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交”六年：中朝关系隐秘岁月

2017年5月3日晚间，中国政府顺应国际形势加强对朝鲜制裁之际，朝鲜官方通讯朝中社发表了一份史无前例的社评——《不要再做动摇朝中关系基础的鲁莽言行》点名批评中国政府。

社评在历数中朝“友谊”，大谈中国对朝鲜的“背叛”之余，朝中社首次将中国区分为“中国大陆”与“台湾”。外界纷纷猜测，朝鲜或在暗示打台湾牌来制衡中国。实际上这并不是朝鲜第一次打台湾牌，早在1990年代中韩建交时，时任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日成就有过这样的想法。

盟友？

现代人谈起中朝关系，所能想到的首先就是朝鲜战争，中国为这场战争所付出的惨重代价，鲜血凝结成的“友谊”。然而，根据目前苏联解密的档案，中朝两国在这场战争中实际上充满了矛盾，只不过因为朝鲜确实离不开志愿军以及苏联的压制，金日成才暂时忍耐。

战后，尽管两国签署了同盟条约，朝鲜成为中国唯一负有军事义务的盟友，但直到1958年中国志愿军全部撤出朝鲜后，两国关系才得到改善。

作为盟友，中国对朝除了提供大量的经济、军事援助外，在外交上长期不承认韩国政权，处处维护朝鲜。据曾任中国外交部亚洲司副司长的张庭延回忆，当时在国际场合中国对韩国视而不见，在中国举办的国际会议、体育比赛也拒绝韩国参加，国际会议上韩国代表发言时，中国代表通常都退席抗议或者降低代表规格。

进入1980年代，中国在亚洲主要国家中只剩下韩国尚未建交，韩国又与台湾保持着外交关系，成为台湾在亚洲外交最后的堡垒。与此同时，中国推行改革开放吸引外资，韩国是新兴的“亚洲四小龙”之一。无论是出于对台的需要，还是出于改革开放，改善中韩关系都成为必要。

而韩国，自1970年代国际局势缓和以来，就表示希望在平等互惠基础上与包括中国、苏联在内的所有国家发展关系。1980年代，韩国总统卢泰愚推出“北方外交”，发展与中国、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的关系。

实际上，中韩两国改善关系、建立外交关系在1980年代成为两国共识。但出于照顾盟友朝鲜的感受，中国早在1980年代就与韩国关系逐步改善，从1988年汉城奥运会到1990年北京亚运会，两国互动很多，但直到1992年8月才与韩国正式建交。

在此之前，趁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之机，曾经的社会主义国家俄罗斯等早已与韩国建立了外交关系。

关键问题：朝鲜与台湾

尽管中韩都有改善关系的共识，但实际的谈判并不轻松，核心问题就是朝鲜、台湾。

中国在与世界各国谈判建交时，对于台湾问题，一贯坚持“断交、废约、撤馆”，中美、中日建交都如此。韩国出于与台湾的特殊关系考量，曾希望以将台湾的“使馆”降为“联络处”代替，遭到中方拒绝。最终，韩国同意与台湾断交，扫除了中韩建交的最大障碍。

在中韩建交谈判的同时，中国也始终在考虑如何与朝鲜沟通的问题。在此之前也曾有一个小插曲，那就是韩国、朝鲜加入联合国的问题。一直以来，出于顾及朝鲜的感受，中国支持朝鲜，反对韩国单独或者朝鲜、韩国同时加入联合国。但随着两国关系改善，以及韩国在苏联解体后外交形势的向好，中国再阻拦就有些不合时宜。

1991年5月，中国国务院总理李鹏亲赴朝鲜，做金日成的工作。李鹏提出，现在联合国多数的会员国都同意，韩国或者南北朝鲜同时加入联合国，“如果你朝鲜不愿意的话，韩国单独加入这些国家也同意，如果这些国家都同意就我们中国不同意，那我们也阻止不了这个趋势。而且韩国一旦加入，将来你北朝鲜再想加入，你加入得了加入不了，美国会不会阻止你加入，这个也是难说的。”最终金日成表示同意，“后来就决定了，还是同意了，他很快转过弯了。”

1991年9月17日，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朝鲜和韩国同时加入联合国，成为正式会员国。这意味着南北朝鲜从此成为国际公认的两个主权国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朝鲜半岛的南北分裂的现实得到包括朝韩两国在内的世界公认，对于始终谋求统一的金日成无疑是一个重大打击，金日成对于中国很难说没有怨气。

1992年4月，中韩建交谈判前夕，时任国家主席杨尚昆借赴平壤为金日成祝寿之机，专程向朝鲜通报中韩关系即将有所调整。“在最后一次会见中间，坦诚地把我们中央的考虑，都通报给金日成。”

7月，时任中国外交部长钱其琛奉命前往朝鲜通报中韩建交。金日成表示，“中国的事情，中国定了就可以了，你们就按你们定的做，我们自己走自己的路。需要的时候，我们再请你们帮助吧，就这样吧。”

1992年8月24日，中韩正式建交。

敌人？

对于中国与韩国的建交，尽管金日成表示，中国的事中国自己定就可以了，似乎是很大度，实际却是一种无奈，颇有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的意味。

不过，据钱其琛回忆，“前往朝鲜通报情况时，机场没有按照惯例举行欢迎仪式，飞机停在机场的偏僻之处。”钱其琛一行改乘朝鲜准备的直升机，飞到金日成夏季常住的湖滨别墅。钱其琛向金日成转达了江泽民的口信，在钱其琛的记忆当中，这次会见是金日成历次会见中国代表团，时间最短的一次。会见之后，没有举行任何例行的招待宴会，钱其琛一行当天就返回了北京。

有消息称，金日成曾向邓小平交涉：“既然你和我们的敌人韩国建立外交关系，那么朝鲜可以和中国的敌人台湾建立外交关系吗？”邓小平很强硬：“你们要是和台湾建交那么中朝断交。”

也有观点认为，正是中韩的建交，使朝鲜感觉被出卖，前所未有的孤立，为了保障国家的安全，才全力发展核武器。中国未能获得2000年夏季奥运会举办权，也有人指出是因为朝鲜的“背叛”。

此后，自1993年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书记处书记胡锦涛访问朝鲜后，朝鲜再未派官员访问中国，长达六年。

在《不要再做动摇朝中关系基础的鲁莽言行》中朝鲜也谈及了这次中韩建交，从中可以看出朝鲜对于这次建交及中国的真实看法。谨摘录于下：

“中国当年与穷凶极恶、手舞足蹈地指望朝鲜社会主义制度崩溃的南朝鲜傀儡缔结了外交关系，早已逾越了纯粹经济交流的界限，深化到政治的、军事的全面交流，别说是东北三省，中国全国都沉沦为反朝势力的前线，这样的罪过是不可饶恕的。披着传教士和企业家外衣的形形色色的傀儡国情院要员和走狗爪牙们活跃在从鸭绿江流域到图们江流域的朝中边境线上，从事着见不得人的反朝阴谋，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进行各式的拉拢诱骗和恐怖活动，中国完全背弃了其应当承担的责任。……中国断然做下的这一切卑鄙的勾当，我们当然都记得清清楚楚。”