了善意，为何在年终记者会上却没有再提九二会谈的历史事实？

郭正亮：就职演说和双十演说是很正式的演说，不是一般性的场合，我们是以这两个为准的。之后没有提九二共识，是因为我们不认为有共识。这就牵涉到认知。九二会谈是有这么回事，但后来众说纷纭，国民党认为是一中各表，大陆认为是一中原则。总之就是在一中上有某些口头上或者认知上的交集，所以才有了 “汪辜会谈”，这是历史事实。

可是我们并不认为有白纸黑字的东西，因为1992年没有签类似文件，所以民进党始终不愿意用九二共识这个词。蔡英文是谈判出身，谈判专家就是这样，会字字珠玑，如果承认九二共识，大陆还是会进一步问，九二共识是什么，大陆不可能只停留在这四个字上。

共产党跟国民党有很多交集，所以它可能用九二共识这个模糊概念。国民党的文献里面，党纲要求朝向民主统一的中国，国民党也不会去驳斥一中。因为跟大陆有很多交集语言，所以国民党讲九二共识没有问题，大陆可以接受，也知道这背后很多政治概念重叠，大陆都可以理解。

但这些民进党都没有，这也就导致了民进党讲九二共识绝对不可能过关。大陆一定会进一步追问：九二共识是什么？最终还是要回到两岸的定位，这才是实质问题。现在根据什么对两岸进行定位呢？是根据中华民国宪法和两岸人民关系条例。这个就是蔡英文认知到的所有事实，从520就职到现在都没有推翻。

大陆要怎么从里面抓到一些有利于大陆原来主张的一些谈判要素？谈判本来就是我有我的说词，你有你的说词，只有求同存异才可能往前走。对蔡英文来说，大陆都在求异，逼着台湾按照大陆的方向去论述，但台湾有台湾的论述方式，所以两岸关系就这样卡住了。

多维：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说清楚两岸关系性质和定位的时候？

郭正亮：两岸的麻烦就在于中华民国宪法是一个奇特的混合物。1992年台湾国会全面改选，1996年总统直选，如果就主权在民的原则，已经不存在大陆代表制，所有的民意代表包括总统都是在台湾选的，这是事实。台湾根据宪法增修条文在选举，可是宪法本文却没有修，本文与增修条文同时并存。这意味着什么呢？宪法本文是有利于统派的，而增修条文是比较有利于独派的。这样一来，独派的人就会讲增修条文，讲主权在民，跟大陆没关系。可是既然没关系，为什么宪法本文不修呢？因为有现实上的困难，有战争风险，以及太大的政治纷争。

基于此，蔡英文不会推动修宪，宪法本文还存在，“一中”法理的可能性也存在。这就是谢长廷讲的宪法一中。所以独派才会反弹，因为独派的人从来不提宪法本文，试图当它不存在。当蔡英文愿意把这两个成分都放在就职演讲里边，已经讲了最大的事实，做到了民进党主席能够走的尽头。我觉得蔡英文够诚实了。

多维：您认为两岸关系的性质和定位是什么？

郭正亮：这个问题连大陆都没有讲清楚，大陆只有说同属一中，台湾不能分裂。但这是没有办法操作的，没有处理好内部关系怎么运作。根据《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内部关系是大陆地区和台湾地区。这个符合现实吗？换言之，当要处理政治关系的时候，大陆地区和台湾地区是没有办法运作的。《两岸人民关系条例》只能处理非政治关系，就是所谓的两岸事务性交流。大陆一直说要政治谈判，可是政治谈判的框架是什么？大陆也没有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