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人评毛泽东 李维汉揭十错误

1981年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毛泽东作出在文革中犯了严重错误的评价，党内4000高级干部进行讨论。他们敞开思想、自由发言，纵论中共党史和毛泽东功过。中共元老李维汉在发言中列举了毛的片面性错误的十大方面。本文摘自2010年第4期《炎黄春秋》，作者郭道晖，原题为《四千老干部对党史的一次民主评议》。

30年前，即1980年，为了统一全党思想，中央决定对建国后的历史进行认真全面的总结。为此，中央决定，集中全党智慧作出《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以下简称《决议》）。《决议》草案出炉后，中央组织数千人对草案进行了讨论，而讨论的焦点，集中在对毛泽东功过的评价上……

《决议》的起草工作从1980年3月开始，在中央政治局、中央书记处领导下，由邓小平、胡耀邦主持，由以胡乔木为首的20多人参与起草，写出“草案”后，于1980年10月先在党内四千高级干部中对草案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大讨论，后又经反复修改，才于1981年6月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

所谓“四千人大讨论”，是1980年10月13日中央秘书局在怀仁堂召开的干部会，与会者包括中央机关约1000人，地方、省军级干部3000人。中央机关又分成三大块：中央直属机关；国家机关（包括全国人大、高检、高法和国务院）；军队（总政）。其中，中直机关有256人，国家机关有446人，军队有373人，共分成35个组。（注：据事后有关文章报道，实际参加的人数约有5600多人，其中还有当时在中央党校学习的1548名学员。）

对“文革”前17年的评价

对“文革”前17年的评价，是有争议的第一个问题。《决议》原稿提出，在17年中，多数情况我们党的路线是正确的，取得了伟大的成绩。大家对这个结论不完全同意。

因为建国后虽然在某些方面的基本建设取得了可观的成就，但政治方面不断地搞运动，出了很大偏差，整了几百上千万人。1957年，反右一下子整了55万人，实际上远不止这个数；1958年搞“大跃进”，实际上是大饥荒，死了几千万人。

《决议》原稿还回避了建国以来出现的路线错误。大家问：“文革”前17年有没有路线错误？有，那么主要是毛泽东的错误，还是《决议》草稿所笼统说的是“党的错误”？这个有争议。当时大家强调“文革”前17年存在一条“左”倾路线，毛泽东就是“左”倾路线的总代表，不能回避，对此要有一个正确的评价。

多数人认为，《决议》原稿中许多评价是为毛泽东的错误辩护的，很多提法都是说“党”在这个问题上怎样错了。大家反问：怎么都是我们全党犯错误啊？主要还是毛泽东犯错误嘛！

对“毛泽东思想”的评价

对毛泽东思想的评价是争论中的第二大问题。其中，特别是毛泽东思想是否包括毛泽东的晚年错误思想？要不要以毛泽东思想为指导？争论也很大。

因为党的“八大”已经不提毛泽东思想为指导了，后来搞个人崇拜，重提毛泽东思想为党的指导思想。但晚年的毛泽东犯了大错误，那么，“毛泽东思想”是不是也应当包括毛泽东的错误思想？按《决议》原稿的意思，毛泽东思想只包括正确思想，错误思想不属于毛泽东思想，这在逻辑上是不通的，很多人反对。

大家也不赞成把毛泽东的错误归结为全党的错误。因为起草人要为尊者讳，所以一到某个具体问题，原稿往往说“党”没有认识到。甚至还说，当时受国际修正主义的压力，害怕中国变修，所以毛泽东才搞“文革”。这是把自身的错误归咎于国外原因。

高法副院长王维纲认为，毛主席对民族资产阶级的消极作用估计过高，怕他们造反，这是一大病根。他在建国初期讲“人民民主专政”，还不一定是对民族资产阶级专政；而后来讲“无产阶级专政”，就把矛头对着资产阶级，把知识分子也归入资产阶级，甚至说党内也有资产阶级、走资派等等。其实，建国以来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参加政权只有名义，一直没有真正掌权，绝大多数人也并没有反对我们。他对资产阶级和阶级斗争估计过高，把革命的对象完全搞错了，才产生1957年的反右和十年“文革”。

李维汉在发言中列举了毛主席的片面性错误的十大方面：1.熟悉新民主主义，不熟悉科学社会主义；2.熟悉农民和地主，不熟悉产业工人和资本家；3.熟悉农业，不熟悉工业；4.不懂政治经济学，很晚才读经济学教科书；5.不研究经济规律，主要是从政治看经济问题；6.对知识分子按世界观划阶级，主张“外行领导内行”，批“臭老九”；7.搞农民平均主义，1958年搞“大跃进”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8.在需要“外为中用”时，大批国际修正主义，把“自力更生”变成“闭关自守”；9.1964年提出四个现代化，1966年又开始搞四个大破坏；10.钻进线装书，搞他的“古为今用”。

李维汉还指出，历史上毛主席未犯过右倾错误，主要是左倾片面性。如《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强调“矫枉必须过正”，“有土皆豪，无绅不劣”，把赤贫分子（流氓无产阶级、“痞子”）和贫农一起当革命先锋。到“八七会议”后搞农民起义，普遍发生这种“左”倾。在哲学思想上强调斗争的绝对性，否定合二而一，攻其一点，不计其余；“左”比右好，长期反右不反“左”。

对毛泽东个人功过的评议

关于对毛泽东个人的评价，也是这次会议的热点。虽然大都对毛泽东在民主革命中的巨大功绩无大分歧，但对毛泽东在建国后掌权以来的历史实践，则诸多非议，有的还十分尖锐。

李颉伯说，毛主席发动“文革”的动机不是为了反修防修，而是以整人开始，以整人告终，排斥他所不放心的人。这场浩劫实际上在1956年11月一次中央会议上就种下了根。这次会上，周总理讲话，肯定近年工作冒了；陈云、富春、先念都讲了类似的话。在这之前少奇还组织人写了《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的《人民日报》社论。会上，毛主席没有吭声。后来从莫斯科参加会议归来，他召开了南宁会议，在会上就发作了，说你们1956年反冒进，就是反对我。

房维中在一次插话中提到，1958年富春主持计委工作，经过算账，认为达不到预定钢铁翻番的指标，报告中说了些含糊话。毛主席很不满，批评富春是“灵台如花岗之岩，笔下若悬冰之冻”，会议气氛非常紧张。毛主席拿出柯庆施写的一篇《乘风破浪，力争上游》的文章，问周总理：“总理，你看过没有？你能写出来吗？”总理说：“看过了，我写不出来。”

夏衍概括毛主席的错误，是16个字：“拒谏爱谄，多疑善变，言而无信，绵里藏针。”农机部的宋敏之说，毛主席是伟大的革命家，但不是伟大的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马克思主义者。他是“封建主义打底，马列主义罩面”。张爱萍说，王明是言必称希腊，毛主席是言必称秦始皇。孙冶方说，毛主席熟读的不是马列著作，而是二十四史。线装书看得太多，

把封建社会帝王将相的权谋用到党内斗争上来了……

这次讨论从10月中旬开始到11月下旬结束，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月时间。讨论情况不断用简报、快报等形式反馈给《决议》起草小组和党中央，而一些相关的重大问题则以综合报告、意见汇编等形式上报中央政治局。

后来经修改通过的正式《决议》并未完全遵循大多数与会者的意见，而主要决定于当时主持起草的胡乔木和中央领导人的意见。邓小平在决议起草过程中有九次讲话，一再指示：历史决议要“确立毛泽东同志的历史地位，坚持和发展毛泽东思想，这是最核心的一条。”“不写或不坚持毛泽东思想，我们要犯历史性的大错误。”“对于毛泽东同志的错误不能写过头。写过头，给毛泽东同志抹黑，也就是给我们党、我们国家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