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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铸之女亲述与奥尔布赖特的两次会面

陶斯亮是中共元老陶铸的女儿,她曾长期担任中国市长协会专职副会长兼女市长分会执行会长,现在担任中国市长协会顾问。在2014年和2016年,陶斯亮代表中国市长协会与美国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进行了两次会面。陶斯亮在本文中回顾了这两次会面的经过。本文摘自2017年2月《中国市长》,作者陶斯亮,原题为《陶斯亮:我与奥尔布赖特的两次会面》。

陶铸之女陶斯亮(图源:VCG)

2014年12月15日,我上午在“泛珠三角省会城市市长论坛”上致完辞后,便匆匆赶往机场,将近下午4点回到家中,忙不叠地收拾打扮,换了件深墨绿色的收腰连衣裙(网购的) ,戴上我唯一的珍珠耳环和珍珠项链,觉得有点冷,便找出个披肩披上。女儿嘲笑我披得像俄罗斯大妈,她重新给我披过,“咱们要像法国女人!” 也神了,她摆弄了两下子,那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如此隆重地打扮自已,是因为晚上要见一个人——美国前国务卿奥尔布赖特。

晚7点我准时赶到威斯汀酒店,当晚市长协会要与奥尔布赖特任外交大使的“美国康宝莱公司”,签订为期三年的中国市长培训合作协议,我和她同为见证人出席。

我与奥卿(她属下对她的称呼)2012年曾在美国驻华使馆骆家辉大使的宴会上有过一面之交,她留给我的最初印象是淡定低调,惜那次没有机会交谈。

奥卿终于来了,她矮小而瘦弱,跟上次一样,穿深色裤装,如果不是化着妆,戴着手饰,那她简直是太朴素了。她是全世界拥有最多的胸针,也是最会用胸针的人,人们都知道她每次佩戴的胸针,都会表达特定的含意。那天她戴的是一枚银制马型胸针,表达出对中国的友好之情,因为那年是中国的马年。

望着这位一度拥有极大权力的女人,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她没有希拉里的气势,也没有赖斯的韵味,但她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不怒自威,那种强势是骨子里发出的。

除了是美国首位女国务卿外,她还担任过很多重要工作,如美国驻联合国大使。面对那么多外国元首,她捍卫美国利益不遗余力,尤其舌战强人萨达姆 ,气的老萨骂她是毒蛇,而第二天她就别上蛇型胸针去开会,何等的一个铁娘子啊! 但那晚她展现的是柔性的一面,随和友善,愿意让别人分享她的故事,也认真去倾听别人的讲话。我们预计宴会时间是一小时,但我俩聊了超过两小时还意犹未尽。

也就是拉家长,她说她是怎么在完全无准备中当上国务卿的。当总统助理告诉她克林顿次日早上要给她打电话时,她便早早起来,迟迟盼来总统电话,并二话没说就应允了当美国首位女国务卿。她还讲了她的故乡捷克,二战中父亲怎样带她逃往美国。她父亲后来在丹佛大学成为赖斯的导师,“我父亲很伟大,他培养了两位美国的国务卿。”

她很健谈,但也愿意倾听。她也问我一些问题,让我讲述自己的故事,我告诉她我父母是忠诚、有牺牲精神、一心要救国救民的共产党员,“文革”中家破人亡。因为女市长的缘故,我们还谈了些女性话题。她问我女市长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我说在一些小城市,经济欠发达的城市,女市长多来自基层,她们压力还是性别上的潜在歧视以及自身的局限,如知识结构,宏观的视野等。但大城市的女市长文化素质高,很多来自高校,有博士,硕士头衔,她们的压力与男市长一样,还是工作层面的。今天的中国女市长已解决了事业和家庭的予盾,她们都既勤奋工作又重视家庭。

奥卿说天下女人都有种负疚感,工作时觉得欠家庭的,在家又觉得欠工作上的。到她这么显赫的地位还存在这个问题吗?后来我查了下资料才知,奥卿从著名的韦尔斯利大学毕业仅三天就结了婚,并育下三个女儿。她在做着家庭主妇的同时,一刻也没忘记自已的从政梦想,她用整整13年时间在哥伦比亚大学念完硕士、博士。但她事业的成功却导致了婚姻失败,丈夫弃她而去。1982离婚时她已45岁,此后她先后在里根、卡特任下当过高官,直至被克林顿总统任命为国务卿。正因为她这段经历,才让她发出“女人总有负疚”的感叹吧!

奥卿毕竟是位城府很深的政治家,她还是很关注中国的社会问题,如中国农村人口的迁移,进城农民与土地的关系,有没有像美国那样的一无所有者……我告诉她小城镇建设、取消户籍制度、改收容制为救助制、土地流转等概念。我对她讲“2008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沿海一带至少有2000多万农民工失业,外国舆论认为这些人会闹事,中国会大乱,但事实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两千多万农民工回到家乡,依靠土地生活。土地是几亿农民工最后的一道生存保障,所以中国政府特别重视不能让农民失去土地”。奥卿说,“看来美国也不是那么完美的”。她话锋一转,“你们都知道美国近来发生的佛哥森事件,的确我们有很多的麻烦,但我们允许人民批评,任何人都可以畅所欲言”。这显然是有所指的,话中的含意我懂。

虽然早退了,但奥卿心里还是放不下大事,她居然问我对中美关系的看法,这问题对我来说太大,但我还是接招了。我说:“习主席已经定位中美之间是新型大国关系,合则两利,斗则俱伤。我个人认为中美谁也离不了谁,关键是两国误解太深,美国认为中国崛起会搞霸权,其实,中国永远不会走霸权之路,这不是策略问题而是中国文化基因决定的。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是中庸之道,也就是不出头不极端,连毛泽东都说要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是的,中美谁也离不开谁。”奥卿说。

她其实对中国很了解,1978年就访问过中国,她还首次带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代表团,与中国共产党进行党际间交流,对中共严密的组织和党务运作印象深刻,“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中共每个党员都在其组织之中,而在美国,我们甚至不知道民主党或共和党究意有多少党员?”她这次来华又将与中央党校座谈讨论,发表演讲。说明她对中国,已经从国家层面,深入到执政党层面,这是值得美国现任国务卿学习的。

告别时她友好地吻了我的双颊,并邀我去美国时去她家作客。

不久后,我收到奥卿的一张明信片,在专用的卡片上,她用漂亮的花体英文手书了如下一封信:

非常高兴可以与您在北京见面。我认为我们的探讨非常成功,同时也显示出我们有如此多的共同点。我期待着在您下次来访美国时能在华盛顿接待您并继续我们的友谊。

奥尔布赖特石桥集团董事长,您真诚的玛德琳

我则有点失礼,直到次年7月才复她信。我写道:

首先请原谅我的失礼,对你亲切的来信这么晚才回复。主要原因是我一直不在北京,不是躲到南方养病就是名目繁多的出差,今天是无论如何要写信向您致意了!

做为一名普通的中国女性,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您,并毫无拘束地谈了那么久。作为曾是全球最有权力的女性,您的平等待人,睿智健谈,从容与优雅给我留下美好印象。甚至我注意到了那晚你特别佩戴的一只银马胸针,表达了对中国的友好之情,令我非常感动。

中美是两个伟大的国家,特别中国在发展过程中需要向美国学习。如果两个国家中的每一个人都彼此友爱,那么国家间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希望你能记住我这位普通中国妇女,下次来华给我机会再与您畅谈。

2016年3月2号,我接到奥尔布赖特的第二封信,信中表达了对2014年中国市长协会与美国康宝莱公司签署的“战略合作谅解备忘录”执行情况表示赞扬。在信中她写道“当前正值中国发展进程中一个关键时期……我很高兴我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目标一致,强有力的伙伴关系。”在信末尾她告诉我“非常期待能够在今年六月份访问北京期间与您相聚。”

再聚“提升女性领导力圆桌论坛”

如我们所愿,2016年6月16日,我与奥尔布赖特在北京再相聚。我俩作为中美双方的团长共同参加“提升女性领导力圆桌论坛”。

中方出席的是一批女副市长,有南京的华静、青岛的栾新、乌海的冀晓青、鹤岗的徐颖、邯郸的侯玉梅、灵武的韩番璠等,这些城市很具

有代表性和地区特性。这几位女市长不仅年轻靓丽、温婉又不失英气,而且素质也高,有的来自高校,有的是海归博士。由于女市长普遍任职时间长,大多能干满两届,因此对自己的城市有深入的了解,对市长工作有深切的体会,所以能够娓娓道来,谈吐大方得体。

美方主要代表是德国著名制药企业“默克集团”首席执行官葛丽鹤女士及她的团队。圆桌会的主持人是浦东干部学院的教授张素玲,她清秀的外表,温柔的声音,非常符合圆桌会的气氛。那天的议题有谈领导的性别差异、如何培养女性领导力及平衡的艺术。

为避免写成枯燥的会议记要,我将三万多字的速记稿掰开揉碎,写点花絮以及我与奥尔布赖特的那点事,以小搏大,用细节和趣味代替严肃的“圆桌会议”。我为中国市长协会及中国市长协会女市长分会服务了24年之久,我爱我的工作,尤爱女市长,自认为了解她们,而她们对我也尊为大姐,所以我这么个写法,想必能得到她们的认可。

今天玛德琳戴的是什么胸针?

奥卿今天穿的是黑色裤装配低跟鞋,三次见她都没穿裙子,但不妨碍她女性的特点。这次见她除了精致的妆容外,就是珠宝的搭配。她选择了珍珠系列,别开生面地围了多层细珍珠项链,配细珍珠盘的耳环。手腕除了手表外,还有四五条宝石和金属的手链,有种年轻人的时尚。珍珠高贵而内敛,不给人以堆砌之感,难怪英国女皇和撒切尔夫人也都这么钟爱珍珠饰品。

最关心的还是她今天佩戴什么样的胸针?为了活跃会场气氛,我说:“大家都知道你是全世界拥有最多胸针和最会用胸针的女人,刚才我收到一条微信,拜托我看看你今天戴的是什么样的胸针?我可以告诉大家,玛德琳今天戴了一只猴,特别可爱的一只卡通猴,说明她对中国民俗的尊重,因为今年是中国的猴年。”于是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朋友也在微信上将这条花絮第一时间发了出去。

奥卿能把装饰用的胸针,变成她的战斗武器,这可是古今中外非她莫属。在联合国任大使时,常有人问她“我们今天谈什么”?她会说,“看看我的胸针就知道了”。在一些气氛较好的场合,她会戴花呀、气球呀,各种美丽图案的胸针,而在另一些场合,她会戴一些凶恶动物的胸针。用毒蛇胸针对付中东强人萨达姆,这故事全世界都知道。那天她又讲了个有关胸针的故事,她当国务卿时,发现国务院被某国窃听了,当她再见到该国外长时就特意戴了一枚甲壳虫胸针,因为甲壳虫单词在英语里含有“窃听”的意思。

我们都喜欢做女人

葛丽鹤在发言中,开门见山就说“我是个女权主义者”。在这个女权主义者的强势领导下,默克药业全球五万名员工中,女性占到50%。全球大企业,没有哪个能给予女性如此的重视。葛丽鹤说她相信女性对工作的付出和奉献有特别的方式,对事业也有格外认真的追求。她说:“让这么多女性进职场,并不是因为我想做好人,而是我意识到多样性是促进竞争优势的一个重要因素。”“默克在推进全球女性健康事业和公司内部女性领导力的提升上不遗余力”,奥卿高度评价葛丽鹤。小小个子的默克掌门人,穿着名牌套装,蹬着一双“恨天高”,却是如此“霸气侧漏”的一个女总裁!

权力仅次于美国总统的前国务卿,联合国作风强捍的美国利益代表者,到这份儿上,男人见了都怕,谁还会在意她的性别?可此刻,只见奥卿轻声细语地说:“我喜欢做女人,不想成为一名男人,不想穿的跟男人一样,我喜欢珠宝,喜欢女人的打扮,我任联合国大使时,我的前一任也是女性,她告诉我‘你必须要穿很好看的衣服,看上去要很优雅’,听她这么讲我很高兴,因为我又有理由买很多东西了。”奥卿讲这话时小女人味十足,不过很可爱!

奥尔布赖特非常看重“女人要帮女人”的观点,这是我特别敬重她的一点。她谆谆告诫中国女市长,“在美国,我们说走向成功的路是一个台阶,是一个梯子,很重要的就是你爬上去了之后,千万不要把这个台阶拆掉,不要把梯子拿走,因为你还要支持后面的人。”她不仅这样说,也是率先垂范这样去做的。2008年时,她就曾全力支持希拉里冲击总统宝座。时过8年,她再次为希拉里助威。她有一句口头禅:“对于那些不帮助别的女人的女人来说,地狱中为她们特别留有一席之地。”好爽!为她点赞,看起来她强烈的女性意识是一以贯之的。

我虽不是“女权主义者”,但女性自我意识还是强的,我说道:“你们俩个人在工作上我体会不了,奥尔布赖特是美国前国务卿,有掌握千军万马的能力,葛丽鹤作为女总裁,运作几万人的公司我也是想象不出来的,但有一点,你们始终和我们一样,还能把自已当做一个女人,而且喜欢做女人,我们找到了一个共同点。”

关于沟通的艺术

奥尔布赖特是著名政治家、大国领导人,又在联合国担任美国大使,所以在沟通这个议题上有着丰富的经验。她说:“我认为沟通当中一个重要层面来源于倾听。为了更好的沟通,你必须先尊重对方,去了解对方的想法。”这点在与她的第一次接触中就有所感受,她实际上巧妙地掌握着谈话的节奏,虽然她曾说过“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发声,一旦发声就停不下来。”但她更喜欢用“分享彼此的故事”这句话。

在我讲话时,她会平静地看着你,专注地倾听,让你既感受到了尊重,同时又不忍说的太多,怕占用她的时间。而她很喜欢“讲故事”,却又不会自顾自的滔滔不绝,她会恰到好处地将话题又抛给你。这让我联想到中国,我们有些领导者不懂“倾听”,不把“善于倾听”当成一种领导艺术。我也是,常常会打断别人讲话,迫不急待地发表个人见解。听听奥卿怎么说:“自信怎样展示呢?是通过你可以听不容不同的声音,这才是自信。所以我愿意聆听别人如何说。” 原来善于倾听来源于自信。

她还讲了她的另一个体会,“一种更大的沟通就是当你和一大群人进行的沟通,不管这个群体多大,要让他们了解你想说什么?我特别喜欢说话,我觉得在一大群人面前清晰简单地讲清楚自已的观点,这是我特别愿意做的。”

奥卿的第三个沟通经验是“幽默”,她认为在沟通上幽默是很重要的元素,“我喜欢用幽默来让人们听我讲话,这就是胸针故事的来源。”

“倾听”是对对方的尊重,用清晰简单的语言亮明自已的观点,用“幽默”来拉近人与人的距离,奥尔布赖特这三条经验,对中国官场也是有借鉴作用的。我常有感于我们一些官员在面对民众时往往含糊其词,回避实质问题反而激化了矛盾。看各大部的发言人答记者问时,总是老生常谈,缺乏幽默感。

其实我们不乏精彩的例子。如元帅外交家陈毅在外国记者会上,当一记者问,中国是用什么武器打下万米高空之上的U2侦察机的?当时中国有导弹尚属保密,于是陈老总诙谐地说“是用竹竿捅下来的”。全场哄堂大笑,一个棘手的提问瞬问瓦解。邓小平讲话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就是简捷明快,单刀直入,他与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有段对话堪称典范。当撒切尔彻夫人提出用香港主权换治权时,邓小平只说了一句话“主权问题不容谈判”,清晰明确,噎得盛气凌人的撒切尔无话可说。但毕竟是“铁娘子”,她威胁说“将考虑用非和平方式保留香港”时,邓小平淡定的说“中国人穷是穷了点,但打仗是不怕死的!” 弄的铁娘子精神恍惚,差点从人民大会堂的台阶上摔下去。

在中国市长中也有高手,广州原常务副市长陈开枝被称为“专治疑难杂症的市长”,有次,他处理白云山机场空难事件(那次有128人罹难,大多为香港同胞),当一大批哭喊着“还我丈夫”的香港妇女情绪激动地向他扑过来时,他非常冷静地说:“请大家保持肃静,现在先向死难者默哀三分钟。”妇女们一楞,但这饱含着对逝者尊敬的请求确实打动人心,让人不得不照办。三分钟后(我估计五分钟都不止),家属情绪平复下来,再来一件件地解决问题,我们的市长多智慧啊!

她的心态比我年轻

当主持人张素玲问起我的“人生感悟”时,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合我口味,于是说“人生感悟不是与身俱有的,是随着你的年龄,随着你的阅历慢慢积累出来的。大家都说要活出好心态,对我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好的心态怎样体现?要说高兴,大家都很高兴,天天开心,那还怎么体现好的心态?我认为,对我而言,最好的心态是如何对待生死观,这是每个人必须要经历的事情。一位哲人曾说死亡是个精妙的设计,所以我可以做到从容应对,毫无恐惧。既然看透生与死,就是人生感悟的最高境界,活的特别坦然。我顺从自己的感觉,现在感觉还挺好,那就将有生之年,做一些对老百姓,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事情。这也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一个人一生做一两件善事不足为奇,谁都会做过几件善事,但难的是你一生都在行善,我追求的就是终身行善。”

奥卿回应我,但没想到她会说“陶的总结比我成熟多了,比如你讲的人生不同阶段”, 但她话锋一转,“人们有时候问我现在是不是退休了,我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我不愿退休,我还想继续利用我一生所学,利用我的话语来帮助别人,就像你说的发挥余热去帮助别人,只有这样才是很好很成功的生活”。

我一直认为中国人最怕谈生死问题,而西方人有宗教信仰,有他们的上帝,生与死都是上帝的旨意,所以会对这件事看的很豁达。

但奥卿对待人生的乐观和极积态度还是让我稍感意外,她比我还大几岁呢,一个连退休都不愿听的人,是不会去考虑生死问题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她心态比我年轻。

餐桌边的闲谈

午宴时,我与奥卿相挨而坐,但我们没有如第一次那样有专属的谈话时间,一大桌中外嘉宾,她要照顾到中国女市长,而我也要对外国朋友礼节相待。尽管这样,我们还是间歇聊了点问题,而且都是大问题。她说:“我1979年那次来中国,走在上海的街上,好多人都围观我,特别是看我的脚,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可以穿十公分的高跟鞋。现在不同了,中国发生了很好的变化。”“我们把你穿的那种超高高跟鞋叫‘恨天高’,就是恨不能与天比高的意思。”我笑答。

从第一次见面到这次,她对我都有种好奇感,可能认为我是个有故事的人吧。她再次问我“你的经历可以与我们分享吗?” “我太普通了,没法与您比。” 一句话就把这个问题打发了。其实我是个有故事的人,但是玛德琳你听不懂!过了一会儿,她扭头问我,“你认为现在中国的问题是什么?”天啊,这样的问题需要国务院总理来回答啊,但我没回避,用一句话来回答了她,“发展过速导致失衡”。她很认真地思考了我这句话,似乎是赞同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中国的教育是否出了问题?我看了篇文章,是关于江苏的事情”。 我立即反应出她指的是当年5月份江苏一些家长向省教育厅请愿之事,这事她都知道!我很诚恳地对她说:“我们的教育的确是出了问题,令人痛心! 现状是从上到下都不满意,人民强烈要求教育改革。至于你说的江苏这件事,是个偶发事件,由于政府要照顾较为落后的西部地区,将江苏的一批高考指标给了西部省份,江苏应届考生的家长认为这侵害了他们孩子的权益,于是向省教育厅请愿。”

有时我也主动向她提问,“你认识习近平主席吗?”奥卿说 “他当国家副主席的时候见过。他曾说过一句话 30年来我们从美国学到了什么?”我认为这个问题太重要了,于是竖起耳朵想听习主席接下来的总结,“他没具体说”,奥卿遗憾地告诉我。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究意向美国学习到了什么?确实是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习主席肯定了然于胸。

奥卿告诉我她与江泽民主席很熟,“那你们可以用英语直接对话?”“我们还可以用捷克话交谈。”奥卿有点得意的一笑。江泽民主席上世纪五十年代曾在捷克留学,所以精通捷克语。

2014那次会面时,奥卿曾送我一枚闪闪发光的漂亮胸针,我想在这次的会面上也回赠她一样礼物,于是去友谊商店,买了一条湖兰色绸缎面的上面绘有“童子嬉戏”图案的披肩,非常的中国味儿。当我赠送给她时,看的出她是真心的喜欢,“明天晚上在南京有宴会,我就披它。”

“没想到奥尔布赖特一点都不摆谱”,我对她的下属也是牵线人的金立刚先生说。“她喜欢你”,金先生如是说。

她为什么与我想象的如此不同?

在没认识奥尔布赖特前,我觉得她遥不可及,令人生畏,比男人还男人。虽不是河东狮吼,也是一跺脚能让世界地动山摇的女人,因为她的权力太大了。

但相见之后,她与之前我的想象完全不同 ,她温文尔雅,轻声细语,从容淡定,尊重每一个谈话的对象,并且总喜欢用“分享”两个字来谈问题。她还一再标榜自己“喜欢做女人”,前面说的她的“珠宝控”和喜欢穿红裙也证实了这一点。克林顿上台后,她被任命为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是联合国安理会中惟一的女性代表。她曾踌躇满志地谈起自己的那些男性同行:“我既嫉妒他们, 又同情他们, 他们看起来太相像了。”她还面带微笑地向同行表示:“我很喜欢这种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感觉。”

这样一个与男性进行争霸战,并且总是高高举起金拳头的女人,为什么与我们想象中的她有那么大的距离?这是个让我感兴趣的问题。在联合国讲台上那个刀光剑影的她,在国际舞台上纵横捭阖的她,在各国元首中巧于周旋的她,为美国利益不遗余力的她……与今天看到的与我们这些普通人平等相待的一个美国妇女,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想来想去,两个形象都是真实的她,权力中的女人,会将权力看作为生命第一要义,千方百计让权力的效益最大化。离开权力后,就会回归正常女人。但希拉里却不符合这个规律,她绝不会说我喜欢做女人这样的话来,而且她永远是个喜欢穿长裤的女人。那为什么奥尔布赖特会与希拉里如此的不同?我认为重要的一点是她从政前的一段经历。

奥尔布赖特与从职场直接进入官场的希拉里和赖斯不同,1959年她从著名的韦尔斯利学院毕业,三天后就结了婚,并很快生了三个孩子,直到1976 年进入政界,她当了十几年的家庭主妇,但其间她一刻也没有放弃学习,在养儿育女的同时,她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士和博士。这样的经历,对她女性自我定位是极其重要的,使她可以对普通妇女有真心的体恤,也才会说出女人永远都有负疚感这样的话来。另外儿时的战乱和颠沛流离,美国避难与移民,犹太人的身份,这些都成为她平等待人、同情弱者、善解人意、乐于沟通的品质。

客观理性使她更添风采

也许身居高位时,确有身不由己之处。从国务卿一职退下来后,奥尔布赖特担任了奥尔布赖特石桥集团主席,面向全球从事战略咨询工作。此外,她还在乔治城大学任国际关系教授,并担任外交关系理事会主席。

新的角色,让奥尔布赖特具有了全球性视野。在回首往昔时,多了一份理性与客观,从容与自省。她批评小布什政府的外交政策及所发动的伊拉克战争,认为伊拉克战争可能成为比越南战争更为深重的灾难。对中美关系也有着比较清醒而务实的认识,下野后更是对华友好。如今,她对中国的发展变化很关注。在论及美中关系时,她认为,美国不能单独行事,不能无视中国,要与中国发展战略关系。她还说,在亚投行问题上,美国犯了错误。

她很关注中国的女性领导,吴仪、刘延东她都熟,这次中国女市长给她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特别当几位女市长用熟练的英文与她对话时,她是既惊讶又赞赏的。

2012年,奥尔布赖特获得奥巴马授予的总统自由勋章,这是美国公民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回顾一生,她说自己深深认识到,要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重要意义,“如果只是随波逐流,人生注定失败”。

只过了几天, 6月23号,我就收到奥卿一封长信。信中表达了对“圆桌会议”的肯定,以及对中国市长协会所发挥的作用高度评价。她写道:

本次女性领导力圆桌论坛取得园满成功,也使我与葛丽鹤博士(她是知名跨国制药企业唯一的女性CE0),能够与来自中国各地的杰出女性市长齐聚一堂,对此我想向您表达由衷的感谢。当然,能够探讨一个我个人十分感兴趣的话题,我自己也感到非常高兴。我确信葛丽鹤博士也感谢能够有机会将默克总公司介绍给中国市长协会,并同您和几位令人钦佩的女性领导者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我希望强调延续不断的人文交流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也想要感谢中国市长协会在全世界帮助为加强这样的联结所做出的杰出贡献。能够与中国市长协会保持现在的合作关系,奥尔布赖特石桥集团深感骄傲。我非常珍视与您所建立的友谊,期待有更多机会与您交流观点,共叙友情。

我一直认为民间外交大有作为。上世纪90年代初,当中国市长协会与美国市长协会建立友好关系后,美国市长协会以全体美国市长的名义致函国会,要求美国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并且将文本附本作为礼物赠送给了中国市长协会。后来,美国果然给予了中国“最惠国”待遇。当然促成原因是综合因素,但我想美国市长的声音并非微不足道。

再如美国大慈善家奥斯汀,他的“斯达克基金会”走遍全球100多个国家,可就是不来中国。2011年我亲赴美国把他请来,五年来中美合作救助了2万多贫困聋哑人,奥斯汀不仅将与中国合作的模式列为全球典范,也把我当作了知已。他对我说:“我去过那么多国家,所有人都仅仅把我当成一个配助听器的,只有你对我的了解最深刻,最符合我对自己的认识。”

与奥尔布赖特的两次会面更是成绩斐然,她促成了中国市长去耶鲁大学和芝加哥大学访问考察,关注了中国女性领导的成长与成才,而这一切在她担任美国高官时是绝对做不到的。

“人民对人民”,“people to people”,国家之间,哪怕它惊涛骇浪,哪怕它山崩地裂,幸而有擎天一柱,那就是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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